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殘冬(1)(3 / 3)

一入金陵城,鋪天蓋地的白色席卷了她原本就慘淡的意識,原來這一切都安排好了……隻有真正除去司馬昭顏,他們才能心安理得入主皇宮。原本備極哀崇的喪禮儀式,現在卻無人哭喪,沒有齋戒、沒有祖奠,從驪山回來的骨灰,他們迫不及待地直接送進陵寢。這是多少人多少年的精心策劃,她不過恰好是一顆充滿複仇之心的棋子。

麻木了多日,她終於被耀眼的白色刺醒,心底的寒意漫過每一道血脈直逼指尖。她定定望著皇宮的方向,曦兒還在裏麵,他們會將他怎樣?想起盧元帥猙獰的麵孔,夕蓮止不住發顫,無力倒在了靈柩旁,貼著昭顏冰冷的棺木。“你告訴我,該怎麼辦……曦兒怎麼辦?”

禦道兩旁擠滿了為昭顏戴孝的百姓,對著夕蓮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嗡嗡的聲響越來越嘈雜,忽然有人高喊了句:“狐狸精!她是媚主惑君的蘇妲己轉世!”

盧予淳一驚,目光犀利在附近人群中搜尋,厲聲喝道:“皇上出殯,皇後悲痛欲絕,爾等皆是大褚子民,不聊表哀思,反而雪上加霜!”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她就是禍國殃民的狐狸精!”

這話根本不是普通百姓能隨口說出來的,盧予淳劍眉緊鎖,不知在暗處的人意欲何為?

四周的人又紛紛響應起來,議論聲越來越大,最後演變成了集體的抗議:“狐狸精!不配當皇後,廢了她!廢了她!”

夕蓮躺在棺木邊,漆黑的發遮住了臉頰,使足力氣才笑出聲來。她是狐狸精,媚主惑君的狐狸精!他們為什麼這樣狠心,從前說司馬昭顏是白癡皇帝,現在又說她是狐狸精?司馬昭顏都不在了,她還要當誰的皇後?司馬王朝都滅亡了,還廢什麼皇後……

皇家陵墓,第十一個位置是司馬昭顏的,墓穴分主次,小一點的那個,應當是留給她的。她忽然想起一句話:生不能同時、死能同穴。之後,她恐怕沒有機會與他合葬了。

盧予淳看了眼她幽幽的眼神,便不敢再看,他能看出她想幹什麼,便悄聲在她身旁說了句:“記住你是一名母親。”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心也在顫抖,事到如今,他隻能用這個來留住她了。

夕蓮一怔,神色稍變,她為什麼總是忘記?她為什麼總是想著自己?原來她一直都如此自私!她側目問他:“你們打算將曦兒怎樣?”

“夕蓮,為了他好,還是送出宮吧……我能保他一時,可是……”

夕蓮冷笑,瞥過盧元帥冷凝的臉。“那我也出宮!”

“夕蓮!”盧予淳緊緊拽住她的胳膊,“你答應陪我賭,現在我們贏了,為什麼你卻要棄我而去!?既然……你都已經愛上了他,為何又要答應我?”

夕蓮深深吸了口氣,心卻一直是窒息的,這個問題,她自己也想知道。默默看著墓室緩緩落下的石門,她強忍著心髒抽搐般的疼痛,不肯讓眼淚落下來。韋娘下葬的時候,她沒有哭,是不想柔弱給司馬昭顏看。現在她依然不哭,是不想懦弱給外人看,轉身離去的瞬間,她在心底念了句: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曦兒!

宮牆依舊威嚴高聳,通往正陽殿的禦道上,白茫茫的綾綃在烈日下紋絲不動。

文武百官匍匐在地,汗水濕透衣襟。

夕蓮機械地朝前走,那白玉階梯上高高矗立的人影模糊。她好想回德陽宮、好想回去聞一聞那裏是否殘留了他的氣息,是否能賜予她一點點力量。

司馬王朝就這樣滅亡了?沒有戰爭、沒有鮮血,沒有壓迫、沒有反抗,一切好像理所當然。篡位奪權者心安理得,推波助瀾者春風得意,忠心老臣即便想反抗也毫無辦法。

看著盧予淳一步步邁上司馬昭顏才能走的那道階梯,漆黑的靴子,在刺眼的白玉上留下一點一點逐漸縮小的黑印,即使他已經走過去了,那黑印還帶著光暈滯留在他身後。夕蓮懷疑是他的靴子掉了顏色還是自己的眼睛已經受不住,她忽然想變成那抹沉重的黑色用力拖住他,因為她不想任何人接受屬於司馬昭顏的參拜。

盧予淳剛剛站定,右相大人忽然出列大喊:“恐怕一切不能盡如人意!”

