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暮春(1)(2 / 3)

昭顏心中苦笑,他們又怎能知道要他放棄夕蓮是怎樣的切膚之痛?他表麵還是笑著說:“不一樣了,如今的夕蓮,你們盡可當她是跟隨我左右的侍妾,我對她也是如此而已。”

福公公忙附和道:“是啊,公子身邊怎能沒個女人……”

李大人萬分擔憂說:“可是……我們複國在即,要著手開始部署,如果……如果在這時她意外懷了孩子,那不是讓公子分心麼?複國事大啊!”

昭顏皺了眉,門忽然吱悠一聲被推開了,夕蓮站在門外,素白的容顏帶著幾分嘲意,聲音清懶:“不必擔心,我先前大病一場,已經不能生孩子了。”

他腦子裏轟的一下炸開了,不可置信盯著她:“你胡說。”

“我沒胡說,這是太醫確診的。在我流產……不、是盧予淳逼我墮胎之後,本來我是要死的,他們用五石散保住了我的命。”夕蓮慘淡一笑,“這樣不是更好?我做你的侍妾毫無後顧之憂了。”

房裏安靜得隻剩下呼吸聲,夕蓮麵無表情轉身離開,昭顏大步追了出去,將她拖入隔壁的房內,神情哀慟:“是真的嗎?真的嗎?為何明公公從未與我稟報過此事?!”

夕蓮淡淡看著他,心已經痛得沒有知覺了。“知道了又怎樣,不知道又怎樣?反正他們不會讓我好過的,我還妄想和你重溫舊夢……你告訴我,等你們複國之後,是不是要吊死我,像楊貴妃那樣?”

“不!”他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緩緩說,“複位之後,我要立右相大人的孫女裴由芝為後,貴賢德淑四妃也有了人選,李、範、陶、孫四位大人是三朝元老,我必須聽取他們的意見。”

夕蓮笑著點頭,“那我呢?”

“他們同意我收你在後宮,但是不能封品級。”他避開她的目光,語氣依然平靜。

夕蓮悵然若失問:“這一切早都計劃好了?你早打算好了……”

“是,若不是還有忠於司馬皇室的人為我多方安排,我逃不過一死。我如果不死,盧家不會罷手。置之死地而後生,他們在明,我們在暗,總有把握扳回來才決定詐死的。我去西蜀找雲姬解毒,誰知當年下毒之人是韋娘,可蠱毒卻是盧後飼養的,所以我必須回金陵取你的鮮血解毒。”司馬昭顏將所有的一切和盤托出,不帶任何情感。他驚訝於自己在夕蓮麵前可以這樣理智,原來他真的不是白癡了,已經學會偽裝自己。

“取我的血?你一定恨死我了,恨不得吸幹我的血。”夕蓮淺淺笑了,早在驪山付之一炬的焦土裏,她已經失去了她的司馬昭顏,永遠。她輕聲答:“我知道了,你出去。”

他咽喉中有一股雜念在糾纏,什麼話都無法說出口,於是轉身出了門。夕蓮是他的天,江山卻是整片大地,天塌了還有地,地陷了就什麼都完了。他再不能告訴她自己的心意,因為他已經不是那個白癡皇帝了。

聽著走廊上的腳步宛若在不定的水麵沉浮,深深淺淺。她緊緊捂住臉孔,無聲哭泣。

一行人在客棧外等了許久,夕蓮才出來,低垂著頭徑自上了鄔雲姬的馬,昭顏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鄔雲姬便策馬衝了出去,惹的顧曜在後麵大喊:“慢點,雲姬你慢點啊!”

夕蓮疲憊靠在她身後,說:“幫幫我好嗎?”

鄔雲姬好奇側頭問:“什麼?”

“我要走。”

鄔雲姬心一沉,嚴肅問:“哪裏去?”

“我退出,你應該開心吧?”夕蓮伸長脖子湊到她耳邊,“多少你也算是我姐姐,幫幫我好嗎?找個機會把我放下。”

“你一個人,又能去哪裏?”鄔雲姬減慢了速度,“看你眼睛腫的跟桃子似的,你能離開他嗎?恐怕會哭得更傷心!”

