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殘冬
1、殘賭
曦兒,你母後不是不疼愛你,隻是她在生父皇的氣,等你長大了,一定要哄她開心啊……
司馬昭顏輕輕推著搖籃,這孩子,長了雙和夕蓮一樣的眼睛。自從韋娘死後,昭顏有了心魔,他覺得在韋娘的屍首旁邊出生的孩子會不會攜帶了她的怨氣?她的魂魄也許一直不肯散去,死死守在這,不讓他的孩子好過。
不,韋娘,朕知道你不是歹毒的女人……朕內疚。
他顫抖的手指觸到韋娘的牌位,黃濁的淚無聲滑下。他不想得到這樣的結果,韋娘有苦衷為什麼不能對他講?為何要用這樣激烈的手段來反抗?她怎麼舍得夕蓮、怎麼舍得讓夕蓮痛不欲生!
“不許你碰她!”
昭顏收回了手,天窗慘白的光線照在他明黃的龍袍上,褪去了所有鮮豔的色彩。
她問他那日在台上都說了什麼,他沉默。於是夕蓮搬出了寢殿,住進韋娘的舊室。
韋娘出殯了,月子坐完了,她卻依舊披著滿身白色,隻是嘴唇的淡紅能看出她血氣不差。
昭顏沒有轉身,隻是那樣站著。直到臉上的淚痕都幹了,他才機械離去。一個月了,他們沒有正視彼此一眼。是不是這一生都要這樣過?
這時候的夕蓮花開得最燦爛,卻再也無人觀賞。
權相府傳來權相病重的消息,夕蓮愕然,父親身體一向好,怎麼突然就病重了?
夕蓮剛坐上輦車,遠遠傳來嬰孩的啼哭聲,她的心好似被什麼揪住了,探著身子凝望那個方向。曦,對不起,誰讓你是他的孩子……
歐敬之臥病數日,聽見夕蓮的聲音才打起幾分精神,支起身子來倚著床榻。悶熱的天氣,他卻蓋著厚厚的錦衾,還覺得冷。
“父親,怎麼突然就病成這樣了?大夫都是幹什麼的?”
歐敬之望著她一襲蒼白的衣裙,痛心歎道:“夕蓮,這是做什麼?”
夕蓮勉強笑了笑,握住父親的手:“沒什麼。父親,你是不是也想念韋娘?”
歐敬之的表情忽然滯住了,這來勢洶洶的重病、是不是韋娘給他的懲罰?這些天來,他總是夢見鬱鬱蔥蔥的山林中,一名精靈般的女子發若流泉、衣若蝴蝶,她一笑的溫和,令山水都沾染了柔軟的顏色。
他曾對她解釋:清瑋,可惜我最先遇見的那個人不是你。
她卻含淚淺笑:沒關係,我唯一遇見的人是你,這就夠了。
留她在身邊,他如何能抵擋她的柔情?這樣一個體貼的女子,隻因為執著於曾經無意犯下的錯誤,寧願犧牲一切來成全他們。他不止一次對她說:清瑋,你叫我情何以堪?
她笑的很坦蕩:我想看你們幸福。
其實他知道,她的心一直在滴血。她最後回府的那一次,明明就昭示著她選擇的結局,可是他怎麼粗心到沒有發現?原來那幾日的纏綿,竟是她留給他最後的記憶……是他們逼死她的,是他們活活逼死她的!
“父親?”夕蓮發現他眼眶裏噙滿了淚。
歐敬之從思緒中回過神來,無力念道:“這香,還是她製的。”
夕蓮側頭看著青案上的香爐,輕煙未斷,人已絕。
夕蓮喏喏答了句:“韋娘製的香尤其好。”
或許悲痛到了極點,是哭不出來的,夕蓮麻木應付著一日日流走的時光。看著父親眼角的哀慟,她忽然惡狠狠說了句:“我會讓他得到報應!”
歐敬之一驚,按住夕蓮,“你在說什麼?”
“司馬昭顏,是他、逼死韋娘的!若不是他將韋娘叫上觀星台去問話,韋娘不會……”
“夕蓮!”歐敬之厲聲打斷她,“是是非非並不是那麼簡單,即使你親眼所見也未必是真!我不希望你卷入這些事,不管太後、韋娘、皇上、或者是予淳叫你做什麼,你都不能盲目聽從,憑良心、做事要憑良心!”
夕蓮神情激動辯駁道:“憑良心,韋娘做錯了什麼?司馬昭顏認定她是太後的人,就可以這樣草菅人命?”
