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好照顧妻兒吧……”夕蓮淚眼呆滯說出這句話,穿起外衣踉蹌而出。
他彈了彈身著的內侍衣袍,流淚狂笑。“罷了罷了,就當我白等你半生年華!”
最後那句話讓她的腿似灌了鉛一般邁不開。從她六歲起,他等了她十年,一個人的一生,能有多少個十年……她回身朝屏風輕聲念了句:“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
她對他的愛戀,已經在琴兒的血海裏遭受了滅頂之災。
“韋娘!走!”夕蓮麵無表情從盧太後旁邊擦身而過,她感覺呼吸都在顫抖,隻能用冷臉來掩飾自己的心緒。予淳、予淳這個名字還能在她心湖激起千層浪,如果不是他害了琴兒,她也不會懷上司馬昭顏的孩子……她咽喉緊抽,額上冒了層細密晶瑩的汗珠,再等半年又如何?難道要卑微到要給他當妾嗎?
她突然想念起司馬昭顏,隻有他的氣息、他的笑顏能安撫她的心神。她尋到書房去,緊緊抓著他的手,宛若抓住了救命稻草,在他懷裏沒有驚濤駭浪了,他給她的世界隻有安寧。
昭顏詫異,笨拙的手指觸到她眼角,有點濕,他輕聲問:“怎麼了?”
“害怕。”她聲音哽咽。
“別怕。”昭顏拍拍她的後腦,心跳莫名加速,其實他也害怕。從不妄想與她相依為命,但至少現在還有她陪伴。他膽怯了多年,不習慣變得強大,即使胸懷天下也不足以彌補致命的缺陷。這一次,真的是生死一線……他緊閉雙眼,聞著熟悉的蓮花香,為了夕蓮和曦兒,隻許勝、不許敗。
苦等了十幾日,總算有了消息,昭顏捏著信,愁眉緊鎖。
陽光中浮動著無數塵埃,默默流轉,室內安靜得出奇,直到響起夕蓮清脆的聲音:“皇上,我和韋娘去蓮塘,蓮花開了呢。”
昭顏才緩過神來,對她笑笑,“去吧。”
夕蓮在門口磨蹭了一會,看看福公公又看看司馬昭顏,小聲問:“你不陪我去嗎?”
福公公和顏悅色解釋道:“皇上事務繁忙,請娘娘體諒。”
夕蓮點點頭,“好,我去了。”
昭顏望著她暖黃的身影蹣跚離去,心中百味雜陳。
已經查到了清雲嶺傳人鄔雲姬的行蹤,丁大人回報,鄔家上一代傳人鄔清瑋早在二十二年前莫名失蹤,據鄔家祖輩人介紹,司馬昭顏所中的蠱毒極有可能是幻生蠶。一般中毒之人一年之內斃命,他卻活到現在還安然無恙,或許是下毒之人留了幾分餘力。可是幻生蠶的製毒解毒方法,向來隻傳莊主,鄔清瑋失蹤之後,幻生蠶已失傳。
這意味著他的毒,無人能解。昭顏突然覺得上天對他不公,忍了這麼多年,本以為馬上可以解脫,卻還是給他一場空!他怒吼一聲將書桌掀翻,牆上的字畫被狠狠拽下來撕得粉碎,壓抑多年的憤怒終於得到一時半刻的發泄。
福公公看在眼裏,痛在心裏,大聲勸慰:“皇上,皇上忘了先皇的遺言嗎?一字記之曰:忍!”
“忍、忍有何用?!”昭顏聲音沙啞、變調,父皇隻預見了外戚的橫行,何嚐能預料到堂堂太子會遭人迫害?不能再忍了、不能再忍了!“朕,要除盧離晟!要廢太後!要換掉、換掉他們所有……所有的官員!”