盧離晟冷笑睨著他:“不知右相大人有何高見?”

“皇上有後,司馬曦才是理所應當的繼承人!”

盧離晟狂笑了兩聲,猛地指向夕蓮:“不如大人問問她,司馬曦究竟是誰的孩子?”

大臣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夕蓮目光空洞,如木雕般立在當地,連呼吸都止住了。她不知要如何辯解,即使再辯解又有何用?現在盧元帥隻手遮天,她忽然想起父親的那句話:夫市之無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

盧予淳悄悄拽住盧離晟的後襟,低聲吼道:“父親,你在說什麼?!”

右相大人有一瞬的遲疑,不過還是從袖裏掏出一道明黃的聖旨高高舉起,大聲宣布:“老臣有詔書在手!皇上自小身體欠安,近來尤其勞累,自知時日無多,早已留下遺詔冊立司馬曦為太子,繼承帝位,皇後歐氏為聖母皇太後,與三位顧命大臣聯合輔政,直至太子成年!”

“不可能!這不可能!”盧離晟盛怒,幾乎一路咆哮從宮門衝了下來。

夕蓮仰望著陽光下的金黃,淚流滿麵,原來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霎那間,好像天又被誰頂起來了,她渾身發軟,昏倒在地。

融融暖光中,奶娘抱著曦兒,輕聲哼著曲子哄他入睡。夕蓮呆呆望著她,問:“你叫什麼?”

“奴婢錦秋。”

“秋?”她反複念了幾遍,自顧自說,“秋不好,太蕭條,不如叫春。”

“就是因為太蕭條,奴婢的娘親才希望能為秋日添抹錦色。”

夕蓮抬眼看她,這個柔和似水的女人,眼神和韋娘一樣充滿愛憐,她的手指和韋娘一樣聖潔如玉。夕蓮托起她一隻手,輕輕撫摸。

錦秋感到手上一熱,幾滴淚彙聚在手心,她關切問:“娘娘,怎麼了?”

“曦兒以後就交給你了,他選的人……不會錯的。”夕蓮漆黑的雲髻上隻綴了朵小白花,整個人從未有過這樣的清減。

錦秋不知如何安慰她,隻輕聲答:“娘娘放心,奴婢會將皇上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

夕蓮鬆開她的手,自己掏了絹帕替她擦拭,“秋,你覺得我是壞人嗎?”

“娘娘這是什麼話?”錦秋放下已經入睡的曦兒,“娘娘,多開口說說話吧,這樣對您好,對皇上也好。”

夕蓮呆滯的目光又轉向曦兒身上,說什麼?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司馬昭顏為她和曦兒安排了後路,暫且保住了司馬王朝,可是將來怎麼辦?予淳受盧太後懿旨居攝政王,曦兒隻是一個傀儡,境遇還不如當初的司馬昭顏。一想到盧元帥陰冷的目光,夕蓮就止不住心驚,她現在日日夜夜守在曦兒身邊,希望他快些長大,又怕他長大之後,落得和司馬昭顏一樣的下場……她如今明白了,為何辛太後恨她入骨?如果一名帝王的致命之傷在一個女人身上,那名女子便是最鋒利的劍、最毒的鴆酒!她可以另睿智的人變得愚笨、可以另警覺的人變得遲鈍,司馬昭顏就是因她而敗,如果曦兒將來愛上這樣一個女人,她也一定會阻止。

一名侍婢進來通報:“攝政王求見。”

夕蓮起身出了內殿,她的背脊依然挺拔,下頜微微抬起,即使輸得一塌糊塗,姿態也應當是最漂亮的。

盧予淳身著明黃朝服,晃得她頭暈目眩。

“夕蓮……”予淳似乎想不出要和她說什麼,於是就默默看著她。觸手可及的幸福,被司馬昭顏一道聖旨,生生將她又隔離在銀河對岸。

太後說的沒錯,司馬昭顏真不簡單。他是如此卑微卻又極度自信。他是如此真誠卻又那樣狂妄。他是如此單純善良又是如此工於心計。他是如此向往光明但是自甘沉溺於黑暗……

他連自己的死都預測到了,赴死之前還不忘布局讓他們往裏跳。幾乎派所有禦林軍翻遍了皇宮,也不見玉璽的蹤影!沒有傳國玉璽,不能頒布聖令、不能昭告天下,沒有玉璽、皇位不能禪讓,名不正言不順,盧家就算將來奪得皇位,但是對他國的文書,也始終隻能以司馬皇室的名義。因為除去傳國玉璽,能代表統治地位的便是聖母鳳印,從前攥在盧太後手裏權力,全都因為那道從天而降的聖旨轉交給了夕蓮!