夕蓮輕輕搖頭,“我要回去找我的孩子,可是你要想清楚,不要輕易愛上司馬昭顏,皇宮裏不是你能呆下去的地方!”

這話聽起來像恐嚇,鄔雲姬輕靈一笑,“我鄔雲姬才沒那閑工夫去和三千名女子搶男人!可我覺得你挺閑的,也夠姿色。孩子很安全你放心吧,明公公悄悄上了烏鏡台去照應,兩個月,你們就可以團圓了!”

“兩個月?你怎麼知道?”

鄔雲姬想了想答:“機密之事我不能與你說,不過你現在回去無疑是害了我們大家,不如靜候兩個月,到時一切都會有結果。”

夕蓮無奈笑笑:“兩個月,應該很快。”所有的愛恨糾葛,都要有結果了,不過兩個月而已,她能等,為了再見到曦兒,忍辱負重又何妨。

西蜀皇宮地處蜀山山脈,泉水自山澗奔流而下,涓涓不息直入宮廷。放眼望去,綴在綠蔭紅翠中的亭台樓閣錯落有致,曲道蜿蜒。這裏沒有焚香繚繞煙斜霧橫,隻有清新自然。

夕蓮出神望著晨曦中的景色,麵頰被窗外一片桃花映得粉紅。司馬昭顏看著她,也出了神。

“怎樣?這裏比大褚怎樣?”

威嚴的女聲從側方傳來,二人同時回過神來,夕蓮俯身請安。

“勞煩女皇陛下等候,小侄慚愧。”

“不必拘禮。”西蜀女皇微微笑著轉向夕蓮,“咦?這位就是大褚皇後麼?”

夕蓮驚異抬頭,皇後這個稱呼,似乎早已不屬於她。

女皇的黑色朝服上繡著五色植物圖騰,頸間掛著晃目的銀項圈,腰間、手腕、耳上、發髻都滿滿綴著銀色飾物,形狀各異。雲姬告訴她西蜀以銀器為尊,這回才算見識到了。

女皇在上位坐下,興致盎然說:“我在上麵遠遠看見你們走來,雖是一身布衣但氣質脫俗,料想是昭顏來了。你這皇後一身男裝夠俊俏,可惜掩不住腳步,你們大褚的千金小姐自小束足行走,腳步細碎,身體輕滑移過都不見起伏。若是在我們蜀國行走,這麼走可是要絆跤的!嗬嗬……”

女皇不知為何朗笑起來,夕蓮努努嘴問:“為何要絆跤呢?”

“皇宮裏的路還算平整,西蜀地勢奇特,崇山峻嶺,城內也大多是坡道,步行的話,恐怕你要很吃力喲!”

夕蓮笑答:“陛下既稱我為皇後,自然就用不著步行的。”

“丫頭個性率真,朕喜歡,不如留在宮裏小住,也免得打擾他們辦大事。”女皇似笑非笑瞥了眼昭顏,伸手握住夕蓮的手,“看你這雙眼睛,像我們西蜀女子。”

夕蓮眼角餘光掃了眼司馬昭顏,女皇正色道:“你瞧他做什麼?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哪兒輪得到男人來管?”

夕蓮掩口而笑,差點忘記了西蜀是以女子為尊的。她正想滿口答應下,昭顏卻忽然開口說:“她不能留在這裏,小侄會專門派人保護她。”

“是嗎?男人是該保護好自己的女人!”女皇忽然加重了幾分語氣,“若是保護不周,你可要後悔莫及呀!軍隊的事,一會你皇叔來與你說,朕得上朝去了。”

“恭送陛下!”

夕蓮輕移幾步送女皇出了殿門,側過頭冷冷說,“保護我?何不實說是監視我?”