歐敬之凝思想了會,宮裏傳言皇上逼死韋娘,恐怕也是別有用心放出來的謠言。他若查出真相來了,應當極力保住韋娘才是。歐敬之對夕蓮搖搖頭,“夫市之無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他似乎又覺得不該對夕蓮說這些,遂閉了眼,“韋娘和我說,皇上對你很好……恨比愛更辛苦,夕蓮,好好照顧小皇子,起碼你能過的開心些。其他事,都忘了吧。”
夕蓮不語,輕輕為父親蓋上錦衾,輕聲離去。
花園裏都是熟悉的樹木,仿佛連綠葉都能照映出這裏繁鬧的從前。秋千上已經生了苔蘚,不過一年多時間,一切都變了。夕蓮幽幽推了下,秋千空蕩蕩地搖擺,隻讓人更加麻木。
“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熟悉的聲音,依舊帶著磁性。
夕蓮震驚轉身,再見予淳,心湖依然激起千層浪。
“真的已經平了嗎?”盧予淳眼裏帶著淡淡的哀傷,用盡所有力氣,卻換來她的放棄。如果當初一切都不曾發生,夕蓮現在生的孩子應該是他的。
夕蓮嘴角扯出一絲慘淡的笑,斜挑的眼角卻仍然帶了幾分習慣性的嬌縱。在予淳麵前,她沒有需要遮掩的東西。
盧予淳從袖口掏出一個東西,遞到夕蓮麵前。
修長的手指襯著朱紅的同心結,耀得夕蓮視線微晃。
“同心結我編成了,學了許久。”他托起夕蓮的手,鄭重其事放下。
夕蓮垂著雙目,眼裏已然濕潤,手上不知該收該放,她嘴唇泛白道:“有些事,做錯了便難以彌補。”
“那要看你肯不肯相信我。”
夕蓮抬頭看他,陪著她度過了十幾年無憂歲月的予淳哥哥,她當然相信!因為相信,才毫不猶豫成了他害人的工具!現在即使原諒他又有何用?一個是潛逃罪犯、一個是籠中金雀,難道還能有花好月圓的結局麼?
予淳捧起她的臉,一字一句告訴她:“我不相信我會輸,憑我年長他八歲、憑我在軍中曆練十年,我絕對不會輸!隻要你願意陪我賭!”
夕蓮懵懵問:“賭什麼?”
“江山。”
夕蓮猛地退了幾步,腦中紛亂,一些零碎的片段稀稀疏疏拚湊起來,居高俯瞰,才驚覺有一張巨網悄然撒下。她的聲音有幾分顫抖問:“我呢?在不在你的賭注中?”
“不!”盧予淳穩穩扶住她單薄的肩,眼裏流露著憐惜,“這是意外,我已經追悔了千百次,若讓你好好在家呆著,根本不會讓司馬昭顏有機可乘!你知道嗎?自從你進宮之後,我的生活就是一場噩夢!爺爺和父親籌謀了多年,以前失去過一次機會,是因為我不願意!我不願被史官記作亂臣賊子,我不願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們說,等我和你成婚之後,順利生下繼承人,便可取司馬而代之!我是皇上,你是我的皇後!我一直在猶豫、千古忠佞後世人明眼能辨,我不想遺臭萬年!可誰知,你進了宮……司馬昭顏為我賜婚,我沒辦法,爺爺還命我為盧家延續香火。走到那一步,我再也無法抵抗,我隻想著,等盧家的計劃成功了,你就會回到我身邊。琴兒的事,你應該明白了,我們針對的不是她,而是司馬昭顏,他不能留後,皇位如果後繼有人,我們就出師無名!”
夕蓮愣愣反問:“你們這是造反。盧家權傾天下,還有什麼不滿足?”
盧予淳微微笑道:“男兒頂天立地,唯一可以自詡驕傲的就是拳拳報國治世之心!即使我滿腹豪情又有何用,一生空得一個將軍的虛名,卻要天天呆在府裏侍弄花草?司馬昭顏自小苦讀典籍無數,深諳帝王心術,他雖給了我將軍封號,卻從不給實權!還趁我成婚之際將我調回金陵,你可知將軍一旦離開軍營,還不如一介書生!將我留在金陵,不過是想牽製我父親,削弱我們家的勢力。至於後來將我發配南洋,我不怪他,他其實可以更狠一點,幹脆斬了我!隻是怕惹惱了父親會迫使盧家提前向朝廷發難,其實整個皇室上下,除了他司馬昭顏,再無一人!司馬皇室已經沒落了,發動政變輕而易舉,他將我困在南洋,其實就是在向盧家施壓!”