夕蓮,夕蓮,究竟你有沒有看清楚自己的心……她這樣單純無辜、如何敵得過司馬昭顏別有用心的攻勢?盧予淳突然緊緊捏住她的肩,一字一句說:“夕蓮!你清醒一點好嗎?是他拆散了我們!你一定知道,玉璽在哪裏?!”

夕蓮置之一笑。“如果他信任我的話,就不會將聖旨藏在右相大人手裏了。”

“他既然連你都不信任,更不配愛你!”

夕蓮迷茫看著予淳憤然的表情,眼前又閃現出司馬昭顏留給她的最後一個眼神,充雜了矛盾糾結、彷徨和感傷,他早知道她出賣了他,卻心甘情願聽她的話,他時常說:依你,一切都依你,君無戲言。她忽然狠狠推開盧予淳,衝出了殿門,瘦弱的蒼白身影溜下階梯,往正陽宮的方向飛奔而去。

剛下朝沒多久,大臣們尚在宮門外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商議,夕蓮一襲白衣勝雪闖了去,衝到右相大人跟前,喘著急促的氣息催道:“大人跟我來!”

眾人詫異,交頭接耳,右相跟隨夕蓮進了正殿。

宮門關上,殿內陰暗,夕蓮“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右相大驚,也急忙跪下,“太後,這是……這真是折煞老臣了!”

“大人,請告訴我,皇上臨去驪山前都與你說了什麼?”

她看上去如此蒼白孱弱,眼神卻這樣堅定。右相憂心忡忡,輕聲勸道:“太後,還是起來說話吧……您這樣下去,如何能保護好皇上?皇上登基幾日了,太後您一直稱病不上朝,豈不是讓先皇白費苦心?”

夕蓮淚眼朦朧望著他問:“您告訴我,昭顏……他擬聖旨的時候都說了什麼?”

右相大人長歎了口氣,“隻是教老臣悉心輔政,不能讓江山落入外戚之手。”

“既然如此,他為何還要去送死?!”夕蓮按捺不住情緒的激動,失聲痛哭。

右相大人垂目道,“太後,聽說在現場完全沒有掙紮的跡象,福公公也在那場大火中失蹤……這是盧家早已安排好的,先弑君再放火。皇上或許這樣想:既然遲早躲不掉,那就隻有忍受。”

忍受?忍受死亡?還是忍受她的報複?他欣然承受她對他的報複,是想為韋娘抵命嗎?最後那一段時光,竟然是他知道自己時日不多,還要與她纏綿廝守……難怪人家說她是狐狸精,難怪人家說她媚主惑君!

右相大人急急喚道:“太後!太後!請聽老臣一言,先皇肯犧牲自己,就是為了年幼的皇上!您當了太後,才能掌握實權,現在聖母鳳印是在您手上啊!從前盧家獨攬大權,數盧太後鋒芒太甚,爭權奪勢從不手軟!玉璽是被先皇藏起來了,為的就是太後您能回攬大權,專心輔政!待皇上親政後,傳國玉璽必定重現於世!臣等定當為司馬王朝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一席話,宛如奔騰的江水呼嘯而過、席卷了漠漠黃沙,夕蓮心中頓時澄明清透,昭顏不僅不怪她,還留給了她權力、地位、人手和希望,他想告訴她:她的餘生,就是要保證曦兒順利親政,恢複司馬王朝昔日的輝煌。

夕蓮扶起右相,眼裏雖然濕潤卻透著一股毅然絕然:“大人,助我!”

大殿陰涼,可身著朝服的夕蓮汗流浹背,看懷裏的曦兒熱的小臉通紅卻瞪著大眼睛不吭聲,她心裏一陣暖意,側頭交待身旁的婢女:“扇風,輕點。”

盧予淳有一刹那的失神,孩子的小手忽然朝他揮了一下,他回過神來,清了清嗓子問:“聽過尚書的上奏,不知太後是否改變想法?”

夕蓮抬目對上右相,朗聲道:“哀家依然同意右相大人的意見,此事已決,不必再議!”

