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蓮忽然問道:“那是我家的方向,是誰家辦喜事麼?”
明知道她遲早會得知真相,昭顏還是鬼使神差答道:“不知。”
“定是哪家權貴,不管誰家的喜事,我們都該祝願他們幸福……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就是幸福,是麼?昭顏?”她語氣淡淡,似是在想什麼,眼神渙散遊移。司馬昭顏卻感到心尖上湧出一道滾燙的血脈,她叫他昭顏!她叫他昭顏啊!原來喜悅和幸福也如此簡單,隻需所愛的人輕輕喚一聲,便心花怒放。
“清明我要回家了,你好好應付過去……”夕蓮垂著頭,像帶著哀傷的魂魄一樣幽幽遠走。
司馬昭顏杵在原地傻笑。
9、
離清明越近,夕蓮越是心慌,批折子都好幾回差點寫錯字。那心慌來源於期盼和相思,在想他的時候,她臉上還會浮現一抹紅暈。她急於回去告訴予淳,不用兩年,隻要等一年,她便能出宮去了。其實一年很快的,就在下一個春天,她要嫁給他,完完全全做他的女人。
夕蓮抵不住疲倦來襲,伏在書案上睡著了。司馬昭顏就坐在她左邊,靜靜看折子。她趴著睡覺的神情很可愛,昭顏將自己的外衣脫下替她輕輕掩上,觸到她薄削的肩,他的手如觸電般抖了一下。夕蓮感到肩上的觸動,微微睜開眼,遂直起身子來問:“我怎麼睡著了?你也不叫我。”
昭顏朝她傻傻笑了笑,說:“你去……去午睡。”
夕蓮確實累了,便想起身回寢宮,書房外驟然響起一陣紛雜的聲音,隻聽得福公公一直在低聲喊道:“太後,太後!請讓奴才先去通報一聲!”
司馬昭顏和夕蓮對視一眼,還沒來得及思考,西太後已經闖了進來,目光輕蔑,盯著夕蓮冷笑道:“皇後,你膽子可是越來越大了!”
夕蓮趕忙起身,朝西太後行禮,這才注意到司馬昭顏居然為她披上了他自己的龍袍。
“哼!坐龍椅、穿皇袍,批奏折!歐夕蓮,你可是自己作孽,別怪哀家……”西太後的笑容陰冷,司馬昭顏將夕蓮扶起來,回太後道:“是朕準的。”
西太後看都不看他一眼,兀自招了侍衛進來,後麵還跟著左相大人。
“大褚律法可不是形同虛設!即便位居後宮之首,也不能逃脫這謀逆之罪!”
左相大人鏗鏘念了一大段律法,他們是有備而來。司馬昭顏感到一陣心寒,他們居然知道夕蓮在批奏折,這宮裏有內奸。
夕蓮更是忿忿不平,連皇上身邊都安插眼線,他們還有什麼做不出來?
“皇上,律法如山,開國以來,還沒人敢像皇後一樣,皇袍加身居然還麵不改色!”西太後拿出先皇禦賜的金牌,得意萬分,“你父皇臨終授意,叫我嚴格按照律法統領後宮、撥正反亂,這金牌,皇上斷不敢忤逆了吧?”
昭顏冷冷睨著她,先皇在天有靈,若見他生前最疼愛的女人真麵目竟是這般模樣,該從皇陵跳出來將她一塊兒帶下去。左相大人喝道:“先關起來,皇上稍後擬旨!廢皇後、依大褚律例處置!”
這是完全按律例處置,司馬昭顏無可奈何,隻是緊緊抓住夕蓮的手。夕蓮愣了一下,侍衛已經上前來了,臨走時,感覺昭顏往她手心使勁塞了個什麼東西。她回望他一眼,盈盈無語,司馬昭顏心中一顫:夕蓮,放心,我一定會救你的!
