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寧夏(3)(2 / 3)

福公公搖頭答道:“老奴也納悶呢,好不容易皇後被放出來了,皇上怎麼不見呢?”

“莫非他們生了芥蒂?”

福公公道:“之前還一直好好的,或許是皇上憂傷過度,勞煩琴妃娘娘好好照料了。等皇上心情好些,他們自然也就好了。”

西太後出殯的日子恰好是清明,夕蓮穿著孝服上輦車時,幾日未見的司馬昭顏已在車上,好像大病了一場似的,形容枯槁。夕蓮心裏頭還有氣,求見了幾次,都被福公公擋了下來,枉她辛苦幫他處理奏章,他就以這種冷漠的態度答謝麼?

天色陰沉,微風。

司馬昭顏始終保持著一個姿勢,連視線都紋絲不動。很多次,他聞見那種氤氳在四周熟悉的蓮花香氣,很想側頭看她一眼,可是他害怕,他怕看一眼之後就會想看第二眼,人總是貪得無厭的。

隊伍浩浩蕩蕩經過禦街,百姓夾道表哀思,但司馬昭顏還是能聽見刺耳的議論聲,他們叫他白癡皇帝,他的子民叫他白癡皇帝嗬……他胸前劇烈起伏,額上青筋畢露,夕蓮察覺到他的異常,正探身想要詢問,昭顏口中驟然噴出一口鮮血,夕蓮嚇得麵色煞白,驚叫道:“皇上!司馬昭顏!福公公,禦醫!禦醫快來啊!”

他望著蒼白孝服上猩紅的血跡,緊蹙的眉漸漸舒展了,母後是被逼死的、他也遲早會被逼死吧?四周的一切忽然變的安靜,他轉頭看她,看她蒼白的麵容、含淚的眼眶,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幸福,因為他的狐狸精、終於學會心疼了……

“是氣急攻心,皇上心中鬱結太多……”太醫捋捋胡須,歎道,“唉……福公公,怎麼短短幾日,病成這個樣子?或許是太後娘娘的突然辭世,對皇上打擊太大了。”

福公公愁容滿麵,搖頭說:“不單單是太後的事……”他明知道和皇後有關,卻又不敢開口詢問。

夕蓮立在不遠處,見太醫出來了,急忙迎了上去問:“皇上怎樣了?”

“心肺受創,主要還是氣理不順,先調理一個月試試。還請皇後娘娘多多開導皇上,為皇上排憂解難、消除鬱結。”

夕蓮一麵應著,一麵思量,難道是自己在天牢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韋娘說西太後突染惡疾,不治身亡。莫非這就是他的病根?

琴兒髻上隻別了朵白菊花,看上去反而比平日穿金戴銀的多了幾分靈氣。夕蓮靠在床沿睡著了,琴兒躡手躡腳走去為她披了條薄衾。卻發現司馬昭顏正癡迷地望著夕蓮的側臉,全然沒發現自己的動靜。

琴兒刹那間明白了什麼,趕緊退了出去找福公公。皇上如此反常,一定與皇後有關。自從皇上拒絕見皇後,就開始鬱鬱寡歡、悶悶不樂。他從前總是雲淡風輕的,不會有這麼沉的心事。

根據琴兒的推測,福公公翻來覆去想了好幾遍,問題的症結還是在太後那裏。皇上去見太後那日,也不知他們說了什麼,自己隻是在外麵守著,隱約聽見爭吵,還有耳光的聲音。不會是因為東太後的一耳光導致皇上態度的劇變,應該是與談話內容有關係。

夕蓮揉揉眼睛,渾身酸痛難受,才發現自己趴在床邊睡著了。身上的薄衾滑落在地上,她本想彎身去撿,胳膊卻被絆住了。回頭一看,卻是司馬昭顏的右手緊緊箍在她光潔的小臂上,那位置,恰好點了顆假的守宮砂。夕蓮有點做賊心虛,使勁掰開他的手,抽出胳膊看了看,朱砂已經被他手心的汗水化開了。

昭顏被弄醒了,夕蓮慌張放下寬袖,起身叫道:“皇上醒了!湯藥呢?”