夕蓮漸漸冷靜下來,原來這裏麵太複雜,就憑她怎能全身而退?予淳完全是被逼到這一步的,她不能怪他……而司馬昭顏呢?她眉頭微蹙,當時為了予淳,她甚至幾次三番以孩子要挾司馬昭顏,他也答應了。
她問:“他後來不是放了你麼?”
“那是他察覺到了大量兵馬的異動,閱兵更是政變的好時機!為防患於未然,他將我從南洋綁回金陵做人質豈不是更好的方法?他緊緊抓住你,是用你牽製我們!他萬分緊張你,完全是因為你腹中骨肉,可以為他贏得充足的時間來逐漸化解盧家的勢力,保住他的皇位!”
夕蓮忽然感到心尖生出一道憤怒的血脈,司馬昭顏竟然是這樣暗藏心機!原來她活的世界從來都不真實,無論是予淳還是昭顏,除去幾分權謀、幾分算計,還有多少是留給她的真心?隻有韋娘,全心全意為她的韋娘……
那日她披麻戴孝去太後殿時,見盧太後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兩鬢居然飄出幾根銀絲,雙目通紅、喃喃自語。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究竟是什麼意思?”
盧太後苦笑,“你何時也藏起了心機?還來質問我?”
“韋娘是被你們害死的。”
“是司馬昭顏。”盧太後嘴唇抖起來,“韋娘是我的人,他早就知道!他為何還要裝腔作勢去問什麼話?我多了解她,她就是死,也斷不會出賣我!可是,我多希望她活著,哪怕是出賣我也好……”她緊閉雙眼,兩行清淚淌下。
那是夕蓮第一次看見她的淚,她當時不明白,盧太後對韋娘明明是有情誼的,為何要利用她?現在一切都了然,為權勢、他們都被蒙蔽了心智,他們都是瘋子。
夕蓮忽然想通了許多東西,粲然一笑:“好,我陪你賭。”
她要看司馬昭顏落魄,要他在她手裏嚐嚐無力反抗的滋味,皇權、不就是黃泉麼?
盧予淳欣喜擁住她,“夕蓮,我早知道,我們十幾年的感情絕不是假的!”
“不過,我要司馬昭顏在我手裏。”
她語氣陰森得不像她,予淳愣了,然後擁她更緊了。
換下一身蒼白,夕蓮恢複了耀人眼目的色彩。本該如此,夕蓮花即使落敗、也是火焰般熱烈的。金步搖、玳瑁簪,長蛾眉、絳唇脂,內襯冰綃,外罩紫底銀紋袍。她坐在上座,安然接受盧家人以宮禮請安。
“爺爺,不用拘禮。”盧予淳悉心攙扶著老太師。
盧太師花甲之年,卻精神抖擻,眼裏透著超然的精明。這些年獨自一人躲在江南祖宅,卻能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他和藹笑道:“禮還是必要的,即使將來是盧家的媳婦,但現在可是一國之母。”
夕蓮微露笑意,頷首道:“老太師客氣了,夕蓮自小在盧府玩耍,不是外人。”
盧元帥盡管刻意華服玉冠,還是掩不去一身暴戾之氣。夕蓮從小就怕他,聽說他早在十八歲對敵北方外族時,就坑殺了俘虜五萬餘人,從此聲名遠播。
寒暄了幾句,氣氛有些僵硬。盧予淳似乎不習慣麵對這樣的夕蓮,一直愣愣地望著她出神。
夕蓮眉尾輕挑,直截了當問:“不知我能幫到什麼?”
盧太師眯了眼,撫了撫胡須,“阻止皇上立儲君。”
夕蓮臉色微變,早料到他們會打曦兒的主意,卻不想自己心底竟滲出難以言明的絞痛。她沒碰過他、甚至連一眼都沒好好看過他。江山易主,他注定成不了君王,可是被親生母親這樣算計,他將來會恨她嗎?
夕蓮擠出一個浮假的笑容,“好,不過他到底是我的孩子,請不要傷害他。”
盧元帥接著揚聲道:“我們需要一個月時間來安排,還希望皇後能盡力分散皇帝的注意力,比如說讓他耽於酒色、疏於朝政……”
“父親!”盧予淳驚詫打斷盧元帥,“我絕不同意讓夕蓮做出這樣的犧牲!”
盧元帥冷哼了聲:“孩子都生了,還怕什麼犧牲?”
夕蓮發髻上步搖垂珠突晃。
盧太師故意咳了一下,低聲斥道:“離晟,這是什麼話?”
