第31章 父與子(15)(2 / 3)

“哭窮!”瓦西裏·伊萬諾維奇重複了一遍,“葉夫根尼,你不要認為我想——怎麼說呢——想得到客人的同情:說我們住在如此偏僻的地方,恰相反,我覺得對一個善於獨立思考的人來說,不存在窮鄉僻壤。起碼我盡力不使自己——如人們說的——長滿青苔,不讓自己落後於生活,落後於時代。”

瓦西裏·伊萬諾維奇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新的黃綢手絹,這是他跑到阿爾卡季房間時拿著的,他邊輕輕抖動著手絹,邊繼續說:

“我不是指這些:比方我把地給農民種,讓他們將一半收成作租子繳給我,這對我來講,犧牲可不小。我覺得這是我的職責,理智也使我這麼做,盡管其它的地主連想都不曾想到這點:我指的是科學,是教育。”

“對,我見你這兒有本1855年的《健康之友》。”巴紮羅夫說。

“是個老友寄來的,”瓦西裏·伊萬諾維奇連忙道,“然而我們還知道,例如,骨相學,”他轉向阿爾卡季說,指著櫃子上有編號小方格的小石膏頭像模型,“就連申列因的名字我們也知道,還有拉德馬赫爾。”

“這個省的人還信拉德馬赫爾嗎?”巴紮羅夫問。

瓦西裏·伊萬諾維奇咳嗽起來。

“這省裏……當然,先生們,你們知道得更清楚;我們怎麼比得上你們呢?要明白,你們是來接替我們的。當年我們也嘲弄過擁戴體液病理學的戈夫曼和持活力論的布朗,但要知道他們也曾名揚四海。你們有新人代替拉德馬赫爾了,你們對他頂禮膜拜,但過上二十年他又會成為人們的笑柄。”

“我來寬慰寬慰你吧,”巴紮羅夫道,“我們現在完全嘲笑醫學,對誰都不崇拜。”

“怎麼會這樣?你不是想做個醫生嗎?”

“是,但這並不矛盾。”

瓦西裏·伊萬諾維奇用中指捅了捅煙鬥,那兒還有點熱灰。

“好吧,也許,也許——不和你辯論。我是啥?一個退伍的軍醫,沃拉圖;現今又當了農業改良者。我在您祖父的聯隊幹過,”他又轉向阿爾卡季道,“是的,先生,不錯,我當年見過很多世麵。我什麼社交場合都進去過,什麼人都結交過!我,就是您麵前的這位,給維特根施泰因公爵和茹科夫斯基把過脈!就是那些參加過十四日的南軍裏的人,您曉得吧(這時瓦西裏·伊萬諾維奇意猶未盡地抿著雙唇),那些人我都認識。噢,當然我的事兒——和那不搭界;了解你的手術刀就行了!您祖父是個十分可敬的人,一個真正的軍人。”

“你得承認吧,還是個大老粗。”巴紮羅夫懶懶道。

“哎呀,葉夫根尼,怎麼這麼說!發發仁慈吧……當然,基爾薩諾夫將軍不是個……”

“好了,別提他了,”巴紮羅夫打斷道,“我坐車來時,看到你那片小白樺林長高了,長得很好,我特別高興。”

瓦西裏·伊萬諾維奇興奮起來。

“你再看看我的小花園!每棵樹都是我自己種的。有水果、漿果還有各種草藥。無論你們,我年輕的先生們想出多麼巧妙的辦法,老帕拉采利西說出了神聖的真理:in herbis,verbis et lapidibus……我,你曉得,已不行醫了,但每周還得幹上兩三回老本行,他們來討教——總不能將他們拒之門外。偶爾窮人跑來讓我幫個忙。何況這塊兒一個醫生都沒有。想想,這兒有個鄰居是退伍少校,也給人看病。我問過別人:‘他學過醫嗎?’……人們說,‘沒,他沒學過,他主要是為了行善……’哈哈!為了行善!啊?怎麼樣?嗬嗬嗬!”

“費季卡,給我裝筒煙!”巴紮羅夫嚴肅道。

“這兒還有另外一個醫生,他去看病人,”瓦西裏·伊萬諾維奇有些失望地講著,“而病人已ad patres;仆人不叫醫生進來,說:‘現在用不著了。’這人沒想到,很是窘迫,問:‘嗯,你們老爺臨終前打嗝了嗎?’‘打了。’‘打得多嗎?’‘多。’‘——啊,那麼——好’,然後他扭頭就走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