昭顏嘴角牽強一笑:“你當真如此不想見到我,住在皇宮也無妨。”

“你怎麼不告訴女皇,我不是皇後,不過是你一名侍妾而已。”她語氣平淡,卻字字凶狠。

“再沒有立新皇後之前,你仍然是我的皇後。”他說得平靜無奇,這話語是如何從咽喉擠出來的,恐怕無人知曉。

“我欠你的,所以不論你怎樣對我都可以。”夕蓮走近一步,凝視他的眼睛,“我隻有一個要求,我要曦兒,哪怕讓我做婢女也好,我要伴在曦兒身邊。”

他發現她鳳眼中的倒影那樣冷漠無情,這就是現在的司馬昭顏麼?他為何會懷念從前自己癡傻的模樣?他伸手抹去她眼角滾出的淚,輕聲安慰:“夕蓮,沒有名分,你也還是我的夕蓮。”

“可你再也不是我的司馬昭顏。”夕蓮撇頭的瞬間,驀然想起盧後臨終前說過的話:愛情對一個帝王的女人來說,太奢侈,敬之能給我的、是司馬哲永遠也給不了的唯一!

原來她母親就看不透,所以她也看不透。此生以往,她再不想要愛情,如果他隻是要她的身體,那麼盡可要去。隻是她的心再也無法付出了。

3、備戰

“你們是秘密進宮,因此沒有受到應得的禮遇,侄媳婦,委屈你了啊!”這位王夫司馬玨早年因一心要入贅西蜀被皇族除名,夕蓮也是最近才聽說。聞名不如見麵,他身材有些發福,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好像永遠都沒有煩惱似的。夕蓮不由心生羨慕,這才是真正的富貴閑人。

“夕蓮見過皇叔。”

昭顏納悶問:“皇叔怎麼也能看出她是女子?”

“啊?”司馬玨笑眯眯指著他們倆,“你們一個板著臉,一個苦著臉,夫妻相嘛!”

二人尷尬一笑。

“皇叔,這回帶她進宮,是想請西蜀禦醫幫她調理下身子。”

“哦?身體不好?”司馬玨點點頭,“沒問題,我宣禦醫來,侄媳婦你就隨我的婢女去吧。”

眼見夕蓮出了屋子,司馬玨嘖嘖道:“光看背影,這氣勢就非朝夕練就的。她不是出自皇宮,為何身上有一股皇家之氣?”

司馬昭顏苦笑:“不是皇宮卻勝似皇宮,她的待遇堪比一國公主了。”

司馬玨拍拍昭顏的肩膀,“別想了,車到山前必有路。隨我來。”

司馬玨攤開地圖,昭顏吃了一驚,這上麵彙合了大褚、西蜀、南離和北方各族的精密地形和軍事分布。這樣詳盡的地圖西蜀如何得到的?

司馬玨隨手拿了根卷軸在圖上指畫:“大褚軍隊的實力我們都清楚,中央集權,各個州府都沒有調派兵力的實權,褚軍強勢是因為整合了全國的精兵,整個邊防一氣連枝,無懈可擊。因此南離在過去的二十年都不敢來犯。”

昭顏接著說:“但是盧予淳篡位之後,北方各族不斷在邊境擾事,南離更是以舊約無效的理由準備出兵。大褚的軍隊一半調去了南離準備應戰,三分之一調去了北方分散至各個部族邊境。兵散則勢弱,聚則勢強,盧予淳如此分散兵力,犯了兵家大忌。恰好西邊空虛,我們可長驅直入到辰州,那裏有被流放的大批禦林軍,集結起來共同北上去勸降北方各族,我們能解救北方之急,得到民心。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雖然大部分將領皆是盧家門生,但他們應該懂得這個道理,江山始終是姓司馬的。”

“你是說,輪番去勸降北方蠻夷?那麼南離呢?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扁州百姓遭遇戰禍!”

