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父與子(18)(2 / 3)

這時瑪麗伊諾的日子並不十分妙,可憐的尼古拉·彼得羅維奇處處不如意。田莊裏的麻煩日勝一日——這些事講不清道不白,讓人發愁。雇工給他惹來的操心事幾乎讓他吃不消。有的要求辭工算賬或增加工錢,還有人拿到定金後跑得無影無蹤;馬也病了;軛具似是在火裏烤過一樣;活兒做得馬馬虎虎;從莫斯科定購的脫粒機笨重得沒法用;另一台才用一次就壞了;牲口棚被火燒去一半,由於一個瞎老太婆在起風的天裏,拿一塊炭火塊去熏自己的牛……這個老仆信誓旦旦地說,是因老爺想做幾種從來沒有的奶酪和其它奶製品才導致這災禍的。總管突然變懶了,還開始發福,凡“衣食無憂”的俄國人都會發胖。當老遠看見尼古拉·彼得羅維奇時,他或者丟塊小木片去打在旁邊跑過的小豬,或者就恐嚇赤膊的孩子來顯示他正勤勞地工作,其它時候他大多在睡覺。那些貨幣代役租的佃農不僅不按期交錢,還偷伐林子裏的木材;守林人幾乎每晚都在田莊的牧地上捉到農民的馬,有時要爭吵一番才能將馬帶走。尼古拉·彼得羅維奇本來規定了一筆罰金作為賠償,可常常是馬白白吃了主人一兩天草,又叫原主領回。除了這些倒黴事之外,農民之間又發生了爭吵:兄弟吵著分家,他們的老婆不能住在一個屋簷下;突然激烈地打起架來,似乎聽到一聲令下,全村都驚動了,所有的人都跑到村事務所的台階前,纏住老爺,有的被打得一臉傷痕,有的醉醺醺的,都讓老爺裁決;女人的尖叫哭訴,摻雜著男人的斥罵,吵鬧不堪。主人這時須將敵對雙方分開,自己的嗓子都快喊啞了,盡管早就明白不可能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莊稼收割時缺少人手;鄰近的一個獨院小地主,長得相貌堂堂,說可以提供人手割麥子,說好價錢是兩盧布一畝,但他卻用最卑鄙的手段欺騙了尼古拉·彼得羅維奇;他自己村裏的農婦前所未有,叫出聞所未聞的高工錢,此時麥子散落田中,收割的事還沒應對完呢,監護院也來逼著尼古拉·彼得羅維奇把借款的利息馬上繳清……

“我無能為力了!”尼古拉·彼得羅維奇不止一次絕望地哀歎,“我自己不能去打架——讓警察來吧——我的原則又不準許,但要是不嚴加懲處,叫他們有所怕懼,真的沒法幹了!”

“Duc calme,du calme,”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就會這麼說,他自己也會哼哼幾聲,皺皺眉頭,摸一摸自己的小胡子。

巴紮羅夫遠離這些“無謂的爭吵”,他隻是客人,不便插手主人的事。到瑪麗伊諾的第二天,就著手忙於工作,研究青蛙、纖毛蟲及化合物。阿爾卡季卻相反,他即便幫不了父親,起碼也得做出準備幫父親忙的樣子,他認為自己有這個義務。他耐著性子地聽父親說,有次還幫著想了個主意,倒不是讓父親按他的方法辦,而是為了顯示他的參與。阿爾卡季並不厭倦管理田莊,甚至十分知足地想著將來從事這行當,但這個時候的他,腦子裏全裝滿了其它念頭。連自己都奇怪,他腦子裏總是轉著尼科利斯科耶;如果以往有人和他說,他和巴紮羅夫在一個屋簷、並且是在他父親的屋簷下生活,他會認為寂寞無聊的,他肯定隻會聳聳肩,但現在他的確感到無聊,心神不寧。他想漫步,直到走不動為止,可這也無濟於事。有次他和父親交談,得知父親那兒有幾封特別有意思的信,是奧金佐娃的母親寫給他母親的,便纏住父親,直到尼古拉·彼得羅維奇翻遍了二十個各種各樣的箱子、櫃子,把信翻出來交給他才罷休。幾張半腐爛的信箋到手後,阿爾卡季才似乎覺得安心,就婉如他看到自己麵前的目的地。“我是跟你們二位說的,”他低聲念叨著,“是她親口說的。我要去,非要去不可,真見鬼!”但他又回想起上一次的拜訪,那冷淡的招待和自己的那份尷尬又讓他打退堂鼓。年輕人“碰運氣”的勁頭、暗暗對體驗幸福的希望和對自己在孤身一人沒有任何保護者的情況下力量的驗證——這一切最後占了上風。回到瑪麗伊諾不到十天,他就借口研究星期日業餘學校的機製,先進城,從那兒轉到尼科利斯科耶。他不時地催著車夫趕馬飛奔,如年輕的軍官奔向戰場一樣既害怕又快活,心急火燎。“最主要的是——我不去想。”他反複對自己強調。他遇上了個剽悍豪放的車夫;每個酒館前車夫都要停下問:“來一杯?”或“莫非不來一杯?”然而他來上一杯後,就不心疼馬了。那熟悉的宅子的高屋頂最終出現了……“我做了什麼呀?”阿爾卡季腦子裏忽然閃過這個念頭,“但要清楚現在也已經不能返回了!”三匹馬一齊飛奔,車夫吆喝著,吹著口哨。時而小橋被馬蹄和車輪壓出特別大的響聲,時而修剪過的樅樹林蔭道迎麵而來……一片濃蔭中現出女人粉紅的衣衫,嫩嫩的臉從傘的細穗子流蘇下張望著……他認出了是卡佳,她也認出了他。阿爾卡季讓車夫勒住馬,他從馬車上跳下來,走近她。“是您呀!”她說著,慢慢地紅暈泛上了麵龐,“去我姐姐那兒去吧,她在花園裏;見到您她肯定非常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