聽見她清朗悅耳的聲音,他狠不下心來叫她走,隻是接過碗一飲而盡,而後又背過身去躺著。夕蓮眉頭蹙起,他這是什麼意思?連看都懶得看自己一眼?她一口氣堵得慌,憤然離去。就算他傷心,怎麼能遷怒到別人身上呢?越想越不甘,夕蓮上了輦車大聲喊:“回德陽宮!”他在文陽宮住著更好,自己一個人住德陽宮便樂得逍遙了,再也不來看他,再也不來了!

福公公見皇後離去時的表情,重重歎了口氣,這兩口子,何時才能讓他放心呢……他進了內殿去,又賠上一副笑臉對司馬昭顏說:“皇上,皇後這是怎麼了?”

昭顏斜斜倚在床上,唇角似笑一般向上彎起。多可笑,他竟懦弱得不敢看她一眼。

福公公心急如焚,大膽對司馬昭顏說:“皇上,那日太後娘娘究竟說了什麼?不管是什麼,皇上盡可交給老奴去處理啊!奴才十歲進宮,伺候大褚三代國君,見過的怪事難題數不勝數,隻要皇上肯說出來,不要憋在心裏,老奴就是絞盡腦汁也會替皇上分憂……”

司馬昭顏的視線驟然鎖在福公公身上,他怎麼沒想到,身邊還有個老謀深算的心腹啊!父皇的事情,他應當是最清楚不過了。他朝福公公努努嘴,示意所有人都退下,方才開啟了緊閉多時的唇,發出嘶啞的聲音:“盧太後、她……當年的孩子……死了?”

福公公詫異答道:“當年娘娘是難產,胎兒生下來就死了,是名男嬰。”

“男嬰?”司馬昭顏搖搖頭說,“肯定不是。”

福公公回憶半晌,說道:“若當時的男嬰存活了,恐怕就會被立為儲君……因此奴才記得清楚,先皇大發雷霆,處死了當時與這事有關的一幹人等。一個月後皇上出生了,先皇才從悲痛中恢複過來。”

東太後說夕蓮是她的女兒,她為何要撒謊?好似胸中一口氣提不上來,司馬昭顏躬下身子用力咳嗽,福公公立即上前替他撫順了氣息,輕聲道:“皇上,太後究竟說什麼了?您這麼憋在心裏,不是辦法呀……”

司馬昭顏望著福公公布滿褶皺的慈祥麵容,眼裏忽然湧出積攢多年的淚水,哽咽道:“她說夕蓮……是先皇子嗣,是我、姐姐……”多少年了,他終於像個孩子一樣伏在福公公胸前盡情嗚咽,不用顧忌誰看見他濁黃的眼淚、不用擔心誰聽見他鬼叫般的哭聲。

福公公被震驚了,先皇子嗣?回想起來,盧太後確是許多疑點,不過是先皇當時根本不想去查她而已。他一麵輕撫昭顏,一麵安慰道:“皇上,別怕,老奴去查,十幾年前的事,也不難……總會有辦法的!”

昭顏止住了眼淚,他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生為帝王,是沒有資格流淚的。何況,僅僅因為一個女人……但那種侵入骨髓的情感讓他寧願這樣的沒出息,若是注定了一輩子要碌碌無為、昏庸無能做一個白癡皇帝,那麼他唯一的祈盼便是用盡所有力氣去愛她,以便她也能同樣愛自己。可現在,他連愛都不敢了,他甚至不知道,白天黑夜、除了想她之外,還能做什麼?

夕蓮氣鼓鼓地吃不下東西,一旁的韋娘平靜的神色下藏了幾分心驚,夕蓮看不到,但是傳膳來的福公公盡收在眼底。看來她比東太後的心機差遠了,差在不夠狠。他隻是隨意找韋娘問了兩句話,察覺她言辭閃爍,看來,事情遠沒有他想象中簡單……

夕蓮正倚在躺椅上歇息,東太後忽然駕到,麵帶慍色。夕蓮正欲起身行禮,東太後已經按捺不住怒火,屏退所有人,狠狠朝夕蓮責問道:“那些折子都是你批的?!”