“皇叔,我們兵力相對薄弱許多,若是再分出一支下南離,恐怕南北兩方都無獲勝把握。五指之更彈,不若拳手之一挃。我們並不想打仗,重拳出擊,能從氣勢上壓倒對方是再好不過,北方民族不過是些小部落,趁火打劫之輩向來是遇強則避。南離戰事還未到一觸即發的時刻,我認為,不妨先回金陵,盧予淳的虛偽王朝土崩瓦解之後,南離再無理由出兵。”

“太險,昭顏,我們不能用扁州百姓的生命去賭。我們手上唯一的勝算都在你身上,但是你分身乏術……無法同時顧及……唉,難辦!”司馬玨愁眉苦臉盯著地圖,“而我又是西蜀人,不能名正言順代你勸降。”

“皇叔,司馬家還有人在金陵,還有位林太後,她手中握有一道空白聖旨。”昭顏詭秘一笑,“我們在北方勸降的同時,派人傳金陵事變的假消息去南離邊境,在無法辨清消息真假時,雙方都不會輕舉妄動。我們迅速處理完北邊事務便趕去梁州,盧予淳此時必定按捺不住,想盡辦法引他出金陵,林太後再出麵,留在金陵的四位老臣也可以幫上忙,一麵勸服舊臣,一麵響應林太後。”

“昭顏,計劃是不錯,可是你沒有上過戰場,恐怕一切未能如你所願。”

“那就要勞煩皇叔,教我如何隨機應變。”

司馬玨怔了怔,仿佛下了多大的決心一般語氣生硬問:“你父皇,臨終前可留下什麼話?”

“父皇說,要善待天下,還在我手心寫了個‘忍’字。”

“他向來厭惡戰爭,因此重文輕武,不斷削減軍隊機構,導致盧家獨攬大權。我與盧離晟在軍中相識已久,行軍作戰他絕對要比我略勝一籌,但是性情暴烈、過於凶殘。想不到,為了那個女人,皇兄竟然放任盧家坐大。結果是苦了自己的兒子……”司馬玨感慨萬分,拍拍昭顏,“昭顏,你忍了這麼多年,絕不是白忍!忍者,能也,耐也,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相信你將來的作為,必定在你父皇之上。”

昭顏望著地圖上大褚那兩個字,漆黑的雙瞳更加深幽。

幹淨的陽光透過鏤空木窗鋪陳在五彩斑斕的地毯上,床幃錦被也都是繚亂的色彩,看起來很是熱鬧。夕蓮安然躺在這片熱鬧中,她的睡相一向是極好的,連鼻息都聽不見。於是他緊緊盯著她胸前的起伏,深怕漏了一下。

夕蓮沒騙他,西蜀禦醫也說她再也不能懷孕,可是她還未過雙十年華,他多想和她再生個女兒……如果在驪山時他把一切都告訴了她,是否一切會不一樣呢?他們之間究竟是誰負了誰,恐怕窮極一生他也想不通的。

“我夢見曦兒了。”

夕蓮忽然醒來,柔聲說了這句話,昭顏握起她的手,“別擔心,曦兒很好,明公公和林太後、錦秋都在烏鏡台照顧。”

“他們都是你早就安排好的是嗎?”夕蓮坐起身來觀望一圈,接著輕描淡寫說,“不知是他們對你太忠心,還是你太狠心。”

昭顏手上加重了幾分力氣,將她的手攥在手心,痛心疾首問:“我狠心,還是你狠心?你親手將我送上絕路,我可曾埋怨過你半句?”這是他在肺腑裏醞釀了許久的話,早已酸澀不堪。

夕蓮額前幾縷垂下的發,遮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可是我得到報應了,你開心了、你可開心了!我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他們說我是一隻伺候過兩朝皇帝的狐狸精!他們說我連曦兒是誰的孩子都分不清!可是你心裏清楚的很,曦兒是怎麼來的?是你對我用強,是你將我禁錮,是你對我軟硬兼施,是你逼迫我愛上了你!”

“你手段用盡,讓我動了心……你詐死,讓我後悔欲絕……司馬昭顏,君無戲言。你說弱水三千你都隻要我一個,可你卻要把我丟到陰暗的角落,讓所有人都來嘲笑我!我什麼要愛你,為什麼要愛上你?!”

她淚流滿麵朝他咆哮,就像一個瘋婦,昭顏將她緊緊摟住,不發一言,隻是越來越緊。她愛他,多可愛的話語,他本該心花怒放,卻為何痛不欲生?夕蓮……夕蓮注定是他的致命之傷,她難過,他又怎麼會開心?

