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暮春
1、重逢
寺廟裏的樹木鬱鬱蔥蔥。一大片暗綠中,剛長出的淺綠嫩芽星星點點,在晨曦下泛著油亮耀目的光。
鍾響了,僧人陸陸續續從木屋走出來,往大廟去。他們從不在意亭子裏的瘋女人多麼煞風景,夕蓮卻很在意任何人都對她視而不見。
是的,她很在意,所以跟在僧人後麵進了廟堂。住持遠遠坐在神像前,夕蓮徑自走去,在他身旁坐下,笑嘻嘻問:“我可以和你們一起做早課麼?”
住持不答話,四名侍衛已經衝了進來,架起夕蓮往外走。住持才開口說:“這是皇家寺院,容不得你們胡來。多次對神明不敬,無異於藐視佛法,既然如此,為何還來此處尋找庇護?”
夕蓮扭轉頭去朝他笑著問:“這是哪朝的皇家寺院?這廟堂之內供奉的又是誰家的列祖列宗?我是司馬家的人,為何就不能來此尋找庇護?!”
住持眼裏滑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合上雙目,“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僧人們的誦經聲嗡嗡響起,夕蓮的笑聲漸漸隱沒。直到他們都忘記她的存在,她還在笑著,一麵大喊:“什麼皇家寺院?你們燒的是司馬家的香火,卻為盧予淳祈福!僧人多神聖?也不過是乞生之輩!”
走了沒多遠,前方一簇明火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止了笑,驚叫道:“西廂著火了!”
原本絲毫不理睬她的僧人潮湧而出,住持也匆匆跑了出來,大呼:“快!快去打水來!”
僧人眾多,夕蓮在紛亂人流中慌張失措,早春時節怎麼會著火?雨季快來了才是!混亂中,她不知怎麼被人推倒了,忽然一件珠灰僧袍從天而降,蓋住了她整個人,她呼叫未出便捂住了自己嘴。不管是誰,能擺脫那幾個侍衛當然好!
她弓著背隨那人快速跑著,隻看見自己腳下的路呈現出如琴弦般的絲絲縷縷。耳旁的喧鬧吵嚷聲越來越遠,剩下自己咚咚的心跳。夕蓮正想詢問,忽然被人抱了起來,還未來得及開口,身子一震,方知自己上了馬,不一會便狂烈顛簸起來。
來人將她摟在懷裏,夕蓮對這種姿勢極為惱火,三兩下扒開僧袍探出頭大叫:“放開我!你是什麼人!”
她依舊被緊緊夾在一個懷抱裏,隨著馬的奔跑兩人隔著薄薄的春衫起了摩擦。夕蓮麵紅耳赤轉頭,卻在看見他的一刹那驚呆了。這是一場怎樣的重逢?驚喜、哀怨、疑慮紛遝而來,時光就像停止了一般。她就那樣看著他,任疾風肆虐、任景物飛掠。
“昭顏、真的是你!”她渾身顫抖,摸上他的臉,“就算你燒毀了整張臉,我也認得!為什麼要騙我……既然騙了我又為什麼要回來?!”