夕蓮心裏緊張,表麵上卻滿不在乎答道:“是我批的。”

“你……”東太後氣得滿臉通紅,使勁一甩袖子喝道,“胡鬧!你怎麼這麼糊塗?為何要幫那個白癡?你想害死我們嗎?若不是看了左相預備彈劾你的上疏,我還不知道你竟然幫著外人!”

夕蓮瞠目結舌,不過是批個奏折,至於這麼嚴重麼?她不服氣辯駁道:“我不過是依照他的意思往上寫字,怎麼了?怎麼幫外人了?”

“我辛辛苦苦攥著輔政大權,沒想到竟是被自家人給收拾了!看來當初把你交給韋娘是一個錯誤,她根本不了解皇宮裏的水有多深,沒有權術謀略,別想活下來。從小到大,隻教你些無謂的東西!”

夕蓮有些莫名其妙,反問:“什麼無謂的東西?我喜歡她!”

東太後上前幾步緊緊貼著夕蓮的耳朵說:“告訴你什麼是有用的東西!若不是我在姿態上略勝一籌,現在出殯的恐怕是我!辛太後就是心虛,她也不想想,如果我有證據能把她逼死,早就拿出來了,何必等到今日!她是怕到了極點,才熬不過良心的譴責……”

夕蓮驚恐瞪大眼睛,腦子裏嗡嗡作響,把她逼死?是東太後把她逼死的……難怪司馬昭顏躲著她,他一定認為自己也是壞人,逼死了他母親……她害怕極了,這樣血淋淋的故事,她不想聽!

“夕蓮,你從現在起要記清楚了,他是我們敵人。司馬家的人、統統是我們的敵人!表麵上你可以關心他、討好他,不過,你可別忘了,予淳才是你的心上人。雖然你被那白癡占了身子,但你的心不能被他蠱惑了去。”

東太後已經離去,夕蓮還懵懂癱坐在躺椅上,喏喏應著,她沒想明白,究竟是什麼能把人給活活逼上絕路……韋娘心疼望著夕蓮稚嫩的麵龐,為什麼,他們還是把她牽扯進這些肮髒齷齪的陰謀裏,她曾經是那樣小心翼翼嗬護她、將她當作了這世上最珍貴最無邪的寶貝。她和歐敬之從來不告訴她真相,因為夕蓮是一個夢,脫離紅塵俗世的清夢。現在,她又要如何才能自圓其說?

夕蓮猛地提起裙擺朝門外跑去,一麵大喊:“擺駕文陽宮!”

韋娘忙不迭跟了上去,“夕……皇後!你要去做什麼?”

夕蓮也不知怎麼,隻想見到他。好幾日,他都沉浸在悲痛中無法自拔,她應該陪著他的。她應該遷就這個剛剛失去母親的孩子。他真的很可憐,昨日見他噴在孝服上的血漬,夕蓮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揪心,似是天地都變得昏暗,唯有他是刺眼的白、醒目的紅,唯有他身上體現出生命的色彩,如果他也沒了,那麼世間一切都會黯淡下去。這大概便是一個帝王的氣魄,能讓天地萬物動容。

夕蓮打定主意,不管怎麼樣,今日也要賴在那不走了!

11、

司馬昭顏剛服了藥睡下,夕蓮風風火火衝了進來,誰也攔不住。她依舊是那樣傲氣逼人,斜挑的眼角往四周掃了一圈,下令道:“都出去!”

福公公進退不是,隻好看看皇上的眼色,司馬昭顏卻隻是呆呆看著夕蓮,他總是這樣,看了一眼便移不開視線了。福公公雖然擔憂,還是退下了。

這幾日是為西太後守喪,夕蓮才難得穿一回素色的衣服,明淨的麵容與平時不大相同,卻讓人看得發怔。司馬昭顏明明病得連濃重的藥味都嗅不到,卻偏偏嗅到了她身上散發的蓮花香。他苦笑了一下,自己可能是中毒了,中了狐狸精的毒。

夕蓮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說:“我是來講和的。”

司馬昭顏眉頭蹙起,問:“什麼?”