夕蓮依然驕傲得如一隻鳳凰,高高昂起頭,眼角餘光掃過西太後,清冷說道:“我自己會走。”
緩緩朝天牢走去,一步步、越來越害怕,其實她是非常害怕……可在氣勢上,不能輸。司馬昭顏急忙傳令擺駕去東太後殿,或許,隻有盧太後才是辛太後的對手。
隔著牢籠的欄杆,西太後狂笑起來,一麵指著夕蓮厲聲道:“落地的鳳凰不如雞……你再美、再傲、再目中無人,也拗不過這牢中歲月!看吧,就等著看你的父親和他老相好能想什麼法子救你出去!”
夕蓮愕然,上前一步抓住欄杆朝她喝道:“什麼老相好?你在說什麼?我父親,從我母親去世後就再也沒有女人!”
西太後嚇得朝後退了兩步,定下神來又朝她啐道:“小野種!還真把自己當鳳凰了!當年我是苦於沒有證據,若不然,你根本熬不到出世!哈哈……”她忽然壓低了聲音詭秘道,“現在我手中有了證據,你就是盧玉嬋的女兒……你這個小雜種,還把我的皇兒迷得七葷八素……等著瞧,這宮裏,遲早隻有一個太後!”
夕蓮恐懼地捂住耳朵,她在說什麼……盧玉嬋是誰……她不是雜種,一個太後?她是說東太後……夕蓮奮力朝她離去的背影吼道:“我不是!我母親已經過世很多年了,你這是汙蔑!汙蔑!”
牢門的大鎖“哐當”響了一下,隨後隻聽見寂靜中的回聲,幽幽的在四壁鳴響。夕蓮失魂落魄滑倒在地,西太後在說什麼,她怎麼會是東太後的女兒?西太後一定是想對付父親和盧家,她想鏟除他們的勢力,所以她一定在說謊……夕蓮不信,因為她的母親,安然躺在明湖畔的桃花林中,到了清明,就能見到她了。
打開手心,她發現司馬昭顏塞給她的東西居然是他手上戴了許多年的白玉扳指,溫潤光澤在昏暗的監牢中顯得親切可人,一種貼心的溫暖。上麵似乎還殘留了他的體溫,夕蓮緊緊攥起來,她相信,司馬昭顏一定會救她的。
昭顏很少來東太後殿,茶都換了兩盅,東太後依舊還在梳妝。看來她放不下心裏的芥蒂,不過這回,他們必須站在同一立場。實在等不下去了,夕蓮不能在天牢受苦,司馬昭顏對太後的婢女喝道:“再去!說……皇後……出事了!”
婢女臉色刷白,似乎也明白東太後對皇後異乎尋常的關愛,匆匆進了內殿去。昭顏如坐針氈,無意瞟見一幅繡工精美的屏風,那屏風在殿裏放置了許多年。畫中景色倒是平常,隻是那首題詞,卻猛地在他心上敲了一記。
樽前一曲歌,歌裏千重意。
才欲歌時淚已流,恨應更、多於淚。
試問緣何事?不語如癡醉。
我亦情多不忍聞,怕和我、成憔悴。
司馬昭顏愕然,這不就是夕蓮曾經在書房寫過的卜算子?她當時說:“這是父親早年送給母親的,也是母親最愛的詞。”
胸中忽然湧起無名怒火,聽說當年東太後和母後一並懷了父皇子嗣,但她卻產下死胎,還株連了許多無辜的人。若那嬰兒沒死,如今和夕蓮一樣大吧……那異乎尋常的關愛從哪兒來……原來夕蓮是她的孩子,是權相的孩子?還是將父皇的孩子偷送出宮去了?!司馬昭顏極度恐慌起來,難道夕蓮會是自己的姐姐嗎?
思緒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沒一會,東太後果然出來了,神色焦慮張口就問:“她怎麼了?”