她披散的頭發狂亂飛揚,擋住了他本來就模糊的視線。司馬昭顏伸手將她的頭按進自己懷裏,輕聲說:“先逃走再說,怕那幾個人會追來。”
他沙沙的聲音從胸腔發出來,摩挲了她的心扉。
夕蓮緊緊拽住他的衣袍,在冒出昭顏未死的念頭時,心中實則毫無把握,僅僅憑直覺而已。但是現在,她真真切切抓住他了,她又聞到了他身上安神的氣味,又看到了他墨黑的眸子,又枕在他胸膛聽著他有節奏的心跳。原來菩薩真的給了她指引,她一麵抽泣一麵抬頭對司馬昭顏說:“我錯了……”
昭顏不發一言,幾位老臣的忠告應猶在耳,他不能像從前一樣愛她、寵她,這是對自己好、也是對她好。為了自己肩負的責任、為了向先皇交代,他們注定回不到從前,不過至少他們還能在一起,幾位元老都同意留她在宮裏,但不能封品級,其實對他來說,這就夠了。
他垂目望著她的憔悴容顏,低聲說:“我不怪你。”
“你不懂……”夕蓮抓起僧袍擦了擦滿臉的淚,“我真的錯了,我不該和菩薩搶食吃的!我一麵和菩薩搶吃的,一麵祈求菩薩讓我再遇見你,我這樣不誠心,菩薩還如我所願……昭顏……”
她又窩進他的胸膛,如一隻生病的幼獸,安靜而疲倦。她的眼窩深陷,肌膚也失去了明媚的神采,一雙懵懵的睫毛不停顫抖。昭顏心口一痛,夾緊了馬肚子,“駕——”
出了金陵的地界,到了一處人煙稀少的野郊。他們下了馬,昭顏從包袱裏拿出一套男子衣物給夕蓮,目光看向旁邊一片林子,語氣平靜說:“去換了。”
夕蓮盯著他許久,卻沒有從他表情裏看出絲毫異樣,失落接過衣物往林子裏去了。他對她如此淡漠,那也是應該的。是她害他丟了江山、是她害他毀了容貌,他還涉險來金陵救她……所以不論司馬昭顏怎樣對她,她不應當有半分怨言!至少他還活著,這已經是上天眷顧、賜給她一生中最大的奇跡了。
傳來一陣逼近的馬蹄聲,昭顏朝馬上的青綠身影揮揮手。鄔雲姬及時勒住馬,大汗淋漓跳了下來,“她呢?”
“在林子裏換衣服。寺院沒事了吧?”
“沒事,就點了一個小柴房而已。住持讓我給你說,她這幾日風餐露宿,身子恐怕不好了。”鄔雲姬喘了口氣,轉向樹林,“我進去看看吧!”
司馬昭顏微笑頷首,“雲姬,辛苦了。”
鄔雲姬眯眼一笑,往林子裏鑽進去了。
鄔雲姬輕輕走近,夕蓮的身影隱在層層枝葉後,背脊中間凹下一道好看的弧度,肩胛骨削瘦得如詩般清雅。她正擺弄著裹胸的長絹,不知如何下手。
夕蓮側耳聽見了沙沙聲,以為是昭顏,不禁臉上一熱,怯怯問:“你來做什麼?”
夕蓮的聲音在鄔雲姬聽來自是嬌媚非常,又見她羞態畢露,忍不住笑起來,清聲道:“我怕你沒扮過男裝,無從下手!”
夕蓮驚叫了聲,抓起衣物擋在身前,轉過來盯著鄔雲姬打量半晌,她竟然和自己有幾分相像!
昭顏聽得驚叫也衝了進來,見夕蓮驚慌失措的模樣上前幾步解釋:“這位姑娘叫鄔雲姬,是韋娘和你父親的女兒,也是你姐姐。她是幫我們的。”
夕蓮怔住了,難怪第一眼便覺得熟悉,韋娘的女兒……韋娘何曾有個女兒?姐姐?父親從未提過有個姐姐……她的神情漸漸萎靡,想起了那座深宮、想起了那些慘痛,嘴裏喃喃念:“韋娘,我沒把你帶出來,我該帶著你一起走的……父親、你去了哪裏?為何不要夕蓮了……曦兒,母後無用,母後保護不了你……”她一手捂住額頭,身子一偏倚在樹幹上,不一會身上便冒了層細密的汗珠。
昭顏心底一窒,趕緊上前幾步扶住她,朝鄔雲姬喊:“快給她診脈!”
鄔雲姬搭上夕蓮的手腕,眉間陰雲越來越重。
夕蓮神智不清、依然在胡言亂語,昭顏拿衣物裹緊了她的身子,輕聲安慰:“沒人怪你,夕蓮,放心吧,我們都會很好的,曦兒很安全,不用擔心。”
“她服用五石散多時,中毒太深。”鄔雲姬在身上摸了一圈,“我沒帶藥,她這樣下去不行的,要行走,不管她有沒有力氣,都不能靜臥休息,必須活動經絡才能驅散毒性!”
夕蓮眯眼看了昭顏好一會,傻傻笑起來,雙臂勾住他的頸,“昭顏,昭顏……我就知道你會回來!你不會丟下我的!”