“皇上!”福公公心急如焚,“萬萬不可,上次閱兵時,您也看到了盧元帥的力量,除了兩支禦林軍,其他軍隊部將盡在他麾下!先皇所說的忍,並不意味著僵硬地去忍耐悲苦,而是化解悲苦、從而將其轉化為風雨後的彩虹,這才是忍的真諦。”
昭顏一怔,呼吸漸漸平複。解不了毒,他便要一輩子做一個碌碌無為、昏庸無能的白癡傀儡皇帝,直到曦兒長大,他或許可以成為一代明君。可盧家的野心昭然若揭,各州軍隊蠢蠢欲動,恐怕他們等不到那一天……
這一輸,便斷送了江山,他要怎樣才能贏?
13、禍亂
水麵上浮著淡淡的霧氣,稀疏的蓮花若隱若現。夕蓮扶著欄杆,手指無聊地在欄上來回滑動,看明麗的陽光灑在她手上,金燦燦的。她想起司馬昭顏說她的手很美,於是自己仔細瞧了一番,十指尖尖、柔嫩潔白,她嘴角暈開一個淺淺的微笑。
韋娘在身後說了聲:“太後來了。”
夕蓮收住了笑容,轉身望著徐徐走來的盧太後,小聲嘟喃:“她來做什麼?”
“皇後是該多曬曬太陽,對孩子好,將來啊,活蹦亂跳。”盧太後微微笑著,仿佛想起了什麼甜美的舊事。
夕蓮客氣答:“是,臣妾也希望他將來身體強健。”
盧太後笑道:“男孩體魄強健點好,女孩或許柔弱些較惹人憐。”
“這就是個男孩。”夕蓮也沒多想,隨口答道,“將來,他就是皇帝。”
太後眼裏露出一絲避之不及的驚詫,“誰說是男孩?”
“我啊。”夕蓮拍拍肚子,歪著腦袋說,“我是他母親,當然由我說了算!”
盧太後失笑,在石凳坐下,一麵囑咐韋娘,“雖然到了夏日,不過皇後還是不要坐石凳的好,太涼。”
“奴婢謹記。”
“韋娘,你煮的花茶格外香。”
韋娘忙過去拎起桌上靈巧的琉璃壺,為太後斟茶。
清澈的茶水略帶淡紅,汩汩流入茶盅,夕蓮自顧自轉頭看蓮塘,平靜的水麵被魚兒啄起一圈一圈的水紋,在陽光下波光粼粼。她眼有些花,又扭回了頭,刹那瞥見韋娘手一抖,往手心裏攥了什麼東西?
她垂目思量,韋娘和太後的秘密還真是多,索性裝作沒看見,嚷道:“韋娘,我有些熱,回去罷!”
韋娘應聲,向盧太後告退,攙著夕蓮出了涼亭。
卵石路不太平整,夕蓮假裝沒走穩,晃了幾下往地上摔去,韋娘一緊張便鬆了手,手裏一小團白白的東西落了地。夕蓮亂揮幾下衣袖擾亂韋娘的視線,一麵往地上坐了下去,一手在地上亂摸,嚷嚷:“好痛!好痛!”
韋娘慌了神,連忙喚侍婢去傳太醫。涼亭裏的太後也趕了過來,焦急斥道:“你們怎麼伺候的?”
夕蓮攥住了那小團紙,一手摸著肚子說:“剛才好像狠狠踢我了,現在不痛了。”
眾人皆鬆了口氣,太後憂心:“回去還是讓太醫來看看。”
幾名侍婢手忙腳亂去扶夕蓮。
韋娘這時才發覺手上丟了東西了,在地上掃了一圈後,對上太後疑惑的目光。盧太後也在地上匆匆尋了圈,方才人多雜亂,旁邊又是灌木叢,還真不知丟在何處了?眼看夕蓮站了起來,盧太後貼著韋娘迅速說了四個字:“時不我待!”
床幔放下後,夕蓮迫不及待展開紙團,上麵隻寫了句詩: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司馬昭顏匆匆掀開羽簾,急切問:“你怎樣了?”
夕蓮將紙條重新揉了起來,壓在枕下,朝他笑道:“沒事啊!”
昭顏仔細打量了她的神色後,方鬆了口氣,早知太後在那,他無論如何也要陪她去的。
“臨盆……在即,別、別亂跑了。”
夕蓮溫順點頭,一手拽著他的衣袖,“聽說,皇上大發脾氣了?”
