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3 / 3)

大約是落在左居城那兒了。

已經是晚上七點多鍾,華燈初上,整個城市燈火輝煌,車流如織。我獨自站在醫院門口,茫茫地看著這繁華的一切,忽然有說不出的陌生。

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回到幸福山莊。

這是我在這個城市唯一一個安身之所,它亮著燈光,等我回家。

琴知淵半躺在沙發上。

我有點意外。

“回來了?吃過了沒有?”

“還沒。”

“我來叫外賣。”他掏出手機打電話,頭發垂在額前,在燈光下撒下一片陰影。

他的聲音裏也有無限的疲乏,整個人看上去那麼無力,像一個易碎的玻璃娃娃。

我忍不住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

“知淵,別難過,她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

知淵用一種悲傷的眼神看著我。

我的心都痛了。

“如果你真的很不安,如果你願意……知淵,你去照顧她吧!我不會吃醋了,好好照顧她,讓她早日康複。”

他低低地道:“身上的傷口容易康複,心上的呢?”

我一震。

他在說什麼?

我慘笑一下,鬆開手,“你的意思,是要替她療心傷嗎?”

“我隻是今天才知道,一個人受了心傷,是一種怎樣的痛苦。”

“那是當然,不然她何以會割脈?你最好照顧她一生一世,永遠不要離開她。”原諒我,我控製不住自己的語氣。

他抬起頭,眉宇如昔,那雙玉石般的眼眸卻陡然間失去了光澤。

“這是真心話?”他問。唇齒之間帶著一絲令人心顫的涼意。

“不然你的良心何以安寧?”

“這樣,你的心也可以安寧了吧?”

“我安寧?我當然安寧!”我冷笑,真的,憤怒到了盡頭,真的可以笑出來,“就因為我不肯離開你,晨約才會割脈。倘若我不這樣固執堅持,她就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你們這一對璧人……”

“夠了……”相識以來第一次,他冷冷地打斷我的話。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冷漠神情麵對我,他輕輕地,緩緩地開口:“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

他拾起放在沙發上的外衣,站起來,從我麵前經過,走出去。

不再看我一眼。

不再看我一眼。

不再看我一眼。

一股涼意和麻痹感從腳底升起,瞬間充滿了我全身的血管和毛孔,心好像都不再跳動了,我的髒腑裏全是涼氣,整個人空蕩蕩地,抓不住一絲牢靠的東西。

隻要一陣風來,我就會破碎得四散飛揚吧?

我們到底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說他要去治療晨約的心傷?

我又說了什麼?

我叫他去陪她一生一世?

就在這短短的十幾分鍾之內,我們做了些什麼?

安然回來的時候,吃驚地坐到我麵前。

“西容,西容,你怎麼了?”

我恍惚地一笑。

“你的臉色怎麼這麼白?是哪裏不舒服嗎?”她焦急地看著我。

安然,不用理我,我隻是很累……我沒有力氣說話……

“天哪,我叫琴知淵來。”

這個名字終於觸動了我,我按住她的手機。

“不用打了。”

“為什麼?你們怎麼了?”

“也許是分手吧。”

“分手?!”冷靜如安然也叫了起來,“你們分手?!為什麼?發生了什麼事情?”

“安晨約在我麵前割脈自殺。”

安然怔了一下,但下一秒,她說:“那是她自殺,你們不用負法律責任。”

不愧是律師。

可是感情的責任誰來負呢?

我倦極,任安然百般勸拉,就在沙發上躺了一夜。

漏屋偏適連夜雨,第二天,我竟然感冒發燒,迫得請病假。

其實一個人心受傷的時候,如果身體再來點痛楚,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身體上的痛苦往往能轉移心痛的注意力。

都想把我那顆爛了許久的牙拔掉。

我就在沙發上輾轉反側,忽然想到,那次痛經我就是這樣躺在沙發上給安然打電話,而琴知淵就那樣推門進來,煮生薑紅糖水,熬稀飯……

哦不不不,我在想什麼?我們已經分手了,我必需明白這個事實。是的是的,我和他已經沒有關係了,不要悔,不要恨,不要怨。這個世界,每分鍾都有戀人分手。

他從此與我不再有關係,一拍兩散的戀愛男女,便是陌路人。

但下一秒,一位陌路人便按響了門鈴。

那一刻,我有難耐的驚惶,緊張得難以呼吸。

門開處,卻是左居城。

“你的手機忘在我家裏了。早上有位安然小姐打來電話,我以為有事,便幫你接了,她告訴我你生病了。”

他把手裏的袋子一一打開,搬出濃湯與飯菜。

我應該是幸運的。一個男人離開了,另一個男人馬上過來了,我的感情與生活都沒什麼缺失。

但我為什麼還是覺得心尖像是拴了重墜的堅石呢?

為什麼心底總有個聲音在隱隱呼喚,反複詢問:“真的分手了嗎?真的分手了嗎?”