鄔雲姬眉頭緊蹙欲言又止,歎了口氣,“你先替她穿戴好,我在外麵看著。”
“嘻嘻,昭顏,我不要穿……你抱抱我好嗎?我想你……”
鄔雲姬走出幾步又回頭,見司馬昭顏認真攤開衣物,寵溺哄她:“夕蓮,你答應我不準任性的,先穿好衣服我再抱你。”
“好!”夕蓮閉上眼,攤開手臂嚷嚷,“快點穿哦!咯咯……穿好了你要抱我!君無戲言!”
鄔雲姬自言自語道:“一個為愛癡狂、一個為愛瘋癲,真是天生一對。”她不知為何忽然心痛,連忙扭頭離去,眼眶竟有些發熱。司馬昭顏不是薄幸之人,歐夕蓮也是情深女子,為什麼那些人要阻撓他們在一起?縱使夕蓮無知犯下了大錯,那些什麼元老什麼大臣就忍心拆散一對真情相待的眷侶嗎?她仰起頭,看初春的陽光漏進林子,刺得人更加想要流淚。
邊境各國蠢蠢欲動,南離前幾日公然集結了軍隊在方向扁州,盧予淳焦頭爛額,皇位才坐上兩個月而已,繁瑣事務紛遝而來。接到夕蓮失蹤的消息,他遏製不住越來越暴躁的脾氣,將那四名侍衛杖斃了。
老太師聞訊而來,氣得麵色發白用拐杖指著他斥道:“為了一個女人,大動肝火,方寸大亂!這是你應該做的嗎?!一國之君,怎麼能分不清主次?大褚軍隊向來由盧家一門調教,戰無不勝,你怕什麼?害怕泱泱大國出不起兵?!真是沒出息、沒出息!”
“爺爺,戰亂隻會給百姓帶來怨言,若戰事四起,想必司馬王朝的擁護者也會出來反抗,到時內憂外患更加麻煩!”
老太師惡狠狠喝道:“哼,怕什麼!都是愚民,鎮壓就是!哪個朝代不是建立在血海之上?!百姓愚昧,等你打仗勝利了,自然會有人信服,這樣一味躲避,反而讓人愈加瞧不起我們的新王朝!”
盧予淳漸漸平息怒氣,疑惑問:“難道真要對南離出兵?”
“不然他們就更加得意忘形!當然,打南離隻需要調一部分兵力,另外的兵力仍然放在北方。那些個遊牧民族強猛凶殘,不好對付!”
送走老太師,盧予淳心力交瘁倒在龍椅上,陳司瑤端了碗甜品放置書案上,柔聲道:“皇上,歇會吧。”
盧予淳猛地睜開眼,望著端莊到沒有一絲淩亂的皇後,目光柔和下來:“瑤瑤,她為什麼要跑?她能跑到哪裏去……朕不過是想要她回來罷了。”
“皇上,臣妾前幾日從禦花園抓了隻小雀,喜愛極了,便將它關在籠子裏,誰知它終日哀鳴,不吃不喝,臣妾一心疼,便將它放走了。若再不放走,或許它會死的……”
盧予淳臉上暈開一個溫柔的笑,聲音卻陰森無比:“即便是死,也應該讓它死在籠子裏。”
陳司瑤一怔,心底無緣無故湧起哀慟。
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
過了湘水便是西蜀了。這段水域沒有關卡,原本分散成三三兩兩的隊伍又集合起來。
鄔雲姬在上一個村莊買了些藥材,製成藥丸給夕蓮,教她五石散發作時就嚼碎了咽下去,於是這幾日也都平安無事。
夕蓮很安靜,隻是終日盯著司馬昭顏。她明白,這一行人裏大概沒人願意見到她,但是礙於昭顏的麵子,他們隻能待她客客氣氣,卻讓夕蓮感到異常冷漠的疏離。尤其是昭顏對她不冷不熱,她心如刀絞卻不願意去想,便隻是靜靜地呆著,沒人與她說話,她也不開口。
搖船過了湘水,大家都鬆了口氣,幾名侍衛張羅著去前方探路找地方過夜。
顧曜扛著大劍下了馬吆喝:“公子,咱們先在這等會!”
