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父與子(17)(2 / 3)

“瞧,進到神話裏了!”巴紮羅夫道,“看得出在當年是個了不起的拉丁語學者!我記得從前你的拉丁語作文還獲得過銀質獎章,對吧?”

“德奧司古利兄弟,德奧司古利兄弟!”瓦西裏·伊萬諾維奇還一再念叨著。

“行了,父親,別再含情脈脈了。”

“有時也可以破一次例,”老頭嘟噥道,“不過先生們,我找你們可不是來恭維誰的;一是告訴你們很快就開午飯;二呢我想事先通知你一聲,葉夫根尼……你是個聰明人,善解人意,也懂得女人的心事,你應該見諒……因為你回來,你媽媽想做一次彌撒感恩,你別認為我是來讓你去參加的,它已結束了;可阿列克謝神父……”

“教士?”

“啊,是,教士;他要在咱家……吃午餐……我沒料到甚至也不曾邀請過他……也不知怎麼回事……他沒理解我的意思……噢,阿林娜·弗拉西耶夫娜……不過他倒是個通情達理的好人。”

“他該不會將我的那份午餐也吃掉吧?”巴紮羅夫道。

瓦西裏·伊萬諾維奇笑了起來。

“哎呀,你說什麼呀!”

“那我就無所要求了。跟誰一桌吃飯都行。”

瓦西裏·伊萬諾維奇正了正自己的草帽。

“我早就料到,”他說,“你不會有成見。就拿我來說吧,一個62歲的老頭,我也毫無成見。(瓦西裏·伊萬諾維奇不敢承認,他自己也想做這次彌撒……他對宗教的虔誠並不亞於妻子)而阿列克謝神父特別想和你認識。你肯定會喜歡上他的。他並不反對玩玩牌,甚至他——這話隻在我們之間說說——還抽袋煙呢。”

“那好。飯後我們來一局‘雜牌’,我保證贏他。”

“嗬,嗬,嗬!我們一會兒瞧吧,那可說不準。”

“那又如何?莫非你又像年輕時那樣?”巴紮羅夫故意加重語氣說。

瓦西裏·伊萬諾維奇古銅色的雙頰微微紅了。

“你怎麼不難為情啊,葉夫根尼……還提那些陳芝麻爛穀子做什麼。確實,在這位先生麵前我承認,年輕時有過這種嗜好——確確實實;也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了!哎,天好熱!我和你們坐一會兒。不會礙你們的事吧?”

“哪裏會呢?”阿爾卡季答。

瓦西裏·伊萬諾維奇撲哧一聲坐到了幹草上。

“我的先生們,”他又說,“你們眼下的這個臥榻使我回想起我的軍隊野營生活,我們包紮所也在這麼個幹草垛邊上,就這還得感謝上帝呢,”他歎了口氣,“我一生經曆的事好多好多。舉個例子吧,讓我想想,我就向你們講講比薩拉比亞鬧鼠疫時的一件趣事。”

“你就是那次榮獲了弗拉基米爾勳章吧?”巴紮羅夫插話道,“知道,知道……你怎麼沒戴著它?”

“不是講過我沒有成見嗎?”瓦西裏·伊萬諾維奇含含糊糊地說(昨天他剛讓人把紅綬帶從長禮服上拆下來了),接著便講起鼠疫時發生的那樁事來。“喲,他睡著了,”他忽然指著巴紮羅夫,對阿爾卡季小聲說,還和善地朝他使了個眼色,“葉夫根尼!起來吧!”他提高嗓門叫道,“該吃午飯了……”

阿列克謝神父身材魁梧富態,一頭濃發油光可鑒,淡紫色綢長袍上束了根繡花腰帶,看上去非常圓滑,能隨機應變。一見麵他趕忙握住阿爾卡季和巴紮羅夫的手,仿佛早就曉得他們不需要他的祝福,總之,他的舉止也是毫不拘謹的。他既不損害自己的尊嚴,也不招惹別人;時而還拿神學院裏的拉丁文課取笑一番,卻又特別注意維護他的主教;兩杯葡萄酒下肚,他就不再喝了;他接過阿爾卡季的雪茄,卻不抽,說要把它帶回去。隻有一點使人稍感不悅:他不時小心翼翼地動手去捉自己臉上的蒼蠅,有時還真把它們撚死了。他坐在牌桌邊,含蓄地露出幾分喜悅,最後從巴紮羅夫手裏贏了兩盧布五十戈比。在阿林娜·弗拉西耶夫娜家裏沒人會計算這該合多少銀幣……阿林娜仍舊坐在兒子身旁(她從不玩牌),仍然用小拳頭托著腮,隻有當吩咐仆人端上新菜肴時才站起身來。她不敢去愛撫巴紮羅夫,兒子也不希望這麼做;況且瓦西裏·伊萬諾維奇勸過她別過於“打攪”兒子。“年輕人不喜歡這樣。”他向她反複交代了幾次(不消說這頓午餐多麼豐盛:季莫費伊奇大清早就親自駕車去買一種特別的哥薩克上等牛肉;管理人去另一地方買江鱈、鱸魚和大蝦;光蘑菇就給了那些村婦四十二戈比);阿林娜·弗拉西耶夫娜一動不動地盯著巴紮羅夫,雙眼滿含忠誠和溫柔,也摻雜著幾分好奇與畏懼的憂傷,還有些許溫和的責備。

不過巴紮羅夫可無心領悟母親眼中的情感,他極少轉向她。隻時而簡短地問上一句。有一次他要借她的手來換換“運氣”,她就默默地把自己柔軟的小手放在他那粗硬的手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