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父與子(23)(3 / 3)

安娜·謝爾蓋耶夫娜又麵帶微笑,很快就把臉扭到一邊了。

“現今的年輕人比以前滑頭多了,”巴紮羅夫說著也笑出聲來。“再會,”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祝您把這件事辦得圓圓滿滿,我在遠方也會高興的。”

奧金佐娃迅速朝他扭過頭來。

“難道您要走?為什麼您如今卻不留下來?住下吧……跟您交談十分愜意……就像在懸崖邊走著。起初膽怯,最後不知為何,膽子便大起來。請留下來吧。”

“謝謝您的提議,安娜·謝爾蓋耶夫娜,謝謝您對我聊天本事的誇獎。可我感覺,我在並不屬於我的環境中停留得太久了。飛魚可以在空中堅持一陣兒,但很快就得跌入水中;請允許我回到屬於自己的環境吧。”

奧金佐娃望著巴紮羅夫。他蒼白的臉上朧了一絲苦澀笑容。“他愛過我的!”她想著——心底浮起一股憐惜之情,同情地朝他伸出手。

但他知道了她的心思。

“不!”他說著後退了一步,“我雖是一介寒士,但至今也沒接受過施舍。再會吧,夫人,祝您身體健康。”

“這不是我們最後一次相見,我對此確信不疑。”安娜·謝爾蓋耶夫娜情不自禁地說道。

“世上什麼事沒有啊!”巴紮羅夫說著,然後便鞠了個躬走了。

“那麼您想給自己壘個窩了?”同日他蹲在箱子旁,邊收拾邊對阿爾卡季說,“哎呀,這可是件好事。隻是你不用耍滑頭。我原以為你另有打算呢。大概,這事令你自己也很是吃驚吧?”

“和你分別時我真沒想到會這樣,”阿爾卡季答腔道,“可你為何也耍滑頭,說‘這可是件好事’呢,似乎我不理解你對婚姻的態度似的。”

“唉,我親愛的朋友!”巴紮羅夫道,“你怎麼這麼說呢!看,我在做啥:箱子裏有塊空地兒,我就填些幹草在那兒;我們人生的箱子也如此,最好將它填滿,也不讓它空著。請不要生氣:可能你還記得我平常對卡捷琳娜·謝爾蓋耶夫娜的看法吧。有的貴族小姐以聰慧著稱,隻是因為她歎氣歎得聰明;而你那位卻非常會保護自己,保護得那麼好,會把你抓在手心的——嗯,這也是應該的。”他砰地一聲蓋上箱蓋,從地板上站起身來。“此刻我再和你重複一遍道別贈言……因為沒什麼好欺騙的:我們此次別後不會再相見了,你自己也發覺了這個……你的做法十分聰明;你天生不是過我們這種苦澀、艱辛、孤苦伶仃的日子的。你身上沒有那種果敢勇猛和那種刻骨的憤恨,你有的隻是年輕人的大膽和激情;對於我們的事業而言,這是不相符的。你們這些貴族們隻會做些貴族式的順從或貴族式的憤慨,這完全無濟於事。例如,你們不去戰鬥——但自認為自己是好樣的——而我們要去搏抖。好了!我們的塵土會把你眼睛嗆得難受,我們身上的髒東西會把你也玷汙,你還沒有成熟到我們的高度,你不由自主地孤芳自賞,自我責罵給你快樂;而對於我們,這些都十分乏味——我們要來些別的!我們要去改變別人!你是個很好的人;但仍然是個柔弱的自由派少爺——如我父親說的‘埃沃拉圖’。”

“你是跟我永遠告別嗎,葉夫根尼?”阿爾卡季傷感地說,“你就沒別的話對我說了?”

巴紮羅夫抓抓後腦勺。

“有,阿爾卡季,我還有其它的話要說,可我隻是不想說罷了,因為都是些浪漫的東西——也就是說多愁善感的東西。你趕快成家吧,築好自己的小窩,生一大群孩子。他們肯定十分聰明,因為生得逢時,不像你我。嘿嘿!看馬已備好。該出發了!我跟所有的人都已道別……怎麼?擁抱一下嗎?”

阿爾卡季撲上來抱住這位曾是他良師益友的人的脖子,淚水漣漣。

“這就是青春!”巴紮羅夫平靜地說,“我寄希望於卡捷琳娜·謝爾蓋耶夫娜。瞧吧,她會讓你馬上寬下心來!”

“再會,老弟!”他跳上馬車,指著並排蹲在馬廄頂上的兩隻寒鴉,向阿爾卡季補充道,“這是你的榜樣,照著學吧!”

“什麼意思?”阿爾卡季問。

“怎麼?你博物學這麼差?還是忘了寒鴉是最可敬、最顧家的鳥兒?這是你的好榜樣!……再會,先生!”

車輪轉動,馬車轆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