昭顏聲音沉沉答道:“天牢,一起去。”
東太後的眼神霎時失了神采,臉龐卻是因為妝容的關係鎮定如常。
天牢暗無天日,隻有一個爐子燃著熊熊烈火。夕蓮縮在一角,聽見動靜漸漸抬起了埋在雙膝間的頭,就像一隻被困住幼獸,判斷了來人毫無惡意才露出哀怨的表情。昭顏宛若被人狠狠掐住了心脈,氣息厚重粗喘,恨不得和她一起被關在天牢裏。其實隻要能與她相守,他甚至願意畫地為牢。
“太後,皇上……”夕蓮委屈地從地上爬起來走到牢門邊,也顧不得行禮,眼淚啪嗒啪嗒就滴了下來,一麵嚶嚶哭道,“這裏有老鼠,我好怕……”方才看見老鼠的一刹那,她真想念予淳哥哥,他一定會緊緊摟住她,溫和安慰說:“夕蓮,別怕,我在呢……”可是現在該怎麼辦?如果真會死的話,她最舍不得的就是他了。
太後眼神裏盡是憐愛,昭顏也暫且不管她如何背叛了先皇、不管夕蓮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姐妹,如今,隻能靠盧太後想想辦法救夕蓮。
東太後心裏也清楚,西太後這麼做完全是針對她的,估摸是手裏有了什麼把柄,才敢擺出強硬的態度。她還是鎮定道:“夕蓮,你怎麼可以坐龍椅、穿皇袍……這可是大不敬,西太後完全可以將你處死……”
夕蓮忽然止住了哭泣,瞪大眼睛問:“太後,西太後說我……是你的女兒,她在汙蔑你是不是?她還說她手上有證據,說這宮裏遲早隻剩她一個太後!”
盧太後頓時驚呼:“豈有此理!?她現在越來越無理取鬧!”
昭顏也震驚不小,原來真是如此!母後應當是有十足的把握,才會出狠招。不過她會敗在沉不住氣上,一個陰謀家,是不會在陰謀得逞前就大肆宣告她的勝利。
夕蓮的神色忽然又有了幾分生氣,嚷嚷道:“我就知道是汙蔑!她一定是胡說的,我母親就葬在明湖畔,我和父親每年都去上香的!”
東太後臉上恢複了淡漠的輕蔑,嘴邊的那抹笑意若隱若現,“哀家倒要看看她有什麼證據……她還說什麼了?”
夕蓮凝神想了想,委屈道:“她說我是小雜種,把皇上迷得七葷八素的。”
昭顏從盧太後眼中看到一絲刀光劍影,心裏一陣寒意。
“夕蓮,別怕,哀家改日再來看你。”說完,她匆匆離去,甚至都沒有對司馬昭顏說一句話。昭顏是無所謂的,東太後何時將他這白癡皇帝放在眼裏了。
夕蓮懨懨坐下,靠在欄杆邊上,眼神悠遠,不知在想什麼。昭顏忽然看見她兩道平平的鎖骨間,綴著他塞給她的白玉扳指,用一條絲帶掛在頸上。他目光閃現出一絲激動,畢竟,她將他送的信物,掛在離心髒最近的地方。
夕蓮腦子裏空蕩蕩的,不由自主伸手捏住頸前的扳指,它一直熨帖著肌膚,是暖的。她垂目望著那雙明黃耀眼的靴子,喃喃道:“怎麼辦呢……昭顏,我怎麼辦……”
司馬昭顏蹲了下來,認真說:“夕蓮,別怕、有我在。”
夕蓮感到一絲熟悉的親切,朝他微微笑了笑,舉起手中的扳指問:“你為什麼給我這個?是想告訴我你會救我麼?”
他用力點頭,這是先皇遺物啊,他戴了許多年,是承諾的象征。
夕蓮輕聲說了句:“謝謝。”
昭顏覺得有許多話想對她說,卻一直靜默在旁,癡癡看著、但也是一幅滿足的模樣。
夕蓮忽然覺得西太後說的話有道理,他被自己迷得七葷八素,甚至在她的慫恿下公然與她對抗,她能不恨麼?
昭顏望著她純美的容顏,心底戰栗,他害怕、如果真相那樣殘酷,他要如何麵對自己的感情?