“你生我氣,是因為東太後吧……”夕蓮小聲說,就像自言自語一般,“她與我說了,其實我不太明白,可也知道她對你母後做了很不好的事情……皇上,我不是和她一夥的,我沒幹壞事……”

她嘴唇微微嘟起來,表情有些委屈,司馬昭顏受不了她可憐巴巴的眼神,撇開目光說:“我知道。”

“那你還生我氣?”夕蓮氣呼呼地在他肩上捶了一下,一手捏起掛在頸上的扳指問,“你把這個送給我,叫我相信你會救我出來,我都很信你的。說好了是朋友,你也應該相信我,我不是壞人!”

司馬昭顏哭笑不得答道:“我知道、知道……你不是!”說著,他又伸手想拿回那隻扳指,那可是父皇留給他的遺物,況且,他現在不想和夕蓮有任何瓜葛。夕蓮往後一閃,驚訝道:“幹什麼?你想要回去?”

司馬昭顏冷冷說:“父皇的……遺物!”

夕蓮搖頭擺手說:“不行的,送出來的東西,豈有要回去的道理?再說,你是皇上,君無戲言呢!你經常說的!”話音還沒落,昭顏忽然起身與她搶奪,夕蓮大呼道,“你出爾反爾,你才是壞人!”

昭顏從未與人如此大動幹戈,使足了力氣,他就不信治不了這個嬌蠻的丫頭!夕蓮再厲害也不過是女子,搶了一會便沒力氣了,索性將扳指捂在胸前背過身去了。昭顏便從後麵緊緊箍住她,夕蓮掙紮著要逃開,重心不穩往地上栽了下去,昭顏也連人帶被跟著翻了下去。氣喘籲籲的夕蓮被他壓在身下,搖頭晃腦道:“不搶了不搶了,累死了……”

昭顏也喘著粗氣,艱難吐出幾個字:“蠻橫、無禮!”

他滾燙的氣息噴灑在夕蓮臉上,似乎將她的臉也烘暖了。她臉頰浮出兩抹紅暈,呆呆盯著他的眼睛,那樣烏黑的瞳孔卻又清亮透澈,將自己完完全全照了進去。她絲毫沒聽到司馬昭顏說的話,光顧看他眼中的自己,狼狽中透著些許似乎是不合時宜的風韻。

若是換了從前,司馬昭顏該滿心歡喜,可如今,卻害怕看她這樣的神色,他禁不住。趕緊從她身上起來回到床上去,夕蓮也渾渾噩噩爬起來,手心攥著那白玉扳指,犀利的目光卻瞥見混亂的枕邊有一個黃色的吊墜。

她眼疾手快奪了過來,司馬昭顏暗叫不妙。她恍然大悟道:“原來在你這!我早年丟的吊墜,怎麼會在你那!?”

昭顏吃力解釋說:“以前,在你家撿的。”其實他覺得是偷的,畢竟有機會卻一直沒還給她。

夕蓮似乎接受了他的說法,歡喜說道:“這是母親留給我的遺物,竟然找回了!既然我尋回了玉墜,那麼這個扳指就還給你吧!”夕蓮大方地將剛才還費力搶奪的扳指還給他,昭顏遲疑接過來,難道……他們就這樣,再無交集了嗎?從前,他還能睹物思人,今後呢?他垂下頭去,如果真的沒有緣分,再強求也是一場空。不然就當她是姐妹、親人、或是朋友,這樣他的日子才不會枯燥、不會難熬。

他正想著事,卻見夕蓮已經爬上床了,和衣躺在他身邊,笑意盈盈說:“我們講和啦,你不許打發我走。其實,我隻想陪你說話,太醫說,要為你排憂解難呢!”

昭顏掀開被子蓋了一半在她身上,俯看她的睫毛被燭光打下斜長的影子在眼瞼一閃一閃。

夕蓮出於顧慮愣了一下,這樣和他睡在一起,似乎不太好……畢竟她隻和予淳哥哥這樣睡過。但司馬昭顏身上有一種讓人安神的氣息,她朝被子裏擠了擠,眯眯笑道:“快躺下睡吧,你病好了才能上朝呢!皇上,記得你是皇上噢!”