盧元帥不以為然,“要成大事,何必在乎這些?”
予淳辯道:“夕蓮受的苦夠多了,我不能教唆自己的女人以色侍君!”
“夠了!”盧太師聲音陡然威嚴起來,手裏的拐杖重重敲了下地,“除了立儲之事,還有一件,到時候皇後要想辦法引皇上出金陵,這兩件事好了,便隻欠東風。”
夕蓮盯著案上嫋嫋輕煙下的香爐,鄭重點頭。
韋娘,夕蓮要為你報仇,要讓他嚐嚐,被人逼到無路可走是一種什麼滋味。
簡陋的馬車吱吱嘎嘎從坑窪不平的路上駛過,一路上灰塵揚起。
盧離晟臉色鐵青,滿心不悅道:“好好的官道不走,偏要繞到這窮鄉僻壤來。”
“你歲數大了,腦子反倒糊塗了!皇後回府了,權相府四麵八方都會安插眼線,這道理予淳都懂,你……”
“有眼線又如何?本帥還怕他不成?”
老太師氣得撇頭不看他,一麵訓道:“和皇後那樣說話,萬一惹她個不高興,我們不是前功盡棄麼?看來你是在軍中待太久,說話也魯莽了!”
予淳眉頭微蹙,低聲對老太師說:“爺爺,我不能讓夕蓮做出如此犧牲……”
盧離晟冷笑道:“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予淳俊美的麵龐多了幾分剛毅,抬頭正視盧離晟:“英雄都是重情重義的,若為了功名前途要無所不用其極,我不屑!”
“哼,重情重義的英雄?看看楚霸王,下場怎樣?大丈夫,就不能為情所累!”
“所以對於母親的死你從來都不內疚嗎?!”予淳神情憤慨,攥緊的拳頭朝壁上狠狠砸了下去,車廂一震。
盧離晟愣了一下,多年了,予淳一直對母親的死耿耿於懷,他們父子的間隙也越來越大。可是在功利和女人之間的選擇,他從來不曾猶豫過!他語氣稍稍緩和,“予淳,女人於江山,孰輕孰重?盧家多年的苦心經營,最後都背負在你身上了,我們成功了,皇位是你的,天下是你的!何必在乎一些細枝末節?反正事後我們也不會虧待夕蓮,收入後宮封個品階都隨你便!”
予淳胸前劇烈起伏,揮簾喊:“停,我要下去透透氣!”
盧離晟還想說什麼,被太師止住了:“隨他去,讓他好好想。”
老太師眯著眼,有些困意,嘴裏嘟喃:“聽說你又納了一房小妾?常年在外,府裏養那麼多女人做什麼?晦氣!學學你大哥,夫妻相敬如賓、和和睦睦。”
盧離晟輕蔑一笑,不語。
天下女人無數,可是他再也找不到第二個鄔清瑋。世間隻有她的溫和才能化解他的戾氣,隻有她的笑靨能衝破他表麵的冰霜、觸到他心底的柔軟。可是自始至終,他都隻能躲在暗處默默看著她,他猜,這麼善良的女子,一定有致命之傷!
於是他逼迫她:要麼你跟了我,要麼我就要了她!
她掩口而笑:你何時有了捉弄人的興致?
她竟以為他說笑的,他卻是當真的……
“人已經死了,別去想了。”太師閉目養神。
盧離晟撇過頭去,語氣輕淡:“沒想。”
二十年,該想的都想透了。如果他當時隻當那句是說笑、如果他早就狠下心來強占了她、如果他沒拿鄔清嵐逼迫她下蠱……如果,時光能回到初見之時,他寧願舍棄一切,在那小村莊裏窩一輩子。
“也不知玉嬋是怎麼跟她說的?她不肯下蠱就罷了,居然去尋死,這女人,一直死腦筋。”
盧離晟苦笑一聲,“是啊,死腦筋。”
福公公剛吩咐侍婢將皇後的膳食送去,夕蓮下頜微揚邁入了寢宮。昭顏愣住了,她傲氣依然,渾身裝扮極盡奢華。她曼步走來,在昔日的位置穩穩坐下,目光掃了膳桌一圈,驕橫如常:“那裏太簡陋,我住不慣,給我把東西都搬回來!”
福公公馬上應道:“是,奴才馬上派人去搬!”