昭顏麵帶慮色,這宮裏眼線頗多,他該控製好自己的,這麼多年都忍過來了。
“你不開心麼?”夕蓮支起身子來,青絲瀉滿後背。
她的眼角恢複了高挑的神采,鳳眼微眯。昭顏攬住她,傻笑著搖頭,又問:“我早朝時、你……去書房了?”
“嗯,我去寫了寫字,還教曦兒認字。”
昭顏捋了捋她頰旁的發,輕聲慢念:“宿昔不梳頭,絲發披兩肩……”
夕蓮霎時紅了臉,當時隨手寫的,怎麼被他瞧見了?
昭顏眼裏噙著笑意接著念:“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夕蓮嘟著嘴辯道:“我隨手亂寫的!”
昭顏伏下去聽動靜,孩子沒出世,這個母親就教他些什麼東西啊……將來,可別再生出個情癡。
臨盆的日子越來越近,夕蓮卻寢食難安。這時,韋娘又提出要回相府一趟,讓夕蓮莫名擔憂起來。韋娘說是習俗,生產之前一定先要去祭祖,夕蓮滿腹疑慮,韋娘最近幾日精神恍惚,有時能整整一個時辰都在發愣。盧太後寫的那句詩是什麼意思?夕蓮猜不透,心情更加煩悶。
昭顏也發現韋娘走後,夕蓮整日心緒不寧,隻能盡力安撫,偶爾找些絲竹班子來為她解悶。
夕蓮懨懨聽著曲,忽然叫停了,愁緒萬千,就憑她自己怎麼能理清楚?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問司馬昭顏:“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是否有特別的意思?”
昭顏對她突如其來的發問感到意外,這詩意思簡單明了,除非是別有暗指,隻有用的人才明白。“怎麼?很重要?”
夕蓮咬了咬嘴唇,目光落在昭顏憨憨的麵容上,遲疑半晌啟口道:“是太後說給韋娘聽的。”
昭顏一窒,神色驚變。
夕蓮心裏一慌,連忙問:“怎麼了?你知道她在說什麼?”
他腦裏紛亂一片,麵上還是盡量笑著:“沒事,你休息。我去……書房。”
夕蓮半信半疑,目送他出了寢殿,口裏隨意念聲:“繼續。”
絲弦鍾鼓的鳴響輕叩,嗡嗡在殿裏回蕩,朦朧不清。
司馬昭顏眼裏布滿血絲,隨福公公一同帶人去了韋娘的寢室。
韋娘、韋娘……天網恢恢,一定會留下什麼證據!隻要證明她就是鄔清瑋,他的毒就可以解了!
翻箱倒櫃,室內一片狼藉,如暴風驟雨席卷了一般。
“皇上,這個……”福公公遞了封信過去,眉頭緊鎖。
昭顏啟開一看,正是林太後寫的信,夕蓮說燒毀了的那封……早知韋娘是盧太後的人,卻沒料到她竟然是關鍵所在!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不就是告訴她斬草要除根麼?鄔清瑋、韋娘,她當年到底是狠不下心,所以他才逃過一劫罷……
收起信件,命人將房間收拾如故,他渾渾噩噩回了禦書房。
屏風上花鳥魚蟲栩栩如生,一首風流狂草斜斜相襯。再美,它也是假的!