“嗯,大家下馬休息,天要黑了,準備生火吧!”昭顏下馬後伸手給夕蓮,低聲道,“小心下馬。”
她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縱使幾日來共騎一馬,他也不會多浪費一句話給她。隻會說上來、小心、下來,或者幹脆不說,隻是伸手。
夕蓮仍然坐在馬背上沒動靜,昭顏抬頭側目看她,天邊錦緞般的晚霞映得她麵龐絕美,卻笑得那樣苦澀,他心裏好像有種叫思念的東西溢了出來,眸光便停留在她臉上不願收回。他克製住自己,平平說:“別這樣看我,我沒辦法。”
夕蓮搭上他的手下了馬,悄聲答:“我知道。可是我會一直這樣看著你,直到你也看我為止。”
他心裏百味雜陳,深吸口氣,他真的不知道他們將來會怎樣,他根本不夠勇氣和夕蓮再續前緣,假若結果比現在還要苦澀,那他情願再也不去觸碰甜蜜。
鄔雲姬迎麵朝他們走來,朗聲喊道:“哎!已經到蜀國了,你那個疤該剝下來了!”
夕蓮好奇側頭看昭顏,隻見他抬手將左臉一大塊軟軟的皮狀物掀了起來,容貌依然俊朗,笑得十分明媚。可這笑卻是對鄔雲姬的。
昭顏在手上掂了掂問:“再沒別的用處吧?”
“扔了吧!”鄔雲姬一麵說一麵趴在他跟前仔細檢查,“應該沒事,隻是肌膚有點憋氣,你還是去用水洗洗吧!”
夕蓮定定看著他和鄔雲姬朝水邊走去,有說有笑,忽然一陣暈眩,趕緊靠在樹底下坐著,掏出藥丸來。
身後傳來一名少年的聲音,“這東西好吃嗎?”
夕蓮一驚,差點嗆著,回頭看他被篝火映出的麵龐,鬆了口氣說:“是你,幹嗎不聲不響在我後麵?這是藥,當然不好吃。”
顧曜咧著嘴笑,“可是我看雲姬做的時候,加了蜜棗加了杏肉,一定不難吃,給我嚐一個好不好?”
夕蓮努起嘴來,搖頭說:“不給,這是雲姬千辛萬苦做出來的藥,不能浪費。”
顧曜鼻子裏哼了聲,在她旁邊坐下,“等到了蜀國,你沒吃的可別來找我。”
“我怎麼會沒吃的?”夕蓮覺得好笑。
“那地方,你去了就知道!”
夕蓮見他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已經出落得英氣逼人,隨口問了句:“你可是從戎?”
顧曜剛想答話,顧大人威嚴的聲音朝他呼喝:“你在那做什麼?不去跟著公子!”
顧曜撇撇嘴站起來,小聲嘀咕:“哼!我可不想看他們倆眉來眼去。”
夕蓮心裏似是被刺芒紮了一下,轉頭看水邊閑坐的兩個人,連背影都這樣和諧,如春夜月華下一對幽密的情人。她不敢再看,扭頭,卻瞥見侍衛們戒備的目光。她忽然明白,自己已經成了外人,她不再是司馬昭顏的皇後,而是盧予淳的貴妃。那有什麼關係呢,至少他們還能互相看見彼此。
2、糾葛
探路的侍衛回來了,眾人熄滅了篝火,紛紛上馬。
昭顏依舊朝她伸手說:“上來。”
夕蓮舉眸望了他一會,他的神情再也不會呆滯癡傻,他的目光再也不是渙散無神的。可是再怎麼變,他也是司馬昭顏啊……
夕蓮忽然扭頭往另一邊走去,挺著直直的腰板衝鄔雲姬喊:“拉我上去!”
昭顏一怔,鄔雲姬倒是大方的很,拉夕蓮坐在她身後。
快馬加鞭,風聲呼嘯而過。夕蓮緊緊抱住鄔雲姬的腰,撇頭避過司馬昭顏的目光湊到她耳旁問她:“你喜歡他麼?”
鄔雲姬輕笑一聲,側頭答:“無論我喜不喜歡,你知道了又有何用?”
“如果他也喜歡你,我自會離去。”
鄔雲姬麵色不悅道:“這是什麼話?我們冒險救你出來,可容不得你說走就走!”