“明公公,退朝吧。”她瞥了眼盧予淳攥緊的拳頭,在百官此起彼伏聲中抱著曦兒起身離席。

“太後,奴才打聽清楚了,權相大人確實還在臥床,這一病幾個月了,也不見好。”

“再請太醫診脈吧,父親可不能有事啊……”夕蓮憂心看著家的方向,這場變故中,一直不見父親出現,她現在除了曦兒,就隻有父親了。

“明公公……”夕蓮鳳目微眯,“福公公臨去驪山前,可與你說過什麼特別的話嗎?”

“奴才跟隨福公公三十年,一向受的教誨是不該聽的別聽、不該問的別問,福公公也不會和奴才說什麼特別的話,無非是閑聊流年。”

夕蓮輕輕笑了聲,她似乎還不明白人死不能複生的道理,總是希望能從別人口中探聽到關於昭顏和福公公的秘密,她始終有心結。她不相信一個將死之人會慷慨到死了之後還想要保護害死他的人。

忽然想起某日,她就坐在這裏替司馬昭顏批奏折,風一起,她起身關窗。他念了一句: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

可惜現在秋風瑟瑟,萬物蕭條。她想起錦秋了,於是大聲喚著她,朝內殿進去。

錦秋連連答道:“奴婢在呢,太後!”

“秋,你想想,秋日如何能繁花似錦?你叫錦秋,所以一定有辦法是不是?”夕蓮眼裏透著微弱的光,絲毫禁不起輕風,宛若這光亮消滅之後便再也燃不起來。錦秋愣了會,大著膽子說,“有,菊花。但是秋菊為悲,宮中一向不種的。”

“菊花?”夕蓮歪著腦袋盯著錦秋,她家是從來不種菊花的,所以她沒見過。

錦秋見夕蓮一副孩童般好奇的模樣,笑著答:“菊花的花瓣長長的、尖尖的,有的是下垂,有的帶卷,就像……就像煙花,閃白的光球爆開來的那一刹那,繽紛滿目。”

夕蓮想起觀星台上姹紫嫣紅的煙火,所以毫不猶豫對明公公說:“種菊花,我要種菊花!”

錦秋懷裏的曦兒忽然“咯咯”笑了,夕蓮驚喜接過他,摸著他的臉蛋問:“你也想看花是不是?母後覺得,秋天太落寞了,開點花才熱鬧呢!”

曦兒忽而又瞪大了眼睛,胖嘟嘟的小手使勁揮了幾下,舌頭伸出來舔了舔小嘴。錦秋怕他打著夕蓮,捏住他的手說:“皇上乖,餓了吧?一會就不餓了。”

夕蓮心底一窒,耳旁響起司馬昭顏威嚴沉悶的聲音:你是他母後,去喂他!

她額上微微冒出虛汗,錦秋連忙要接過孩子,“太後,怎麼了?您沒事吧?”

“不!”夕蓮緊緊抱住曦兒,“我來喂他……”

錦秋鬆了口氣,笑容輕快道;“好。”

從前,都是司馬昭顏在旁邊看著,她從來都心不在焉,隻記得曦兒半睜著眼睛一眨不眨地吮吸。現在曦兒頑皮了許多,小手一伸一抓,小腳也偶爾一踢,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嘴脹成一個小球使勁吞咽,不肯鬆口。均勻的呼吸聲,伴著胖嘟嘟臉蛋凹凸凹凸,夕蓮忽然落淚,她為何從未發現,他長了一副和司馬昭顏一樣明媚的臉孔。她為什麼會恨他?恨自己可愛的孩子?恐怕她是世間最狠心的母親!

“曦兒,對不起……母後錯了……”她泫然涕下,錦秋卻含笑看著她,如果先皇能看到這一幕,該多高興。

4、振作

夜風沁涼,月光淡薄。

夕蓮從禦書房出來,眼睛一時習慣不了黑暗,扶著牆站了半晌,才敢邁出步子去。眼前一襲明黃的袍服,夕蓮臉上閃過一絲避之不及的驚喜,隨即又暗淡下去,“攝政王可有要事相商?”

