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維爾·彼得羅維奇走了,但巴紮羅夫還在門前站著,忽然叫道:“呸,見鬼!多漂亮又多愚蠢!我們演了出多好的喜劇!仿佛受過訓練的小狗用後腿立著跳舞。但要拒絕也不行;我想他會狠狠揍我的,那麼……(巴紮羅夫想到這兒臉色蒼白;他的自傲騰地一下子躥起老高)那麼我就非掐死他不成,如掐死隻小貓。”他來到顯微鏡前,但他的心騷動起來,觀察所必需的平靜心境被打破了。“他今天看見了我們,”他想,“他是不是為他弟弟打抱不平呢?但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接個吻?看來還有其它的原因。哎呀,不會是他自己愛上她了吧?肯定,是他愛上她了;這是顯而易見的。想想,多麻煩!……多可惡!”他最終決定,“無論從哪麵來看,都夠糟了。第一,要引頸送死,然後不論怎樣要離開;可還有阿爾卡季……還有那個好好先生尼古拉·彼得羅維奇。真糟,真糟。”
這天過得十分靜,很是消沉。就仿佛世上沒費涅奇卡這個人似的,她如洞裏的小耗子一樣,整天躲在自己的小房間裏。尼古拉·彼得羅維奇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他剛曉得,他寄予很大希望的麥子得了黑穗病。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冷淡淡的禮貌讓全家人包括普羅科菲伊奇都感覺壓抑。巴紮羅夫動筆給父親寫信,但又將信撕了,扔在桌子底下。“我假如死了,”他想,“他們會知道的;不過我不會死。不,我還要在世上好好地活著呢。”他吩咐彼得第二天黎明就上他這兒來,有件重要的事要辦;彼得還以為要帶他去彼得堡。巴紮羅夫睡得特別晚,亂七八糟的夢困擾了他一夜……夢裏奧金佐娃在他麵前旋轉,她又成了他的母親,後麵跟著長著黑黑胡須的小貓,那小貓又成了費涅奇卡;而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又變成了一座大樹林,他還是得跟他決鬥。彼得四點就來喚醒他;他匆忙穿好衣服同他一塊出門了。
早上可愛又清新,明淨淺藍的天空飄著朵朵小浪花般的五彩雲,小小的露珠灑滿了樹葉和草地,蛛網上的露珠銀樣地閃爍,潮濕的黑土地似乎還留著玫瑰色晨曦的痕跡,四處充滿了百靈的歌聲。巴紮羅夫來到小樹林,在林邊陰處坐下來,這時才對彼得講明,究竟讓他來幹什麼。這個有教養的聽差嚇得要死;可巴紮羅夫安撫道,並不讓他做什麼,隻要站在遠處看著就行,不承擔一切責任。“並且,”他道,“你想想,你將扮演多麼重要的角色!”彼得攤開兩手,低著頭,倚在一棵白樺樹上,臉都嚇青了。
從瑪麗伊諾過來的路要繞過樹林,路上落著層薄薄的塵土,從昨天起還沒車輪或腳步起過。巴紮羅夫不知不覺沿著這條路望去,扯了根草嚼著,心裏不斷想著:“真愚蠢!”清晨的涼氣讓他打了兩三個寒顫……彼得沮喪地看著他,可巴紮羅夫隻是冷淡一笑:他才不害怕呢。
路上響起馬蹄聲……樹叢後出現了一個農民。他將兩匹馬拴在一起趕著,經過巴紮羅夫時,有點奇怪地看著他,並沒有卑躬屈膝地向他問好,這明顯又讓彼得不安了,他認為不是個吉兆。“這人也起得這麼早,”巴紮羅夫想,“但他至少是去幹活,我們呢?”
“似乎大老爺來了,先生。”彼得忽然喃喃道。
巴紮羅夫抬頭瞧見了帕維爾·彼得羅維奇。他穿著一件薄薄的格子上裝,下著一條雪白的褲子,他快步過來,腋下夾著個用綠呢布包著的盒子。
“很抱歉,讓你們久等了,”他說,先朝巴紮羅夫鞠了個躬,因為覺得彼得此時有幾分公證人的味道,因此也向他鞠了個躬,“我不想吵醒我的仆人。”
“沒關係,先生。”巴紮羅夫道,“我們也剛到。”
“噢,那更好了!”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往四處望了望,“這兒看不到一個人,也沒人來打擾……我們可以開始了吧?”
“開始吧。”
“我想您不用什麼新的解釋吧?”
“不需要。”
“您樂意上子彈嗎?”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問,從盒子裏拿出手槍來。
“不,您來上吧,我來量步數。我的腿長些,”巴紮羅夫笑著說,“一、二、三……”
“葉夫根尼·瓦西裏伊奇,”彼得費力地結結巴巴道(他像打擺子似的全身顫抖),“不論您怎樣,我可是要走了。”
“四……五……走吧,老弟,走吧;你還可以藏在樹後,塞住耳朵,隻是不要閉上眼睛;而假如誰倒下了,你趕忙跑過來扶起他。六……七……八……”巴紮羅夫停下腳步,“行了吧?”他轉向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問,“還是再加兩步?”
“隨便。”帕維爾·彼得羅維奇答,將第二顆子彈上膛了。
“那麼就再加兩步。”巴紮羅夫用靴尖在地上畫了條線。“這就是界線。稍帶問一句:我們每人從界線後退多少步呢?這也是個重要問題。昨天沒談論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