夕蓮輕輕歎道:“不知父親會擔心成什麼樣呢?他最疼我的,現在一定急壞了……”她忽然又想起西太後的話,猛地抓住昭顏的手問,“西太後,她說我是父親和東太後生的女兒,她還說有證據……她一定要陷害我父親,皇上,想想辦法,究竟西太後有什麼證據?她一定是偽造的!”
權相和東太後的女兒?司馬昭顏心裏驟然開朗起來,西太後一定是掌握了證據才敢說,他們沒有血緣關係,他仍然可以愛她!司馬昭顏握緊她的手堅定答道:“我會想辦法……一定!君無戲言!”
堂堂皇後下了天牢,這可是轟動朝廷的大事,司馬昭顏正憂心忡忡,發現東太後已經將消息封鎖了。他馬不停蹄趕去見西太後,西太後卻稱病不見。事有蹊蹺,西太後向來張狂,這回怎麼反倒匿了起來?司馬昭顏決定以不變應萬變,先看東太後那邊有何動靜。
他焦慮不安在書房坐了一整日,臨近黃昏時卻從合陽宮傳來消息,琴貴人有喜了!他愣愣看著福公公的嘴一張一合,琴兒有喜,意味著他的皇位後繼有人了,國家之幸啊。他凝神想了想,說:“賜文陽宮,冊封琴妃。”
福公公領旨後輕聲問:“皇上不去看看麼?”
這可是他的第一個孩子,理當去看的。司馬昭顏頷首道:“去吧,擺駕。”
合陽宮冷冷清清,新進宮的女人們連皇上的麵都沒見過,平日也都各自窩在房裏。皇上忽然駕臨,她們猝不及防,手忙腳亂打扮一番,皇上卻徑直去了琴貴人殿裏,未召見任何人。
辛欣躲在殿外的角落裏狠狠瞪著司馬昭顏,見他進去了,才敢大搖大擺走出來。侯在殿外的福公公見了她,笑眯眯行禮。辛欣卻冷冷望著他,開口就問:“皇上突然跑合陽宮來做什麼?看琴貴人?皇後也變大方了嘛!噢……我想起來了,皇後被打入天牢了呢!”
辛欣陰邪的笑容,讓福公公不由自主想起了西太後,她們兩個還真是一家人。福公公恭敬答道:“皇後被打入天牢?不知辛昭儀從何處得知?純屬謠傳。另外,皇上不僅僅是來探望琴貴人,還帶了聖旨。”
辛欣臉色迅速變得刷白,問:“什麼聖旨?”
福公公依舊溫和笑著答:“琴貴人明日要遷去文陽宮,冊封為琴妃。”
辛欣失聲叫道:“你們都瘋了嗎?她憑什麼?”
“憑她腹中龍胎。”福公公表情凝重起來,低聲道,“辛昭儀,有時候,要學會辨清真假,皇上說是的那一定就是,皇上說不是的那就一定不是……”
辛欣臉色越發難看了,琴兒有喜了?這簡直是災難!她用力一跺腳轉身離開,大呼道:“來人,去西太後殿通傳!我要見姑媽!”
司馬昭顏聽見辛欣的聲音皺了下眉,看來琴兒不能在這裏多呆一天,還不知辛欣能做出什麼事來……琴兒倚在他懷裏輕聲說:“皇上不用擔心,她不敢拿我怎樣。”
昭顏握住她的手,忽然發現她手指上有墨跡,琴兒有些羞澀抽回手來說:“皇上,臣妾愚笨,還剛認得幾個字,不過餘先生說進步已算神速了……”
昭顏疑惑問道:“餘先生?他教你識字?”
琴兒麵有疑色反問:“不是皇上的吩咐麼?皇後娘娘先前來看過我……”
司馬昭顏頓時明白過來,她那是在為將來作打算,一年後她出宮了,還能安排琴兒批奏折。他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悲傷,高興的是她還為他打算,悲傷的是她迫不及待想要逃開他。
琴兒察覺到了異樣,默默撫著昭顏的手掌,身為帝王,卻為愛憔悴若此。歐夕蓮,你究竟懂不懂什麼叫珍惜?
