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父與子(17)(1 / 3)

“好了,葉夫根尼……今天如果有人聽了你的話,會毫不遲疑地讚成那些責備我們無原則的人的意見了。”

“你和你伯伯的話一樣。本來就沒有什麼原則——你至今還摸不透這個!——隻有感覺,一切都取決於感覺。”

“怎麼會這樣呢?”

“就是這麼回事。譬如我:持一種否定的態度——這是出於感覺。我喜歡否定,我的大腦的結構便是如此——這就夠了!我為什麼喜歡化學?你為什麼喜歡蘋果——這也是靠感覺。一切都是如此。比這再深奧一些,人們就完全看不透了。並非每個人都會和你說這些,就是我下次也不會跟你再說。”

“怎麼?誠實正直——也是一種感覺?”

“當然囉!”

“葉夫根尼!”阿爾卡季憂鬱地說。

“啊?咋樣?不符合你的口味?”巴紮羅夫說,“不,老弟!既然決定割舍一切,那就把自己的腿也砍掉吧!……然而我們也過於哲理了。‘大自然送出夢的寂靜。’普希金這麼說的。”

“他沒有說過這樣的話。”阿爾卡季道。

“噢,假如沒說過,他作為一個詩人也應該說得出這話。問一句,他在軍隊裏服過役吧。”

“普希金從未參軍!”

“行了吧,他在每一頁都寫著:‘戰鬥去,戰鬥去,為了俄羅斯的榮譽!’”

“這實在是無稽之談!要明白這已是誣蔑誹謗了。”

“誣蔑誹謗?有那麼嚴重嗎!你想出這句話來恐嚇我!無論你如何誹謗一個人,他事實上總比你說的壞上二十倍。”

“還是休息會兒吧。”阿爾卡季懊惱地道。

“十分樂意。”巴紮羅夫答。

但兩人都睡不著。一種近乎敵意的感覺絆住了這兩個年輕人的心。過了約五分鍾,兩人睜開眼睛,默默地對視了一下。

“你看,”阿爾卡季忽然道,“一片枯萎的槭樹葉飄向大地,它飄著仿佛蝴蝶在翩翩起舞。不感到詫異嗎?最悲傷和死亡的東西——像最快樂和機靈的東西一樣。”

“哎呀,我的朋友,阿爾卡季·尼古拉伊奇!”巴紮羅夫嚷道,“隻求你一點:別用花裏胡哨的詞語。”

“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你也太專橫了。我腦子裏有這想法,為啥不該說出來呢?”

“不錯,但我該說出自己的想法。我認為美麗的詞藻不成樣子。”

“什麼成樣子?罵人嗎?”

“哎,哎!我看你果真想效法你伯父了。要是那個白癡聽見這些話,不定會多興奮呢!”

“你怎麼稱呼帕維爾·彼得羅維奇?”

“我就該稱他——白癡。”

“但這格外讓人難以忍受!”阿爾卡季叫道。

“嗬嗬!家族情感發揮作用了,”巴紮羅夫靜靜地說,“我發覺這種情感在人們心目中特別頑固。一個人可以拒絕一切,敢於摒棄一切的成見;但是比如,讓他承認偷別人手帕的自家兄弟是個賊——他就不幹了。的確,我的兄弟,我的——不是天才……這可能嗎?”

“我心中隻有純粹的正義感,完全不是家族情感,”阿爾卡季激動地反駁道,“但你既然不理解這種情感,既然你又沒有這種感覺,那麼你就不該指責它。”

“換句話說,阿爾卡季·基爾薩諾夫確實高深,我是理解不了的——我隻好低頭無語。”

“行了,葉夫根尼,我們總要吵起來的。”

“啊,阿爾卡季!求你了,就讓我們痛痛快快吵它個昏天黑地吧。”

“要是這樣,我們會……”

“打架?”巴紮羅夫搶斷道,“怎麼?在這兒,在幹草上,在這種田園風光裏,遠離塵世和人們的視野——沒什麼。不過你可不是我的對手。我一下子就能掐住你的喉嚨……”

巴紮羅夫伸開他那長長硬硬的手指……阿爾卡季轉身,玩笑似的做出準備抵禦的姿勢……但朋友卻滿臉凶相,唇邊一抹佯笑,目光炯炯,這一切讓阿爾卡季感到了一種絕非逗著玩的恐嚇,他不由得有些恐懼……

“啊!你們原來在這兒!”恰在此時響起了瓦西裏·伊萬諾維奇的聲音,老軍醫立即閃現在年輕人的麵前,他穿著平常的亞麻布衫子,頭戴頂自製的草帽。“我到處找你們……你們可真會找好地方,找了件舒適活來幹。背倚‘大地’,仰望‘天空’……知道嗎?這句話有種特殊意義。”

“隻有想打噴嚏時,我才仰望天空,”巴紮羅夫發著牢騷,他轉向阿爾卡季小聲說,“可惜他打攪了我們。”

“喂,夠了,”阿爾卡季低聲道,偷偷地握了一下朋友的手,“可見再牢不可破的友誼都不能長久忍受這種衝突。”

“當我望著你們,我的年輕朋友,”瓦西裏·伊萬諾維奇說,他搖晃著腦袋,兩手交叉搭在一根他自製的手杖上,那手杖彎得特別精致,柄上沒鑲頭,而是刻了個土耳其人像,“我隻要一見到你們,就忍不住要欣賞。你們好有力量啊!有多麼輝煌燦爛的青春、多少才能和天賦啊!簡直是……卡斯托耳和波魯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