她有意無意瞥向司馬昭顏,隻見他雙目低垂,神情平淡。這些日子,他未曾正視她一眼!是心虛?是愧疚?還是自己為他生完孩子之後,再也沒有價值了?想起韋娘死時的眼神,她心底一僵,韋娘的哀怨和委屈,她都會悉數還給他的。
一夜無言,殿內沉默得隻有簾幔飄翔的聲響。
夕蓮難以入睡,望著床頂的蓮花,不知為何心生厭惡,想著明日一早就叫人拆了它。
司馬昭顏猛地彈了起來,滿頭冷汗,他又夢見了,韋娘的血漿、將皇宮染得猩紅。他轉頭看身邊,不是空的,夕蓮回來了。
夕蓮被他的臉色嚇著了,半晌,支起身子來側目盯著他問:“是噩夢嗎?夢見韋娘了吧?”
她有一絲幸災樂禍,不過轉瞬想起了自己的噩夢,琴兒的麵容讓她冷不丁打了個寒噤。她慌亂躺下,盡量平複自己的心跳。
司馬昭顏依舊一言不發,默默躺下又睡著了。夕蓮心中自嘲,以為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抗拒自己,卻不料他能與她共寢卻忽視她的存在。這一個月時間,難道要她主動投懷送抱……夕蓮冷笑,她絕不會向他撒嬌耍媚!女人對付男人,總是會有辦法的。
淡紅紗帳輕攏,水麵花瓣零星。
昭顏對她的到來好似沒有詫異,夕蓮在池邊坐下,探足試試水溫。青絲亂散,左肩的紗衣滑下,露出玲瓏鎖骨。他還是沒看她一眼,夕蓮拉著臉下了水,心中挫敗感越來越強,猛地衝梳頭的侍婢發怒喝道:“疼死了!”
昭顏麵色如常,起身、擦拭、著衣,默默從她身旁走過。
夕蓮越想越氣,為什麼一個人前後反差竟如此之大?從前他對她的千依百順、萬般寵愛都是假的嗎?身後忽然伸出一雙手將她從池子裏撈了起來,不由分說給她裹了條紗絹打橫抱起!夕蓮不由驚呼:“你做什麼?!”
昭顏淡淡說:“做你所想。”
她看著他,眼前呈現眾多繚亂雜蕪的畫麵,大婚的朱紅、夕陽的橘黃、夜幕的星光、靈堂的慘淡、烏鏡台的昏暗……一幕幕最後彙聚成一隻淌滿鮮血的手,掐住她的咽喉。她緊閉雙目,渾身禁不住戰栗,韋娘……為了替你報仇,夕蓮什麼都願意做!
她的背抵到了柔軟的絲絨,司馬昭顏熟悉的氣息撲鼻而來,他在她頸間輕吮、啃齧,一手從枕下摸出紅綃,遮住了她的雙眼。
如果她的眸中真的充滿柔情,他就不用多此一舉了。白癡如他,也能看出她眼底究竟是什麼,夕蓮再藏心機也藏不住一向直白的眼神。
已經走到這一步,她隻能緊咬嘴唇,從開始承受身心的強壓,到逐漸迷亂迎合……她睜眼也隻能看見曖昧的紅色嬌豔欲滴,僅僅靠聽覺、觸覺、嗅覺來感受這一場盲目的激情。
肌膚好似長滿了細微的末梢,傳遞極致的敏感,她不由自主在他身下掙紮、呻吟,她開始後悔了,司馬昭顏總是能讓她毫無招架之力!她不願被他操控,不願做一隻待宰的綿羊,因此翻身而上,靠一雙纖纖素手代替眼睛,在他身體摩挲遊走……
羽簾輕搖,不知是誰吹滅了燈盞,床前那闋屏風上人影不現,徒留一筆五言小楷風流正好。
夕蓮醒時,發現紅綃未解,昨夜就那麼睡去了。抵死纏綿,一夜未絕。
摘下紅綃後光線刺眼,她拾起薄衾遮在身前,轉身驚覺司馬昭顏還躺在床上,仍在熟睡!他沒上朝?夕蓮匆匆裹了身子跳下床,卻感到渾身無力走不出幾步,便在床沿坐著,喚侍婢。
昭顏聽見動靜也醒了,皺了皺眉問:“什麼時辰?”
侍婢答道:“回皇上,快午時了。”
夕蓮心中一驚,誤了早朝,他會不會心中起疑?
“沐浴、傳膳。”他平靜如常,隻是起床時蓋著下身的薄衾滑落,夕蓮臉紅扭頭,他麵露尷尬。
福公公在帳外請安,又問:“皇上,顧大人來過,說今日太後主持早朝,駁回了漓江改道第五次擬的折子,皇上需要傳召大臣詳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