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呀,這寶貝可不是給我的,這是給乖女兒你的!”
“給我的?”——我也有機會得這個珍寶?
“是啊,田大人專程讓宮裏的公公送來的!你看看,我說你是鳳凰命吧。”鴇母興奮道。
冒辟疆有些慌了神,他拽住我的衣袖道:“什麼田大人?就是那個田國丈?他,他為何送你這個?”
我還未來得及應對,鴇母已搶占先機:“我家圓圓生得風流豔麗,田國丈眼力好,早就相中我家圓圓……”
我慌忙打斷,對鴇母吼了句,轉而對已露出失望神色的冒辟疆道:“冒郎勿聽她混說,圓圓一心一意對冒郎,絕無他想。”
“你說什麼!!”這下,鴇母眼露凶光,儼然一隻母大蟲,“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你竟然要和當朝國丈作對不成???想害死老娘麼?”
我心想千萬別把老巫婆惹火了,否則大計難成,便隻好安撫她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看她神色稍鬆弛了些,對她耳語道:“選妃是件秘密的事情,你難道要大肆張揚麼?小心人頭掉得更快!”
估計這次和冒辟疆是不能有什麼發展了,我看鴇母不發話了,隻好打發冒辟疆早些走,以免爭端:“冒郎,今日我和媽媽還要說些私房話,你先回去罷,改日再來也不遲。”
冒辟疆眉宇中露出一股哀色,他畢竟是大戶人家的子弟,文壇風雲人物,今日卻受了這些委屈。他強忍著內心的困惑與失望,禮貌地跟我們告別,拒絕了院裏小廝的護送,一個人踉蹌地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我不禁有些悲傷,對這個男人產生了點點愛憐。鴇母卻在這時開口:“幸虧剛才沒衝口說出來,否則真格搞不好要被幹掉呢。”
“知道就好。”
鴇母並未罷休,她扯著我道:“你就要進宮伺候皇帝,你在這和冒公子摻和什麼?要不是我來得及時,你們就生米煮成熟飯了。你是發病啊?”
我自己還窩了一肚子火,便沒搭理她。
鴇母突然煞有介事對我道:“圓圓,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處女?這要是不是,會不會……”
我冷哼一聲道:“我怎麼知道,你又不是不曉得我失憶了,我怎麼知道是不是?”
這下,鴇母開始擔心了。
不過,她馬上又恢複笑臉,湊到我耳邊告訴我就算不是處女,又該如何如何之類……
第八章 寇家芳菲
第二天,直到晌午,冒辟疆都沒有出現。我有些慌了,真有些怕他一去不返。田國丈昨天說了今天又會過來聽我的決定,我該如何應對呢?
鴇母現在雖對我象寶貝一樣寵著,卻也把我當寶貝一樣看著:她已經丟了一次陳圓圓,豈能再丟一次?
然而我不能坐以待斃,等著田國丈來把我帶走,我得出門活動活動——
“媽媽,我想到寇家去。”到南京這麼久,我隻知道寇白門家怎麼走。
“你去那作甚?”
“我整天窩在這裏也無聊。況且小姐溜走了,隻有寇白門知道,我不過去安撫一下,和她對對口供,怎麼瞞天過海?”
鴇母覺得有理,便叫春喜陪我一同去,好生叮囑了她一番。我知道這名為陪同,實為監視。
寇家位於鈔庫街,離陳家倒也不遠。我和春喜遠遠望見寇家,就不由地嚇了一大跳。隻見門口列隊站了好一批人,約摸三十個左右,全是一眾打扮,據我的經驗分析,應是某大戶人家的仆役。細看之下,人群後麵還有頂大轎子。
春喜有些怯怯地拉我衣袖,低聲問道:“什麼人那這麼氣派?”