昭顏不覺寵溺一笑,心滿意足躺下,刻意與她保持著一段距離。

幾日按時服藥下去,司馬昭顏好了許多,隻是咳嗽不止。琴兒懷有身孕,司馬昭顏不敢大意,二來也是避開夕蓮,所以一直歇在文陽宮。夕蓮卻不想一人呆在德陽宮,因此天天兩頭跑,倒也不亦樂乎。

她邁入宮門時,見一小隊宮女被遣去別處,於是問福公公,福公公答:“人多壞事。現在啊,文陽宮裏隻留了絕對可信的宮女內侍,外人休想進去。”

夕蓮似懂非懂點點頭,進了內殿,見琴兒正喂司馬昭顏喝水。她愣了愣,從前都是福公公喂的,第一次見別人伺候他,她還真不習慣。

“皇後金安!”琴兒中規中矩地行禮,夕蓮忙扶起琴兒來,責怪道,“都說了免禮,你有身子了,今後別這麼樣,我還不願意說那麼多平身呢!”

已是五月天,夕蓮著了件輕薄的紗衣,玉簟的冰涼貼著肌膚滲滿全身。纖巧的玉足上掛了雙進貢的木屐,腿一搖擺,木屐也一晃一晃的。她眉頭緊蹙,一副少有的認真模樣。司馬昭顏笑問:“如何?”

夕蓮撇撇嘴,賭氣說:“不玩了……你還說自己一直輸,結果這麼快就贏了!”

琴兒將水果盤遞到桌上,笑道:“皇上和福公公下棋一直輸,可福公公陪著上頭兩位先皇下棋三十餘年,棋藝恐怕是天下都無人能比。”

夕蓮恍然大悟,眼睛滴溜溜轉了兩圈,問:“我若下贏了福公公,豈不是天下無敵?”

昭顏笑道:“試試?”

夕蓮揚揚手臂將衣袖撩了下去,伸手抓了顆杏,一麵說:“我才不自取其辱呢,以後啊……我和琴兒下棋!”

琴兒詫異道:“我不會呢!”

夕蓮眯起眼笑著說:“所以才和你下嘛!”

昭顏無意瞥見她小臂上一點朱紅的守宮砂,怦然心動。夕蓮隨手遞了顆杏到他嘴邊,見他目光呆滯,問道:“你怎麼了?又發呆!”

他緩過神來,咬住黃杏,唇若有若無擦過她的指尖,刹那間白淨的臉都紅透了。夕蓮好奇看著他問:“你熱嗎?”

琴兒見狀趕緊扇了幾下扇子,牽強笑道:“皇上一向怕熱。”

夕蓮用胳膊撐起下巴若有所思,記憶中,他好像是畏寒的,怎麼又怕熱呢?看來他的身體真需要好好調理。

福公公在外麵候了許久,見棋局完了才進來,手上托了本奏折,呈給司馬昭顏,夕蓮搶先接過來看。

福公公說:“是右相大人偷偷送進宮的折子。皇上病時,東太後已經重攬大權,原左相辛大人的位置已經由戶部陳大人接替,陳家與盧家剛結親不久,現在是一氣連枝,右相那派已經完全喪失了控製局勢的能力。”

沒想到小小一個陳家,起勢也能如此之快,看來當時應該為盧予淳選一名毫無背景的民間女子。司馬昭顏隱約覺得,盧予淳注定是他的心魔,揮之不去。

夕蓮一門心思看完折子驚歎道:“南方水災嚴重,北方卻快旱死了,他們不去治水、反而要設壇祈雨?”

司馬昭顏接過一看,眉尖緊蹙,祈雨、明擺著就是無用之功,除了安撫人心,毫無用處!右相大人建議的改道漓江、引水入田,反而更加利民。由於南方水災,已經從國庫撥去大量庫銀,卻絲毫沒有成效,那些官員,究竟在做什麼?

