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為怎樣,用不用現在就把你的意思通知她?”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問。
“為啥這麼急?”尼古拉·彼得羅維奇道,“莫非你們談過這個了?”
“我們談過了?Quelle idle!”
“那就很好了。首先你要恢複健康,而這事我們是跑不掉的,要仔細想想,考慮考慮……”
“我想你已決定了吧?”
“當然,我已決定了,還要衷心謝謝你。我現在走了,叫你一個人待會兒,你應休息,一切激動都對你有害……我們往後再談。睡吧,親愛的,上帝保佑你健健康康地!”
“他為什麼這麼感激我?”當隻剩下帕維爾·彼得羅維奇一個人時,他暗暗想,“似乎這跟他無關他似的!而我,他一結婚,我就走得遠遠的,到德累斯頓或佛羅倫薩度過餘生。”
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向額頭上噴了些香水,合上雙眼。他那英俊清臒的頭靠在雪白的枕頭上,被明媚的日光照耀著,仿佛死人一般……確實,他的心已死去。
二十五
在尼科利斯科耶的花園裏,高大的白蠟樹投下一片綠蔭,卡佳和阿爾卡季坐在猶如長凳的草土墩上,他們身旁躺著菲菲,它身子瘦長,線條優美地趴在那兒,是獵人們所說的“兔伏式”。阿爾卡季和卡佳都默默不語;阿爾卡季手裏捧著本半開的書,而她從籃子裏撿起些剩下的白麵包屑,拋給一小群又膽小、又張狂的麻雀,它們在她的腳下蹦蹦跳跳,嘰嘰喳喳。微風吹動著白蠟樹的枝葉,寧靜搖曳著幽暗小徑上和菲菲黃色的背脊上的淡金色光斑;一大片樹蔭掩住了卡佳和阿爾卡季;隻是她的發間時而閃過一道霞光。兩人都緘默著;正是這種緘默卻又坐在一起的情形,更表示出二人互相信任和親近:兩人似乎誰也不理誰,卻又因他在身旁而暗自高興。自打我們上次見他們之後,他們已有所變化:阿爾卡季好像更靜了,卡佳更活潑大膽些了。
“您沒發覺,”阿爾卡季開口道,“俄語中白蠟樹這個詞叫得很好嗎?沒有一種樹如它這般輕巧、鮮亮,而又不透光的。”
卡佳抬頭仰望,說:“果真這樣,”而阿爾卡季卻想:“她倒不指責我濫用華麗詞藻。”
“我不喜歡海涅,”卡佳掃一眼阿爾卡季手中的書道,“無論是他笑還是哭時;隻有當他冥思苦想和傷感的時候我才喜歡。”
“而我喜歡他的笑。”阿爾卡季道。
“在您身上還有喜歡戲謔的舊跡……(‘舊跡!’阿爾卡季想。‘要是巴紮羅夫聽到了才好呢!’)走著瞧,我們會改變您的。”
“誰改變我?您?”
“誰?——我姐姐,波爾菲裏·普拉托諾維奇,您已不與他辯論了;我姨母,您已三天都陪她去教堂了。”
“我沒法拒絕呀!提到安娜·謝爾蓋耶夫娜,您記得吧,在很多方麵都讚同葉夫根尼的看法。”
“那時我姐姐處於他的影響之下,跟您一樣。”
“跟我一樣!莫非您認為我已擺脫了他的影響嗎?”
卡佳默默無語。
“我清楚,”阿爾卡季接著說,“您從沒喜歡過他。”
“我不能對他大加評論。”
“您知道嗎,卡捷琳娜·謝爾蓋耶夫娜?每次聽見這樣的回答我都不相信……沒有任何人是我們不可以評論的!這隻不過是一種借口罷了。”
“嗯,我論您這麼說吧,他……並非我不喜歡他,而是我覺得,他與我不是一類人,我和他也不是一類……您和他也不是。”
“為什麼?”
“怎麼和您講呢……他是猛獸,而我和您是馴熟的。”
“我也是馴熟的?”
卡佳點點頭。
阿爾卡季抓抓耳後。
“您聽著,卡捷琳娜·謝爾蓋耶夫娜,要明白這的確讓我抱屈。”
“莫非您想成為猛獸?”
“不是猛獸,而是強健、剛毅。”
“這不是想要就有的事情……瞧您的朋友未必想要,但在他身上有這種性格。”
“哼!那麼您以為,他對安娜·謝爾蓋耶夫娜影響很大嗎?”
“是,但誰都無法長久在她麵前占上風。”卡佳輕聲補充道。
“為什麼您這麼覺得呢?”
“她十分高傲……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她很珍視自己的獨立。”
“誰又不珍視自己的獨立呢?”阿爾卡季問,而自己心中卻閃過一個念頭:“要獨立幹嗎?”“要獨立幹嗎?”卡佳的心中也閃過這個想法。年輕人假如彼此默契,肯定會有同樣的念頭。
阿爾卡季麵帶微笑,微微靠近卡佳,細聲細語地問:
“您得承認,有些怕她吧。”
“誰?”
“她。”阿爾卡季意味深長地說。
“那您呢?”卡佳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