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檔這些年,徐朝陽對她的辦案風格及手法,已經相當了解了。
“不是我說。”徐朝陽目不轉睛的盯著前麵的路,“你看看你接的都是些什麼案子?馬馬虎虎的,也就田家這個還不錯,起碼油水多……真不是我說,這案子虧得你贏了,要是輸了呢?”
甘文清沒接話,徐朝陽連著兩個“不是我說”,想必,是有話要說的。
徐朝陽就說:“人當事人叫你打承包合同糾紛案,你就打成承包合同糾紛案,你說你,非得往環境汙染損害賠償上硬湊……”
“不是硬湊啊。”甘文清糾正道,“有證據的。”
徐朝陽猝了一口:“那是屁!”
“哎,注意影響。”甘文清笑出來。
徐朝陽也笑。
“你是沒看見。”甘文清看著車窗外迅速後退的梧桐樹,“大片大片的果園,全部沒了。我去了好幾回,老徐,你沒法子想象,在市政重點建設項目的下麵,有這樣的存在。任你費勁巴拉的去尋,愣是找不到一顆長勢好的樹木。”
“上·訪過,投訴過,環保局沒有介入,檢察院更是沒有介入,下來的專家,做的是病蟲害防治處理。”甘文清撇了下嘴,“當事人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所有的積蓄都砸在這果園裏,一個大男人,跟我說著話,抹一下眼睛。”
“甘律師,他們說你專打這樣的官司……”
那男人充滿期冀的聲音,猶在耳邊。
“你到現在還看不開?”徐朝陽說了這句,沉默了好一會兒,又補充了一句,“你就是太容易心軟。”
甘文清笑了笑。
“你又不是第一天碰到這種事情,你倒是不管不顧的一頭栽下去,你敢跟有關部門叫板,當事人呢?你跟他講,他要告的是政·府,他肯陪你玩?一準兒把你丟下!到時候你成了什麼?笑話!”徐朝陽因為克製著情緒,臉迅速的漲紅。
“就算當事人肯陪你走這一遭,又怎麼樣?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說完,車內安靜了片刻,甘文清也沉默了。
徐朝陽早她兩年進中北,他們曾經一同接過一個案子,因為是初出茅廬,他們付出了很多努力與心血,也隱隱的,受到了來自各方麵的壓力,卻依然無知無畏。
他們費盡心力的搜集證據,一遍一遍的梳理材料,最後,什麼都準備妥當了,當事人卻私下拿了一筆賠款,輕飄飄的告訴他們,要撤訴。
他們一起去當事人家裏,無論怎麼樣勸說,非但沒取得諒解與尊重,反而受到了無止境的質疑與白眼。
不得不承認,這件事,在他們最熱血沸騰時,簌簌的給他們兜頭灌了一盆冷水。
她的老師韓建民,還有他的老師譚毅,什麼沒見過?對他們的遭遇,保持著讓他們望塵莫及的不動聲色。
末了,譚毅當著他們的麵兒,毫不客氣的丟下一句——在我們這一行,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愚蠢。
後來,韓建民跟他們有一次開誠布公的長談。
有經驗的,知道明哲保身的律師都清楚,這類案件,很多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跟整個司法係統、行政係統叫板,便是搭上錢跟時間,也是徒勞,難贏。
“難贏,卻不代表贏不了。我們除了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還必須要讓當事人了解現狀,我們不能替當事人做任何的決定,是前進,還是後退,決定權在他們自己手上。比如你們這次的案子,當事人家境困難,如果堅持到訴訟結束,很可能就傾家蕩產了……他們要的究竟是公道,還是生活,你們事先斟酌清楚了嗎?如果明知不可為,還讓當事人傾盡家財孤注一擲,去打一場必輸的官司,真的是最大的維護了當事人的權益嗎?這隻是我們這些老人的一些微不足道的經驗,讓你們碰一次壁,怎麼樣做,在你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