夕蓮在旁朗朗念道:“水若不加疏導,性惡,奔瀉萬裏、盲目肆虐;加以引導則性善,變得有節有理、滋潤大地。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於是就有了中原沃野千裏。我們應當效仿大禹,自古灌溉為農耕之本,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民生大計。改道漓江、引水入田,是造福子孫後代的空前壯舉……”

琴兒在旁坐著,手撫著微微隆起的肚子。司馬昭顏深深看了她一眼,猛地打斷夕蓮說:“朕去治水。”

夕蓮“啊”了聲,折子都掉了。福公公也瞪大了眼睛問:“皇上說什麼?”

“改道漓江!朕、親自……勘察,一個月。”昭顏堅定對福公公點頭,而後轉頭對夕蓮說,“琴兒……就交給你。”

琴兒擔憂道:“治水很辛苦,皇上,還是責令大臣去吧?”

司馬昭顏已然做出了決定,朝中值得信任的大臣越來越少,他必須下漓江,一麵勘察水道,一麵去尋找足夠硬朗的新晉官員與盧太後對抗。

福公公知道皇上的決定也是經過了深思,雖然此行危險,他卻是很欣慰,小皇帝終於長大了,自己調教多年,工夫真的沒白費。若這次成功了,那就離掃除外戚的目標更近了一步。他的心情許多年不曾如此愉快過,滿臉笑意對琴兒說:“琴妃請安心養胎,這可是咱們大褚國的儲君啊!”

夕蓮擺擺手說:“不用擔心,有我呢!本宮從今起坐鎮文陽宮,連隻螞蟻都別想爬進來!”

她說得神采飛揚,眉尾高挑,昂首挺胸,儼然大將風範。司馬昭顏微笑注視著她,把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深深刻進心裏,在他離宮的日子裏想念她時,還可以聊以慰藉。

南下漓江的隊伍浩浩蕩蕩,一路留下滾滾塵土。到達離金陵不到一百裏的梁州,停駐了一天,又繼續前行。福公公憂心忡忡回報司馬昭顏:“百香院確實出過一名叫金玉蘭的歌姬,這是從老鴇那要來的歌,她最常唱的……”

司馬昭顏接過紙條,卻是那首卜算子,他猛地將紙揉成一小團,問:“後來呢?”

“聽說跟一位當地官員私下交好、都談婚論嫁了,忽然被人贖走了……權相大人歐敬之,多年前就在梁州任過縣令……”

“被他贖走了?”

“不,贖她的人,卻是盧太師。應該就是那時,替她偽造了戶籍,收為養女。老奴查過盧府,原本隻有個公子,有一年忽然冒出個小姐,說是庶出的。”

“他們為何?盧太師,今何在?”

“盧太師一手提拔了歐敬之,又待他女兒坐穩後位、兒子當上大元帥之後,忽然告老還鄉,想必是怕功高震主,招來無妄之災。”

司馬昭顏感到問題越來越棘手,究竟盧太後當年生的孩子是誰的?西太後自盡之後,她曾言之鑿鑿的證據卻無跡可尋,想來也被東太後捷足先登了。可是更大的問題,是盧太師送養女入宮為後,分明是在皇上身邊安插自己人,盧太後果然不負所望爬到了今日的地位,真是奇貨可居。

“這些舊事的知情人極少,老奴覺得最大的突破口,反而在韋娘身上。皇上,不如回宮之後找她詳談。”

司馬昭顏頷首,如果這後麵有一起極大的陰謀,那麼他應該先將外戚掃出朝堂、還是擒賊先擒王直接對付始作俑者?

琴兒認真臨摹著夕蓮的字帖,雖然不盡認識,但寫的字還是有模有樣。

“先生誇你進步神速,還真是!”夕蓮嘖嘖不已,琴兒謙虛笑笑,她總是平淡如池水,不起波瀾。夕蓮輕輕摸了摸她的肚子,心中愉悅,從前她總是附在韋娘軟軟的肚子上聽,希望聽見生命的動靜。現在她日日守在琴兒身邊,眼看她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竟覺得很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