趙琴兒憑借三個月身孕躍居二品妃子,這個異數讓東西兩宮太後都措手不及。兩人明爭暗鬥,沒想到讓一個出身卑微的丫頭占盡先機。司馬昭顏連著幾日都陪琴兒在文陽宮,一麵注意兩位太後的動靜。奇怪的是,一切安靜得如同什麼事也沒發生,可夕蓮還在天牢啊!
終於按捺不住,司馬昭顏決定先去找西太後,畢竟是自己的母後。可是她依然在稱病中,除了左相大人,甚至連辛欣都見不到。無奈,他隻好通傳去見東太後。
依然是那扇素雅的屏風,此刻在司馬昭顏看來卻無比罪惡。那首卜算子,明明不是巧合,可她能堂而皇之、心安理得擺放在最顯眼的位置。這是東太後的最大優點,從來不心虛。
這次他沒等多久,東太後便邁著慵懶的步子出來了,以司馬昭顏的心機,從她麵色上,根本看不出什麼來。東太後開口就道賀:“恭喜皇上,琴妃的龍胎可要太醫院好好照料。”
麵對司馬昭顏的焦急,她淡淡問道:“辛太後是皇上的生母,夕蓮是皇上的發妻,不知孰輕孰重?”
昭顏暗自思量,難道要舍其一?難道不能與母後協商,尋找兩全的辦法麼?他打定主意,與她兜圈子,討不到好處,不如直接一些。於是平視盧太後問:“夕蓮,是否先皇子嗣?”
盧太後陰柔笑道:“皇上,何出此言?難道先皇子嗣,幸存的隻能有你一個?”
她的聲音飄忽在陰冷的宮殿,昭顏心裏冒出一股寒意,嘴唇哆嗦一陣問:“此話怎講?”
“該說的、不該說的,我今天都會與你說。”盧太後站起身來走到司馬昭顏身邊,眼神詭異,聲音低沉道,“你母後,前後害死了後宮十六名胎兒,有的已經成形、有的還是血水……她還真下得去手嗬!為了成全你的皇位,她可是要下阿鼻地獄的……你母後氣數已盡,她以為我手中就沒證據麼?如果要治我的罪,大不了一死,可她多次謀害龍胎,是要被株連九族、淩遲處死的……”
司馬昭顏聽得頭皮發麻,咽喉就像被人緊緊捏住了,耳邊好似響起一片冤魂的哭喊。皇宮,本來就建立在一片血海之上,不過是他自己一直在逃避罷了。
“我可以幫你解除疑惑,夕蓮,她是我的女兒,是先皇子嗣,是你同父異母的姐姐……你卻強占了她!”東太後忽然一掌摑了下去,一聲清脆的耳光,在門外守候的福公公臉色驚變,卻又不敢往裏頭看。昭顏臉上竟毫無知覺,隻覺得胸中呼嘯著驚濤駭浪,他不知道,究竟誰該下阿鼻地獄?她是他姐姐!竟然是他親姐姐?!
“我將她偷送出宮,就是不想讓她在這醜陋的地方長大成人。你卻生生把她拉扯進來!”
不,司馬昭顏目光犀利盯著盧太後,她在說謊!如果真是先皇子嗣,隻怕她拚死也會保住夕蓮不讓她入宮,姐弟亂倫是天理不容的啊……盧太後又怎會妥協?
“你毀了她,司馬昭顏,你也會下地獄的!”盧太後坐回位置上,恢複心平氣和道,“如果你母後不肯退讓,那我們就同歸於盡、玉石俱焚。”
司馬昭顏苦笑,玉石俱焚,那又如何?若今生不能和夕蓮在一起,那不如早日轉世,哪怕是小小螻蟻也不要生在帝王家!
一個內侍慌慌張張跑到門外,在福公公耳旁低語一陣。任福公公在水深火熱的後宮中曆練多年也禁不住臉色劇變,太後遠遠看見了來人,厲聲問:“何事?”