一名內侍匆忙來報:“韋娘入宮了,從東門進的,皇後娘娘說要派人去接。”
司馬昭顏猛地起身,福公公下令:“回話說皇上派人去接了。”
“是。”內侍細聲細氣答了以後退下了。
夕陽斜斜透過窗欞,拉出他們二人修長的影子,在長廊上匆匆映過。
夕蓮坐立難安,眼皮跳的厲害,心一陣一陣地發慌。方才明明說皇上已經派人去接了,怎麼這麼久還未回?司馬昭顏也不在禦書房,夕蓮有些莫名的著急,她派去打聽的侍婢匆匆回來稟告:“韋娘剛走過合陽宮,正巧碰見皇上的步輦,他們上觀星台了。”
“觀星台?”夕蓮一轉頭,被夕陽刺痛了眼睛,幾乎要流出淚來。腹部忽然抽了一下,一陣隱隱的痛。她勉強站起來,撐著後腰走了幾步,“我去看看。”
“娘娘,臨盆的日子就這幾天了,皇上千叮萬囑要皇後好好歇著,不能亂走。”
夕蓮撫著胸口深吸口氣:“無妨,我悶在這好幾日了,出去走走。”
天邊橘紅的雲彩漸漸變淡、漸漸變暗。
華燈初上,夜抹濃妝。
昭顏仰頭望了望,灰暗的夜空還沒有星光。
福公公問:“怎麼?還不說?”
韋娘語氣依舊和煦,“奴婢能說的,都說了。”
“朕、從未當你……外人。”昭顏真誠的目光落在韋娘柔和的麵容上,“真的、需要你。”
“皇上,我或許在堅持一些無謂的東西,但……我沒辦法。”
福公公抑不住悲憤,斥道:“你在堅持什麼?用巫蠱之術迫害皇上,已經是死罪!你背後的人是誰昭然若揭,皇上私下問你,是皇上仁慈!若交給刑部,你要丟了性命的!你是西蜀人,就可以眼睜睜看著大褚的覆滅?而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公公!”昭顏打斷他,“起碼……她當初、放了我。”
韋娘輕靈笑起來,“我後悔,若當時能狠下心來,事情不會像現在這樣,夕蓮……也不會受苦。”
福公公狠狠叱道:“解藥!配方是什麼?快說罷!你現在不說,我們也遲早是有辦法問出來的!”
韋娘置若罔聞,幽幽說:“我也不好過,看著一個無辜的人備受煎熬,看著兩個相愛的人互相折磨……我了解夕蓮的,她已經愛上你了。”
“皇上,昭顏……”韋娘目光裏閃現出一絲哀憐,“好好對夕蓮。”
她的眉眼與夕蓮是如此的相似,司馬昭顏又是一陣恍惚。
韋娘猛地轉身朝觀星台邊沿飛奔去,福公公喚之不及,昭顏驚吼聲:“攔住她!”
夜涼如水,她仿佛在水中哭泣,無聲無形。
裙袂飛揚,她站在欄杆之外,纖指輕落在白玉的光潤上,來回遊走,就像在撫摸誰的肌膚,心中情愫依然。
隻差半寸,昭顏就要觸到她的手腕,用力撈了一把,終究是來不及。
她鬆手,雙臂高高舉起,有一種飛仙的美感。往後墜下的一刹那,她仰天笑問:“流盡半生清淚,空為誰?”
司馬昭顏麵色蒼白,死死捂住心口。
韋娘——!你可知道,你這一走,夕蓮如何能放過我?!她如何能放過我!
一聲沉悶厚重的撞擊聲,整個世界都死寂得可怕。
夕蓮呆呆望著遠處熟悉的素色衣袍,一步步走近。
韋娘,已經不成形狀。身旁的侍婢紛紛驚叫出聲,死命拖拽住夕蓮的衣袖,尖銳的聲音不斷喊著:“皇後娘娘,請回避吧!請回避吧!”