他貼在她耳旁細語:“夕蓮,給我時間……等大局穩定,我會給你交代。”

夕蓮咽了咽淚水,滿目委屈,“如何交代?他們不吊死我算我命大。”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需要你,我需要你陪在身邊!夕蓮,其實我很害怕……我需要你。”

他細沙般的聲音融滿了她的耳朵,一分一分涔入心田,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這麼容易心軟?明明下定決心要堅守心防,一下子就潰不成軍。

夕蓮覺得是不是五石散又發作了,她就鬼使神差答了句:“好。”

昭顏驚喜托起她的下頜,眼睛彎成月牙般的形狀,他以為以夕蓮的剛烈傲性,斷然不會委曲求全。夕蓮枕在他肩上,心中一片安寧,哽咽道:“我會陪著你,不過我們還是少接觸,我不喜歡他們看我的眼神。其實他們就是怕你兒女情長耽誤正事,我能理解。以後,我們遠遠的保持距離,盡量少讓他們操心。”

昭顏微笑點頭,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她受的苦夠多了,從始至終最痛苦的人不是他也不是盧予淳,而是夕蓮。三千弱水他不能隻取一瓢飲,但是他心裏永遠不會有第二個女人!“夕蓮,你相信我麼?我會給你幸福,一定會。”

夕蓮抬頭撅著嘴答:“不信你怎麼辦?難道我還有別的選擇麼?”

看著她睫毛上還掛著淚,表情卻變化多端,就像一隻沒心沒肺的小狐狸,他笑了。

在出兵之前,他們在郊外一處清雅的院落落腳,秘密準備輜重,製定詳盡路線。

鄔雲姬按禦醫給的配方定時給夕蓮抓藥,第一次拿到藥包的夕蓮很納悶問:“這個要怎麼吃?”

鄔雲姬從來不掩飾對她的鄙夷,沒好氣說:“洗衣做飯不會就算了,怎麼連煎藥都不會!你會幹什麼?”

夕蓮仔細想了想,“我會使喚人。”

“那你自己慢慢使喚吧!”鄔雲姬往榻上一坐,翹起二郎腿。

夕蓮揣著藥包昂首走了出去,熬藥而已,她就不信沒了鄔雲姬她能病死。

走到小後院,夕蓮剛想進廚房,發現顧曜正蹲在園子裏刨什麼東西,她便走過去瞧瞧。

“顧曜,你在幹什麼呢?”

“啊?”顧曜抬起頭,滿臉灰土,一咧嘴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齒,“刨番薯啊!這裏真好,遍地都是番薯,好像是野生的。”

夕蓮難以置信看著他身邊一大框奇怪的東西,“這就是番薯啊,我從未見過。”

“嘿嘿,你當然沒見過。”顧曜遞了一個給她,滿手泥土,“嚐一個,很甜的!”

夕蓮嚇得往後退了一步,舉起手中藥包推托:“不不,我要去煎藥。”

顧曜點點頭,又問:“你會煎藥嗎?我幫你吧!”

夕蓮笑眯眯應道:“好啊,你教我。”

她穿著土黃粗布衣,斜斜的辮子搭在胸前,隻是那雙嬌嫩素白的手透露了不一般的身份。顧曜看得愣了好一會,低低吐了幾個字:“你們長的真像。”

夕蓮狡黠一笑,“你喜歡雲姬嗎?”

顧曜不好意思撓撓頭,臉都紅了,“你看出來了?”他三兩下生好爐子,教夕蓮煽火,“可是她一點也不喜歡我。”

“或許是因為你比雲姬小幾歲。”

顧曜脫口而出:“可公子也比她小。”

夕蓮一怔,“她可喜歡公子?”

“當然了,要不天天粘著他?還給他做好吃的,她就從來不給我吃!”顧曜氣呼呼煽了下爐火,結果煤灰四散,噴了夕蓮一臉。“啊!”夕蓮緊緊閉上眼,顧曜慌了,忙拉她起來,“來這邊洗洗吧!”

鄔雲姬恰好進了廚房,瞪著顧曜拉著夕蓮的手,喝道:“你們在幹什麼?!”

