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父與子(15)(3 / 3)

老人獨自笑了起來;阿爾卡季也隻好跟著笑。巴紮羅夫隻是深深吸了口煙。就這樣,聊天持續了約一個鍾頭;阿爾卡季還來得及去了趟自己的房間,那本是浴室的外間,倒也非常潔淨舒適。最後塔紐莎進來稟報,午餐已備好。

瓦西裏·伊萬諾維奇第一個起身。

“走吧,先生們,假如我讓你們厭煩了;請多包涵。我太太可能比我更會讓你們滿意。”

午飯雖是匆忙準備的,卻特別好,甚至算得上豐盛;隻是葡萄酒,如俗語說的“差點勁”:這是一種近乎黑色的核列斯酒(烈性白葡萄酒),有點又似青銅、又似鬆脂的味兒。是季莫費伊奇在城裏認識的商人那兒買的;蒼蠅也在邊上搗亂。平常有個家仆的孩子拿著一大蓬綠枝在旁邊轟;但今天瓦西裏·伊萬諾維奇怕招來年輕一代的指責,便把他打發走了。阿林娜·弗拉西耶夫娜已梳理好,戴了頂帶綢帶的高包發帽,披著淺藍花披肩。一見自己的葉紐沙,她又禁不住落下淚來,不過還沒等到丈夫來說,很快就自己擦去了淚水,怕把披肩滴濕了。隻有年輕人在吃,老兩口早就吃過午餐了。費季卡在一旁伺候,因為沒有穿慣那雙靴子,看著真是個累贅,還有個男子相的獨眼女人幫他,她叫安菲蘇什卡,做些管家、喂雞、洗衣的活兒。在整個午飯中間,瓦西裏·伊萬諾維奇不停地在房間裏踱步,十分幸福、甚至很陶醉地評論著拿破侖政策及繁雜的意大利問題所導致的嚴重憂慮。阿林娜·弗拉西耶夫娜沒有留意阿爾卡季,也沒招呼他;她用小拳頭撐著自己的圓臉,她那櫻桃色的厚嘴唇,臉頰和眉毛上的痣讓臉顯得十分和善溫厚,她目不斜視地瞧著兒子,總是在歎息;她很想知道,這次回來他要住上多長時間,可又不敢問他。“唉,他要是說隻待兩天呢?”她想著,心就縮成一團。烤肉之後瓦西裏·伊萬諾維奇出去了一會兒,很快拿了半瓶已開塞的香檳來了。“瞧,”他叫道,“雖說是這窮鄉僻壤,但遇到盛大喜慶時,也有點東西可樂嗬樂嗬呢!”,他倒滿了三個高腳杯和一個小酒杯,建議為“尊貴的客人們”的健康幹杯,便按軍人的習慣一口把自己那杯幹了,他還迫使阿林娜·弗拉西耶夫娜喝幹了她那一小杯酒。當上到果醬時,阿爾卡季盡管不能忍受一切甜食,但也覺得自己有責任把那四種剛熬好的果醬好好嚐嚐,尤其是看到巴紮羅夫毅然拒絕而抽起雪茄時。隨後茶和奶油、黃油及小點心一塊端了上來;喝完茶,瓦西裏·伊萬諾維奇帶著所有的人去花園欣賞落日之美,當經過一條長凳時,他朝阿爾卡季細聲道:

“我喜歡在這兒看著落日思考些哲學問題:這對一個隱士來說是非常適宜的。在那兒,略遠點的地方,我栽了幾棵樹,是賀拉斯喜歡的。”

“啥樹?”巴紮羅夫聽見後問。

“啊……洋槐。”

巴紮羅夫開始打起嗬欠。

“我想,是旅行者投入摩爾甫斯懷抱的時候了。”瓦西裏·伊萬諾維奇道。

“是該休息了!”巴紮羅夫插話道,“這個提議非常正確。的確到時候了。”

同母親道晚安時,他吻了她的額頭,她卻擁抱了他,並在他背後偷偷地畫了三次十字,為他祈福。瓦西裏·伊萬諾維奇送阿爾卡季回他的房間,祝他“休息好,就如我在那個幸福的年紀時一樣”。確實,阿爾卡季在那浴室的外間睡得特別香:屋裏散發著薄荷的清香,兩隻蛐蛐在爐子後你爭我搶地鳴叫,讓人昏昏欲睡。瓦西裏·伊萬諾維奇從阿爾卡季那兒回到了自己的書房,他身子蜷曲著,倚靠在沙發上兒子的腳邊,想和他再聊聊,但巴紮羅夫說,自己很困,立即把他打發走了,事實上巴紮羅夫直到天亮才入眠。他睜大著雙眼,恨恨地盯著黑暗:他並非陷入了兒時的回憶,而是沒辦法擺脫最近的痛苦感受。阿林娜·弗拉西耶夫娜先祈禱得自己心滿意足了,然後和安菲蘇什卡聊了好多好多,安菲蘇什卡柱子似的站在老太太跟前,用那隻獨眼注視著她,神神秘秘地低聲說著她對葉夫根尼·瓦西裏耶維奇的種種觀察和看法。老太太已被快樂、葡萄酒和雪茄的煙味衝昏了頭;她丈夫本想和她談談,也隻好擺擺手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