夕蓮話鋒一轉,狡黠道:“可如果他不喜歡你,你也不許纏著他!”
鄔雲姬聽她驕橫的語氣心中惱火,想想從前的帳還沒和她算呢!於是她一挑眉,轉頭盯著夕蓮一字一句說:“聽著,我們的事,用不著你管!”
夕蓮不服氣朝她喊:“我偏要管!”
“懶的與你辯,淺薄至極!”
夕蓮正打算回話,司馬昭顏的馬趕了上來,朝她們大喊:“你們幹什麼?雲姬,慢點騎!”
鄔雲姬非但不減速,反而大笑起來:“我倒要看看你這刁蠻女子有多厲害!駕——”
夕蓮臉色煞白,不敢睜眼,兩臂緊緊箍住鄔雲姬。夕蓮一身男裝,又這樣抱著女裝的鄔雲姬,姿勢曖昧極了,昭顏真後悔讓她上了鄔雲姬的馬。
顧曜也從後方追了上來,“別跑了,雲姬,前邊客棧就到了!”
客棧前,鄔雲姬猛地勒住馬,黑馬長長嘶鳴一聲。夕蓮隻覺得天搖地動般,整個身子都要往後倒下去了,不禁尖叫出聲。鄔雲姬得意笑了,下馬伸手給她:“下來吧,大小姐?”
夕蓮驚魂未定,嘴唇泛白,昭顏看在眼裏,心急如焚。
客棧裏的小二跑出來牽馬,正巧鄔雲姬剛把夕蓮拉下來,小二熱心招呼:“哎喲,這位相公看樣子病的不輕啊!夫人需不需要請大夫,咱們客棧後麵就住著一位!”
鄔雲姬沒好氣瞪了他一眼,“你怎麼能咒人病了呢?”
“你相公確實病了,這臉色怪嚇人的!客房收拾好了,你們小兩口住二樓最西邊那間吧,那床寬敞!”
鄔雲姬看著一身男裝的夕蓮病怏怏的樣子哭笑不得,隻好應著:“好,你去招呼後麵的公子。”
“明明害怕還要硬撐,怎麼會有你這麼蠢的女人?”鄔雲姬在包袱裏搜了半天,拿出一顆藥丸遞給倚在床上的夕蓮,“快吃了這個。你就別出去了,一會我叫人把飯送進來。”
昭顏也不敲門便衝了進來,劈頭蓋臉問:“雲姬,你在做什麼?即便心裏有氣也不能這樣,她現在還是個病人!”
夕蓮愣愣望著昭顏的神色,他還是很緊張她的,為什麼要裝作滿不在乎?
鄔雲姬嘀咕道:“誰知道她這麼膽小?嚇成這樣……”
昭顏稍稍緩和了氣息,平靜問:“她沒事吧?”
“你直接問她好了,幹嗎還來問我?你們倆真難伺候,本莊主不愛幹了!”
夕蓮“喂”了一聲,鄔雲姬置若罔聞,揚長而去。夕蓮擔憂問了句:“她沒事吧?”
昭顏遞給她一杯水,在床邊坐下,“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
夕蓮吃了藥,脈脈看著他。她明明有很多問題想問,卻不知從何問起,分別了不過半年、為何感覺過了幾輩子那麼遙遠?司馬昭顏已經恢複正常了,再也不是白癡,是不是表示他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喜歡她了……
夕蓮害怕得不敢想下去,默默垂淚。
她卷睫上淚光璀璨,昭顏怦然心動,托起她日益尖削的下頜,“夕蓮,不要哭……”
他的聲音溫溫的好像流沙,將她一分一分淹沒,她不顧一切撲上去捧住他的臉頰,將自己蒼白的唇緊緊貼上他的唇。她要他知道她想他,想他……幾乎要瘋了。一切言語都無法表達她的思念,於是在生疏而膽怯中一點一點誘惑他的反應。
案上搖曳的燭光款款灑向床幃,夕蓮滿頭青絲散落,烏黑濃豔。
這樣熟悉的味道、他沉迷了十年的蓮香,教他怎樣抗拒?心跳狂烈,他經受不住她的撩撥,一手扣住她的後腦,淺吻加深。
兩個人要怎樣實現日漸繁雜的夢境?