“西太後飲鴆自盡了……”福公公顫顫巍巍跨入門檻跪倒在地,破碎聲音砸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麵上,尖銳刺入司馬昭顏麻痹的神經。自盡……司馬昭顏死寂的黑瞳盯了盧太後一會,起身朝殿外走去。對於她們之間的勝敗,毋庸置疑,東太後從沒輸過。這一次,她還贏得很徹底。
他喉嚨中有股腥甜的液體湧上,眼前一片泫然的模糊,他忽然發現自己一直停留在八歲,從來不曾長大。他仍舊害怕失去親人、害怕寒冷、害怕孤獨……縱然母後再惡俗、再陰險,他都希望她活著,至少讓他還有一絲感覺,哪怕是痛也好……最終,他什麼都失去了,連歐夕蓮都成了一個幻念,在盧太後憤然詛咒他的表情中,她成了他的姐姐。他默默喜歡了八年的人,竟是自己的姐姐……
10、
夕蓮被人偷偷從天牢送回德陽宮,已是子時。韋娘擁著夕蓮喜極而泣,總算不負所望,她的夕蓮安然無恙回來了。夕蓮虛弱睜開眼,念了句:“皇上呢?”
韋娘一麵替她擦拭身子,一麵答道:“琴妃有喜了,這幾日皇上都在陪著她。”
夕蓮忽然感到一絲失落,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任性扯下掛在頸上的扳指,簾幔外頭響起福公公問安的聲音,夕蓮高聲問:“皇上呢?”
福公公歎了口氣答道:“皇上忽有不適,太醫正在琴妃的文陽宮請脈。”
夕蓮狐疑看著韋娘問:“怎麼會不適?”
韋娘垂目答道:“西太後仙逝了。”
夕蓮一個激靈坐起身來,前兩日還見她盛氣淩人,怎麼會忽然就仙逝了?本以為自己出了天牢還是難逃西太後的刁難,不料,她就這樣輸掉了……
夕蓮渾身無力,但還是想下床更衣,司馬昭顏現在一定很傷心,但是她去文陽宮合適嗎?
福公公安撫道:“應該沒有大礙,等皇上醒了,定會來探望皇後娘娘。”
夕蓮黯然答道:“知道了,你們都下去。”
這一夜,夕蓮睡的很不安,不知為何,心裏一陣一陣地發慌。他已經夠可憐的了,為何西太後就這樣撒手人寰?幸好,還有琴兒和她腹中的孩子,司馬昭顏還不至於舉目無親。夕蓮忽然為自己荒誕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議,他是皇上,怎麼會舉目無親?
司馬昭顏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四周繽紛的顏色對他來說都像沉重的負荷,他好想睡過去,陷入永遠的黑暗,盡管他曾經深深厭惡黑暗。
福公公輕聲喚道:“皇上,皇後娘娘在殿外求見。”
司馬昭顏忽然睜了眼睛,渾身一顫,隨即又平複下去,微微說:“不見。”
福公公一愣,又說:“皇後娘娘似乎在天牢受了點寒氣,恐有不適,皇上……”
司馬昭顏粗暴打斷他說:“不見!”
福公公吃驚應了退出去,麵帶難色向夕蓮回道:“皇上未醒,娘娘,是否遲些再來?”
夕蓮目光疑慮打量著福公公,問:“即使未醒?我就不能看他麼?”
福公公心下也納悶,為何皇上忽然就轉了心思,麵上還是隻能應付著:“皇上好不容易才入睡,怕有動靜會驚醒,裏麵的奴才們都退出來了呢。”
夕蓮垂目想了想,轉身回宮了。福公公捏了把汗,又進內殿去回話:“皇後娘娘已經走了。”
司馬昭顏深深吸了口氣,不管心裏是多麼的想念,他都不敢見她、沒麵目再見她……盧太後斬釘截鐵說她是先皇子嗣,他能有什麼辦法?即使盧太後在撒謊,他也必須找出謊言的破綻……不然,難道真要叫她姐姐麼?
琴兒神色擔憂,將福公公拉到一旁問:“皇上究竟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