我心中一凜,已然有了答案。如果猜得不錯,這人應該是那個名聲赫赫的保國公朱國弼。就是這個人,為迎娶寇白門,派五千名兵士手執紅燈,照亮道路,營造了南京城空前的娶親場麵;也是這個人,惺惺作態,騙取了寇白門曼妙的青春,葬送了她一生的幸福……
我不由歎息了一聲,引著春喜跨進院門,往裏直奔——
“哎喲!”我橫衝直撞,竟和來人撞了個滿懷。我抬頭一看,正是我要找的寇白門。
她見到我,略微一驚,張口叫了個“蔥”字,忽而想起忌諱,忙把後麵那個“頭”字咽了回去。
我這才發現她身旁還站了個人,隻見他頭戴束發金冠,穿件白蟒箭袖,腰帶上還點著銀白珍珠。麵目還算清秀,但瞧他的富貴樣,定是紈絝子弟朱國弼無疑,心中實在生不出半點好感。
“這位小姐是……”他似是問寇白門,又似是直接問我。
我強作笑臉,微微一福道:“陳圓圓拜見國公大人。”
“哦?小姐就是陳圓圓?——隻是,在下與小姐素昧平生,小姐怎識得在下?”
我雖鄙夷他,卻也不得不奉承他,溜須拍馬一番:“小女子雖未見過大人,卻也知道整個南京城,唯獨您有這樣的氣魄,有這樣的派頭啊?”
說得酸度,讓我都有些為自己的厚顏無恥臉紅了。朱國弼還是相當高興,笑道:“陳小姐果然與眾不同啊。田國丈實在好眼力。”
我心下一痛,原來他也知道我被選中的事情。這也難怪,他和田國丈同朝為官,都是國戚,自然會一起通通氣的。
他轉頭對寇白門道:“湄兒,我本就要走了,也不耽誤你們姊妹倆聊天了。”
寇白門衝他淡淡一笑,略微頷首,算是道別。朱國弼便向我們禮貌的拱拱手,邁步出了院門。
隻聽見門外一人高呼“起轎”,浩浩蕩蕩的隊伍就揚長而去了。
……
少了朱國弼,我反而覺得尷尬了。我都不知道該象以前那樣稱呼她為寇小姐,還是把自己當陳圓圓,叫她聲“姐姐”。
倒是寇白門先開口把春喜打發:“你到後麵屋子去和小秋耍樂子吧。”
春喜正猶豫著,我佯怒道:“你還不去?還怕我跑了不成?”恰說中她心中所想,她被嚇了下,悻悻退去。
寇白門攜了我的手,並不進屋,隻往院中牆邊一處石桌前坐下。雖是露天,正因為一覽無餘,反倒是說悄悄話的好地方。
寇白門直接就把話明說了:“你家小姐的事,先前陳媽媽對我倒也說了。其實,昨日你家小姐還托人捎口信給我,說她將會常住蘇州。”
我沒料到寇白門居然知道陳圓圓的下落,並且將這件秘密告訴我,我試探道:“你告訴我,不怕我告密?讓人把小姐給捉回來嗎?”
寇白門故作高深地微微一笑;“我告訴你,自然是信得過你的為人,相信你會成全她的美滿姻緣,畢竟她也救過你的命吧……隻是,我對你開誠布公,也希望你對我真心相待,或許我也可以幫到你啊。”
這話算是說到我心坎上了,我來找她,不僅僅因為我隻認識寇家,還因為她的俠名。
隻聽她問道;“你,你不是叫蔥頭吧?”
我心中一咯噔:“寇姐姐,此話怎講?”
“憑你的才華橫溢,想必並非出身一般人家。莫非你有什麼難言之隱,對你的身世有所保留?”
我無奈道:“我確是有難言之隱。隻是我的身世,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家小姐應該對寇姐姐講過,我昏迷醒來的時候,就什麼都不記得了。蔥頭這個名字隻不過是胡謅的。”
寇白門愣了愣,似是對我的答複不大滿意,但仍舊大方笑道:“是誰都無幹緊要,重要的是你現今才是真正的陳圓圓,你放心,這個秘密我會替你保守的。”
說完,她站起身,拉我往她閨房奔,一邊道:“圓圓,我來為你引薦一個人吧?”
我心中不禁納悶:這是個什麼樣的神秘人物,還縮在她房中?
第九章 櫃中君子
步入寇白門的閨房,迎麵一陣蘭花香,沁人心脾。蘭,花之君子;寇白門,群芳中的女俠。蘭花配白門倒是最恰當不過了。
寇白門進門便喚道:“吳大人,你快出來吧!”
我心中登時晴空霹靂。這“吳大人”三個字讓我如觸電一般,渾身上下動彈不得。——吳大人,不會就是吳三桂吧?難道,今日,我就要見到那個冤家?