我的心猶疑不定,事實卻擺在麵前。

那個人比我堅決,一周以來,沒有一個電話。

我在這個周末,買了一束嫩白的康乃馨,到醫院去看望晨約。

她住在特別病房,布置得比酒店差不了多少。初夏的陽光好極了,從玻璃窗裏透進來,照在晨約柔軟的長發上。

她明快地微笑,眼神嬌嗔地凝望著床邊的男子。

“……我不要,我要多住兩天!”

“你會耽擱學業。”

“那又怎麼樣?反正你會給我補上。”

“住院哪有回家好?”

“回家了你還會這樣陪著我嗎?”

“別傻了……”

“喂,我不要再討論這個問題。我要一直住在這裏,直到我願意出院為止。喂喂,不要皺眉嘛,你不開心我也會不開心的,我不開心傷勢恢複會變慢的。”

“我沒有不開心。”

“你就是有!知道嗎?每次看到你皺眉,我都很難過。”

他低下頭。

“跟我在一起,你是不是很不開心?你是不是還想著她?”

琴知淵抬頭看她,還沒有說話,她卻先一步道:“啊,好啦,你喂我吃飯吧!”

他便端起小碗喂他,那姿勢,就像當初喂我一樣。

我在門縫裏看著,不知為什麼,忽然淚流滿麵。

房內晨約拖長聲音說:“知淵,我想吃火龍果……”

“好。”

我連忙躲到一邊。

他沒有看到我,挺直的背影越走越遠,為她買水果。

“進來吧。”門裏傳出晨約的聲音。

我收拾身心,進門去。

“我看到門外有人,猜想就是你。”晨約甜甜地微笑,看起來就像一個天使,“這麼漂亮的花,真是謝謝你。”

“不客氣。好點了嗎?”

“很好。非常好。謝謝你。”

“不客氣。”

“我是謝你把知淵讓給我。”

我的麵容有些慘淡,“是他選擇你照顧你,與我無關。”

“無論如何,我都會記你一份情。”忽然,她一笑,那笑容裏有不適合她年齡的滄桑,“有時候我也在想,如果當初我真的死了,誰會是最傷心的人呢?一定不會是他,因為他不愛我。可是我愛他。我知道愛一個人的滋味,所以,我很感謝你。”

“不客氣。”

進門來,我已經說了無數個“不客氣”。

誰要跟誰客氣呢?

估量著他快回來,我起身告辭。

醫院外,陽光已經開始泛白,盛夏即將來臨,也許我該去一趟西藏,讓太陽把我體內的酸澀蒸發。

連續兩年都是這個時候失戀,不會形成慣性,以後每年都來一次吧?

我長長地歎息。

左居城約我一起吃晚飯。

安然與未婚夫在一起,明心一人在家,我把她也拖上。

左居城見到這陣勢小小地怔了一下。

有明心插諢打科,這頓飯我吃得輕鬆不少。

老實說,左居城的用心我不是不知道,但好馬不吃回頭草,我對他已經全無感情。索性拉下臉來絕交,我又不願放棄在這段空白期間多個可以吃飯說話的人。

安然聽到我這樣的想法,直罵我自私。

明心也在一旁歎息:“唉,這個房子裏沒了淵哥哥,真令人不習慣。我們失去了廚師,失去了司機,失去了跑腿……唉……我甚至還沒有學會煲湯……”

“閉嘴!”我毫不留情地甩給她一隻抱枕,“從今以後,不許再在我麵前提到他的名字,提到他的事情!我要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她的聲音從枕頭底下冒出來:“那交房租的時候呢……”

“信不信我掐死你?!”

“我隻是實話實說嘛……”

“好啦,你們不要吵啦!”

“你說句公道話……”

“告訴你啊,老娘十分不爽,你自己要撞上槍口上來,可別怪我!”

“啊,你好可怕!”

“喂,喂喂,鬧夠了沒有鬧夠了沒有……”

三個人滾作一堆。

一切好像又回到從前。安然沒有回到趙之純身邊,明心沒有遇到安斯哲,琴知淵對我來說還隻是個房東……幸福山莊隻有我們三個人,談天談地,無所顧忌。我們的伊甸園。

然後躺在床上,他的眼睛、嘴唇,散發著蘆薈清香的十指,溫柔寬厚的胸膛,輕柔悅耳的嗓音……一切都從四壁複生,一一在我眼前飛旋。

不,不,不!我得砸碎他,我得粉碎他!

又不是沒有失戀過,又不是沒有痛苦過,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他對我來說隻是一個過客——

我在心裏這樣嘶喊,可是另一個聲音總是幽幽地冒出來……

“不同的……與上一次是不同的……你上次隻是憤怒。可是這次,你的心從最深處痛出來……痛得你連回憶都敢碰觸……”

不!

我從驚夢中醒來,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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