夕蓮便站在那,看一攤黑發下湧出的血漿沿著青磚縫隙流過來,像一隻骷髏手的形狀,掐住了她的咽喉。
聽見台底下紛亂的聲響,昭顏顫顫巍巍探身出去,絕望之樹、就開始心裏瘋長,長得那樣繁茂昌榮,遮天蔽日。
夕蓮臃腫的身影,如木雕般一動不動。直到那隻血跡斑斑的骷髏手掐得她心脈盡斷,才發出聲嘶力竭的尖叫,刺破夜空,響徹雲霄。
之後,她仰起頭,極力瞪大雙眸望著台上的司馬昭顏,張著嘴卻沒有喘息。
天塌了、地陷了,沒了韋娘,她的世界從此支離破碎。
她的目光空蕩蕩,身下已是一片濕潤冰涼,流血了嗎?也要死了嗎?韋娘、韋娘……
“羊水破了!娘娘要生了!”一名侍婢嚇得大聲哭喊,連滾帶爬奔去找接生姑姑。
周圍的宮人們都亂作一團,福公公在觀星台上大喊了句:“來不及了!拉帷幔!就地生產——”
夕蓮呆呆躺在厚實的錦緞上,一聲不吭、紋絲不動。
汗如雨下,淌在她慘白的臉上如淚一般,鬢角的發全然濕透,汗水從下巴尖一滴一滴落入衣襟。隻有從發青的指關節能看出,她其實用盡了全力。
接生的姑姑急得快哭了,在裏頭大喊:“皇上,皇後一點勁兒也不使,這可怎麼辦喲?”
另一個也說,“不得了,這樣孩子出不來!娘娘您就用點力吧,再痛也要生的呀!”
昭顏立在帷幔外,一樣的紋絲不動。隻有他們倆知道,這條路,已經到了盡頭。孩子出來與否,於事無補。
“娘娘,小皇子急著要出來呀,您就使點力罷!其他事情容後再議,老奴一定給娘娘一個滿意的答案!”
夕蓮牙關咬的生疼,略鬆了口氣,腰部頓時傳來斷裂般的疼痛,她慘叫了聲,再也憋不住的淚洶湧而出。昭顏出人意料要衝進去,福公公嚇得撲倒在地抱住他的靴子,“皇上不能去、不能去!婦人血氣衝國運啊!”
昭顏迅速從靴子中把腳給抽了出來,疾步衝進了帷幔。
夕蓮看著他,雙目通紅,臉孔抽搐了一陣,語氣駭人:“你……都對她做了什麼?”
昭顏握住她一隻手,這麼長的故事、這樣曲折的陰謀,他要如何解釋給她聽?他隻是傻傻看著她答:“她、是太後的人,我隻是……問了她話而已……我無心的……”
“你逼問她?”夕蓮的麵容因痛而扭曲。韋娘是盧太後的人,恐怕是自己泄露給司馬昭顏的吧?是她說了那句詩,讓司馬昭顏臉色突變!他們生來就愛為權力爭奪、為何要將韋娘扯進去?!她腹部一陣痙攣,卻狠狠地忍了下去。
昭顏攬住她的肩,輕喚:“夕蓮,孩子、孩子重要!”
夕蓮發瘋一般吼叫:“誰要給你生孩子!混蛋——!”
她一激動,渾身血脈噴張。
“快出來了!能看見了!再使把力!”
昭顏扳過她的臉,嘶聲吼道:“朕、命令你,用力!”
夕蓮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血流如注,順著她的嘴角、下頜、淌滿她的胸襟。昭顏笑了,她若想要他的血,盡可拿去!他體內的血全是因她而熱,恐怕流盡畢生的血液也換不回她的原諒……
“啊——!”夕蓮終於熬不住這個新生命的迫切出世,就像是從自己身體切割出去了一部分撕心裂肺,但劇痛之後卻是一身輕鬆。
她沒死,孩子是醬紅色的,還在哇哇大哭,她愣愣看著昭顏欣喜若狂抱著醜醜的嬰孩,高聲呼喊:“是皇子!皇子!”
帷幔外頭響起一圈熱烈的恭賀聲。
就這樣,生命來得如此快……她側頭望向觀星台的方向,韋娘的血還沒涼透,他的孩子就帶著滿身的罪惡誕生了!
昭顏一隻胳膊還在淌血,他輕輕捧著嬰孩送到夕蓮跟前,“抱抱他吧。”
夕蓮盯了孩子一會,眉梢輕顫:“拿走,我不想看到他!”
昭顏愣了一會,將孩子交給奶娘,側頭對夕蓮輕聲說:“韋娘、朕會厚葬……”
聽著他的腳步走遠,夕蓮無力垂下頭,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跡,晦暗的眼裏閃出一絲刀光劍影。
夜空一聲轟隆巨響,雷雨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