“是。”他的臉在燈燭下,映出含憂帶悲的色彩,夕蓮轉身回禦書房,“那進來吧。”

禦書房燃的不是她喜歡的蓮香,而是司馬昭顏慣用的香,夕蓮也才知道,原來他身上那種令人安神的氣息是來自西域的一種檀香。似乎隻有在這樣的氣息中,她才能安心批閱奏折。

兩人相對許久,盧予淳才輕笑了一聲,開始了談話:“原來一切都變了,我們竟然無話可說。”

夕蓮望著牆上一副“曦”字發愣,柔聲說:“予淳哥哥,是夕蓮錯了。”

這一聲哥哥,喚得他心底一陣柔軟。“夕蓮,我知道你受苦了,如果你難受,就哭吧!從前你最愛哭鼻子,你忘了每次生病,你都要躲在我懷裏哭的。”

夕蓮從案上的錦盒裏,取出那條同心結,放在他手邊。“予淳哥哥,夕蓮錯了。我不能陪你賭下去了,從前我看不清、是我糊塗。”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你在說什麼?你真的糊塗了,你要舍棄我們的幸福,去為司馬昭顏挑起落敗的皇室?”

“我隻想讓曦兒坐上屬於他的位置!”夕蓮狠狠甩開他的手,“他是我兒子!”

“可是……”予淳咽喉一緊,“如果你沒入宮,他應該是我兒子!”

“可惜我入宮了……”

“夕蓮,我不懂,我們都要贏了,你可以嫁給我,我們可以像從前一樣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我答應你對付司馬昭顏,不是為了和你重溫舊夢……是為了韋娘。”夕蓮幽幽轉身,看著窗外夜幕中高聳的觀星台,“是他逼死了韋娘,我不過是想讓他嚐嚐被人逼到無路可退的地步,看他是否會像我恨他一樣恨我?想不到,他和韋娘一樣,選擇棄我而去。”

她朝予淳走近,一麵搖頭一麵喃喃:“雖然你們不守信,但還是我傻,居然相信你們會饒他性命,將他送上絕路的人是我,予淳哥哥,我錯了,就要承擔錯誤……”

“夕蓮!”予淳將她緊緊摟在懷裏、拚命摟住,“他不值得你這樣!他都算計好了,你是權相的命脈,是我的致命之傷!他隻要將你牢牢掌控在手裏,才能牽製住我們的力量,他對你能有幾分真心?”

夕蓮貼著他的胸膛,卻聽不見他的心跳。她從來不知道變心原來這樣容易,她從他懷裏一點點掙脫出來,聲音顫抖著說:“不管幾分,我都不能騙自己,我愛他,我愛司馬昭顏!”

她不知道,說這句話的時候會熱淚盈眶。如果他還坐在這裏,一定會歡天喜地,一定會憨傻癡笑……

夕蓮留下一個愴然的轉身,消失在蒼涼的夜宮。

予淳拾起同心結,握在冰涼的手心,上天既然賜給他夕蓮,為何還要收回去?同心結成了,為什麼她還是回不來……他胸口一陣麻木,不知過了多久,抬頭一看,已經回了王府。

尋著嚶嚶哭聲,他曼步走去,屏住呼吸看粉嫩的小臉蛋一鼓一鼓地吸著奶水。他拍了拍陳司瑤的後肩,溫和說:“放心交給奶娘好了,你不用這樣辛苦。”

“不辛苦!”陳司瑤仰頭衝他甜甜一笑,“她是我的女兒,當然該由我喂她。”

盧予淳在旁坐下,一手掏出同心結,掛在搖籃邊。陳司瑤一愣,隨口問:“她怎麼不要了?”

“大概是上天看我心不誠……”予淳苦笑了聲,“瑤瑤,我真的學會以後,上天能知道嗎?還能給我機會嗎?”

陳司瑤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望著他,小心問:“是不是為了名分?她那樣不可一世,怎會甘心屈居嬪妾?”

盧予淳緩緩搖頭,“她的心已經被司馬昭顏蠱惑了,她的目光再也不會因我而閃耀,我比不過一個白癡、甚至一個死人……”

“予淳!”她握住他的手,目光楚楚,說不清心中究竟是高興還是難過。那同心結,是她為他編的,同心結回來了,是不是他的心也要回來?遙遙憶起出嫁那日,她懷著忐忑的心從顛簸了一路的花轎上下來,不知名的花香溢滿四周,還有簌簌撲落的粉色花朵。她隻能看見自己腳前那雙黑色錦靴,一陣陌生男子的氣息噴灑而來,他抬手,拂去她肩上的花瓣。然而他的手指那樣冰涼,將她的隱忍都融化成眼淚。洞房花燭夜,她獨坐到天明。

抹去往事的荊棘,她側頭看了眼熟睡的嬰孩,強行微笑:“既然她的心已不再,不如你回頭找找,或許有另一顆心……”

她話才說到一半,他忽然起身:“還有要事和父親商量,你先休息。”

她愣愣目送他離去,一手還捏著同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