顧曜才反應過來,趕緊鬆了手,賠著笑說:“我在教她煎藥。”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誰,她的手你隨便可以拉麼?”鄔雲姬把夕蓮拉了過來,“藥煎好了送過來!”

顧曜委屈巴巴望著她,鄔雲姬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走了,他心中感慨萬分,西蜀真不愧是以女子為尊,夕蓮再厲害,跟鄔雲姬一比真是小巫見大巫。

春夜風涼,夕蓮蹲在小河邊折騰了整整一個時辰才把衣服洗完,手已經凍得沒有知覺了。她吃力地抬著盆子回到小院,見鄔雲姬正端了什麼東西往昭顏房裏去。想起顧曜說的話,她躡手躡腳走到窗邊偷偷往裏看,司馬昭顏正與幾位大人商議要事,雲姬送了甜湯進去便也坐下了。不知怎麼,昭顏忽然扭頭看了過來,夕蓮趕緊縮回了頭,心跳得咚咚直響,快步回了房。

在床邊呆坐了半晌,她心裏悶得慌,越想思緒越是煩亂,索性跑了出去,靠在河邊一棵槐樹下站著。

細數過往,她和司馬昭顏之間甜蜜的時光隻有短短幾個月,或許一生也隻有那幾個月而已,為什麼她偏偏這麼快變了心,如果她還愛著予淳,是不是會過的很快樂?不,路是自己選的,即使頭破血流也要走下去。

熟悉的腳步走近,夕蓮側頭。月光透過枝葉篩下,落在她身上星星點點,她的眼角依舊是微微挑起的,波光轉瞬間雖不至於顛倒眾生,但顛倒一個司馬昭顏是完全足夠的。

他嘴邊掛著愉悅的笑容,手指輕輕拂過她的臉頰,“我不在這幾日,你學會煎藥了?”

夕蓮伸臂勾住他的脖子,撅著嘴答:“沒人使喚,我隻好自己做了!”

昭顏挺直的鼻梁壓了下來,夕蓮躲了一下,他的鼻尖隻擦過她臉頰。他笑著扳過她的臉,“你剛才在偷看什麼?又不在房裏呆著,我可是找借口跑出來的。”

夕蓮板著臉答:“你跑出來就是問這個呀?”

他附耳問:“可是想我了?”

夕蓮假勢捶了他一下,臉頰發熱。“你何時變成這樣了?”

昭顏笑得渾身顫起來,他最愛看她此時的表情,一把摟緊她的腰,吻了下去,四片唇瓣在清冷月光下更顯薔薇色的曖昧。宛若樹木花草都動了情,隨著夜風輕咽。月輪羞澀,也在雲朵中漸漸隱去,徒留黑暗中兩雙含情脈脈的眼睛。

喘息平複,他揉著她滾燙的臉頰。“我得回去了,夕蓮,別胡思亂想。”

夕蓮用力點頭,輕輕推開他,“嗯,快去吧。”

他平日極注重行為舉止,步子一向沉穩,現在卻飛奔而去。夕蓮抿著唇滿心歡喜往回走,剛進了小院,抬頭見月亮又從雲朵裏冒出來了,於是自言自語:“方才我想好好看看他,你偏偏躲起來,現在他走了,你才出來……莫不是你也看上他了?你在嫉妒我吧?”

“哼,幼稚。”鄔雲姬的聲音冷不丁冒出來,夕蓮嚇一跳,轉頭發現鄔雲姬在晾衣服,方才正好彎腰下去所以她沒看見。

夕蓮心情極好,便也不在意,反而跑去問:“要不要我幫忙?”

“不必了,你隻會幫倒忙。”

夕蓮將發辮繞在手指上玩,一麵說:“幫忙都不要,那我進屋了。”

鄔雲姬看著她的背影嘀咕:“我怎麼會有這麼個傻兮兮的妹妹……”

“其實她心地很好,你為什麼老欺負她?”顧曜剛從外麵回來,風塵仆仆的樣子看上去成熟了幾分。

鄔雲姬側頭掃了他一眼,“她心地好,我就不好了?”

“她肯吃我的番薯,你都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