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解並十分讚同您。當然是我那可憐的哥哥的錯:為此他也受到了懲罰。他自己對我說,是他逼的,您無可奈何。我相信,您也沒法躲避這場決鬥,這……這場決鬥大多是由於你們彼此的見解老是衝突。(尼古拉·彼得羅維奇話說得顛三倒四的)我哥哥是個舊派的人,脾氣暴躁,又固執……謝天謝地,事情就算結束了。我已布置好,不讓這件事張揚出去……”
“我把我的地址留給您,假如發生什麼問題。”巴紮羅夫隨口說道。
“希望不會有什麼事,葉夫根尼·瓦西裏伊奇……我深感遺憾,您在我家會有……這麼個結局。更讓我痛苦的是阿爾卡季……”
“我想,我會見到他的,”巴紮羅夫答,他向來聽到“解釋”“遺憾”之類的話就感到不耐煩,“假如我見不到他,請您替我問候他,向他表示我的歉意。”
“我也求您……”尼古拉·彼得羅維奇一邊鞠躬一邊說,可巴紮羅夫不等他說完就走了。
聽說巴紮羅夫要走了,帕維爾·彼得羅維奇想見他一麵,和他握手作別。但巴紮羅夫仍然是冷冰冰的,他明白帕維爾·彼得羅維奇想顯示自己的大度。他沒能和費涅奇卡道別:隻是和她隔窗對視了一眼。他感到她的臉色特別愁悶,“說不準她就沒出路了。”他暗暗對自己說……“哎,她一定會熬過去的!”彼得傷心得趴在巴紮羅夫的肩頭哭了,直到巴紮羅夫問他:“你的眼睛是不是在水裏浸著?”他才停住;而杜尼亞莎為了掩蓋自己的傷心,隻能跑到小樹林裏。那個一切悲傷的製造者坐上了一輛大車,抽起雪茄,當車跑完了三裏到了拐彎處時,基爾薩諾夫的莊園和新宅子如一條線似的最後一次顯現在他的眼前,他隻吐了口唾沫。嘟囔道:“厭惡的少爺們!”便用外衣把身體包得更緊了。
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很快就好多了,但他還是被迫在床上躺了近一周。他很耐心地忍受著他所謂的囚居生活,隻是花了好多精力在化妝上,並且老叫人灑花露水。尼古拉·彼得羅維奇給他讀雜誌,費涅奇卡還是如以往那樣伺候他,給他端肉湯,檸檬水,煎溏心蛋,送茶;但每次進他房裏都懷著一種暗暗的畏懼。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出人意料的舉動讓家裏所有人都嚇壞了,費涅奇卡尤甚;唯有普羅科菲伊奇不認為奇怪而且說在他年輕時老爺們常決鬥的,“隻是都是貴族老爺們之間才動手,而像那樣的滑頭,因為粗魯無禮隻需讓人把他拉到馬廄裏抽頓鞭子。”
費涅奇卡並未感到良心上有什麼過不去,可當有時想起這次吵架的真正原因時,內心就不免痛苦;而且帕維爾·彼得羅維奇那麼怪怪地望著她……甚至當她轉身背對他時,也感到那種眼神。這種不斷的內心折磨讓她消瘦了,而且照例讓她變得更可愛了。
有次——這事是在早晨發生的——帕維爾·彼得羅維奇自我感覺非常好,就從床上躺到沙發上,而尼古拉·彼得羅維奇見哥哥傷勢大有好轉,便去打穀場了。費涅奇卡端來一杯茶,放到小桌上便想出去。帕維爾·彼得羅維奇留住了她。
“您這麼急著去哪兒,費多西婭·尼古拉耶夫娜?”他開口道,“您還有事嗎?”
“沒有,老爺……啊有,老爺……我得去倒茶。”
“沒您杜尼亞莎會去做的,請跟我這個病人坐一會兒吧。啊,我想跟您說幾句話。”
費涅奇卡坐在扶手椅的角上,不吭聲。
“聽我說,”帕維爾·彼得羅維奇捋捋自己的胡子道,“我早就想問問您:您好像怕我?”
“我,老爺?……”
“是,您。您從不看我,仿佛您的良心有些不清白。”
紅雲襲上了費涅奇卡的臉頰,不過她正視著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她感覺他有些古怪,她的心慢慢顫抖了。
“您的良心清白嗎?”他問。
“它怎麼不清白?”她低聲問。
“這種事的原因還少嗎?然而您會對不起誰呢?我?這是不可能的。宅子裏其他人嗎?也是不可能的。莫非是我弟弟?可您不是十分愛他嗎?”
“我愛他。”
“全心全意,是吧?”
“我全心全意愛著尼古拉·彼得羅維奇。”
“確實嗎?看著我,費涅奇卡。(他第一次這麼稱呼她……)您清楚——撒謊是非常大的罪過!”
“我沒有撒謊,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假如我不愛尼古拉·彼得羅維奇——那我就不應活下去!”
“您不會丟下他愛別人吧?”
“我拋棄他去愛誰呢?”
“愛誰呢!那麼剛離開這兒的那位先生怎樣呢?”
費涅奇卡站起身來。
“啊,我的上帝,帕維爾·彼得羅維奇,您為什麼要折磨我?我對您做什麼了?您怎麼可以這麼說?……”
“費涅奇卡,”帕維爾·彼得羅維奇悲傷地說,“要曉得我看見了……”
“看見什麼了,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