她用手指輕輕劃過他胸前的肌理,用那雙一直被遮蔽的鳳眼牢牢記下他意亂情迷的樣子,才知道原來他是這樣讓人沉醉、醉到無法自拔。他的肌膚熾熱,緊緊包裹著她,一寸一寸讓她暖回來。他沿著她的骨骼一路吻下去,讓她的喘息淩厲不堪。
他扶正她的腰肢,俯身貼近她的臉孔,聲音有些幹啞:“閉上眼睛。”
夕蓮嬌柔一笑:“不,我要看著你。”
她的唇恢複了紅潤,容顏驚豔如昔,可昭顏不習慣她大膽而充滿好奇的目光,苦笑問,“白天不可以看麼?現在看什麼?”
夕蓮伸腿勾住他的腰,努起嘴耍賴道:“眼睛是長在我身上,我偏要看。”
昭顏猛地鉗住她的腳腕,戲謔道:“那就看吧,不害臊的是你,與我何幹?”
夕蓮臉上發燙,雙手捂住臉嚷嚷:“我不與你辯,你是小人,隨便闖到我房裏來!”
“哦?那是誰纏住我讓我脫不開身?”
夕蓮羞極了,忙要抽開腿卻絲毫動彈不得。他最愛看她故作無辜的表情,最愛看她嬌羞無措的失態,不由寵溺一笑,“那你好好看著,我是如何愛你的……”
夕蓮自始至終都瞪大雙眼,看他眉尖蹙一團、似是痛苦,看他的臉孔偶爾會抽搐,看昏暗中他的雙眸迸發著火漾的熱情,然後在模糊的激烈和瘋狂中漸漸將她融化,化成奔流而瀉的泉水,挽救了思念的幹涸……
天剛蒙蒙亮,昭顏被敲門聲驚醒,發現自己昨夜用了晚飯之後竟然在夕蓮房裏過了夜。他理了理思緒,趕緊叫醒夕蓮:“要上路了,夕蓮,快起來!”
她環住他的腰不肯放手,撅著嘴嘟喃:“什麼……你要上朝了麼?”
他心底某處好似被震了一下,輕輕撩開她的長發,俯首親吻她臉頰:“夕蓮,以後我們回去了,我去上朝,你依然可以睡懶覺。但是現在,我們要趕路了。”
夕蓮好容易醒來,揉揉眼睛,確信這一切不是夢境之後,傻傻笑了。
夕蓮小口喝著粥,一顰一笑都流露著甜蜜,坐在對麵的鄔雲姬卻忿忿不已,他們兩個人也太招搖了,即便是夫妻也不該弄出那麼大聲響,害得住在隔壁的她一宿沒睡好。坐在一側的顧曜卻很開心,不時遞小菜給鄔雲姬:“來,雲姬嚐嚐,這個味道不錯!”
鄔雲姬沒好氣答:“我不愛吃!”
“那吃這個!”顧曜又遞了碟過來。
鄔雲姬把筷子一放,“我不愛吃鹹菜!”
顧曜鍥而不舍從包袱裏掏出兩隻番薯:“這個好吃,我從清雲嶺帶出來的,真耐吃,到現在還有倆。”
“你就知道吃!”鄔雲姬橫了他一眼,飛步出了客棧,跑外麵散心去了。顧曜忙捧著番薯追了去。
昭顏從樓上探身出來看看夕蓮,才放心進了屋。早上看幾位大臣的麵色,他就知道他們必然要來說夕蓮的事。
福公公垂著頭在一旁小心解釋,“公子年輕氣盛、正值血氣方剛,眾位大人也不必太過真究。”
“公子的私事,我們本就不該管。關鍵在於這名女子太不可信,公子盡可找別的女子,臣等絕無意見。”
昭顏帶著幾分玩世不恭道:“可是,別的女子反而更加不可信,我與她也算夫妻一場,諸位大人家中都有妻室,自然不知道我這半年來怎樣過的。來曆不明的女子放我跟前,我敢要麼?好容易救了她出來,怎麼能不敘一敘夫妻情意?”
“唉,這女子簡直是個妖精,她是公子的致命之傷,臣等實在害怕見到公子再為她神傷、害怕公子再一次被她傷害得體無完膚國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