突然,旁邊櫃門倏地打開,探出一個頭來,著實把我嚇了一跳,卻也讓我從觸電中回轉過來,仔細打量起他:但見他一襲黑色,和冒辟疆一般高矮,年紀也相若。麵目倒是可親,唇上留著一撇胡須。
心中倒沒生出什麼厭惡,隻暗自算計:吳三桂是1612年生的,今年是崇禎十五年,也就是1642年,他應該是三十出頭,看年齡倒也符合。
他沒等站穩,就急急忙忙整了整衣帽,一邊道:“那個保國公實在讓我給憋壞了,我竟著實做了回櫃中君子,實在汗顏。咦?這位姑娘是……”
寇白門先還露出羞赧神色,連聲道歉,看他詢問起我,便高興地介紹道:“吳大人,這位就是陳圓圓。”
他眼睛一亮:“哦?酒壚尋卞賽,花底出陳圓。在下今日終於得見陳姑娘,在櫃中半日,倒也不虧。”
我心不在焉的笑笑,行了個萬福。
隻聽寇白門又介紹起來:“圓圓,我來為你引薦這位吳大人。”
他擺手道:“什麼大人不大人,在下姓吳,名偉業,表字駿公……”我先還心中喊苦,哪知越聽越不對勁。吳偉業?搞了半天不是吳三桂!而是那個後來寫了《圓圓曲》的吳偉業啊!
“原來是吳梅村吳大才子”心中既是僥幸的高興,又暗暗有些落寞,甚至為麵前這位好好先生不是吳三桂而悄悄惆悵。
於是三人又一起絮叨了一番,套了會近乎。這才知道,吳偉業本和寇白門絮話,偏巧朱國弼來訪。他二人本就有嫌隙,因恐寇白門不便,吳偉業隻好屈尊躲入櫃中,直到朱國弼遠去,寇白門來叫才得出來。
我心知此番前來,實是為了尋求寇白門的幫助,正事要緊,也顧不得吳偉業在場了。
“寇姐姐,圓圓到此,其實是有事相求。剛才不知如何啟齒,但深知姐姐俠義心腸,妹妹還是想冒昧求你相幫。”
寇白門看我一臉嚴肅,和吳偉業對望一眼,收了笑容,一齊問了起來。
我頓了頓,試探道:“適才保國公來此,是否和姐姐提到過圓圓?”
寇白門和吳偉業均臉色稍變,我心想,肯定是有此事了。便接著道:“是否說起田國丈將把圓圓帶回京城?”
吳偉業聲音陡變:“莫非真有此事?先前聽他說,我還當他來此信口胡謅。圓圓,賽賽是否也被選中?”
“田國丈倒未明說。但田國丈今日便要我給他答複。這可如何是好?”
寇白門略微奇道:“難道圓圓不想去?宮中的錦衣玉食好過這倚樓賣笑何止千倍?”
我遲疑片刻,還是脫口道:“隻是,我已心有所屬,不想過那‘一入侯門深似海’的日子,但又怕得罪國丈,這才來找姐姐想法子。”
寇白門看我的眼神,突然飄過一絲敬佩:“姐姐原來錯看你了。沒想到你竟有這樣的見地!我真是該死了,這個忙,我幫定了。”
接著,幾番詢問,我隻好將“冒辟疆”招供出來,他二人自是又誇讚了我和冒辟疆一番。這才商量起對策。
商討再三,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我先隱匿起來,待田國丈尋人未果,回京城之後,我再隨冒辟疆去。
吳偉業道:“你就藏到我府中吧。一來,是官邸,旁人不敢搜。二來,無人知曉你我相識,也查不到這。”
寇白門道;“這樣最好。圓圓你先回去。隻管答應田國丈,然後收拾好東西,晚上我們便想法接你走。”
此時,我的心中已然澎湃不已。
又聽寇白門對吳偉業道:“吳大人,要不將賽賽也一塊兒藏了吧。”
吳偉業羞赧一笑,不置可否。
我恍然大悟,原來吳偉業和卞賽也有段情緣。
第十章 奇特之旅
從寇白門家中出來,我不禁嚇了一跳,隻見鴇母領著兩個家丁模樣的生麵孔站在門口。鴇母笑嘻嘻地迎上來,低聲道:“圓圓,你看你多大的麵子,田大人非讓他們來親自保護你。”
我心中一顫,田國丈已經打算硬來了。這樣的“保護”讓我的逃脫大計如何進行?更糟糕的是,就算今夜我僥幸被救,寇白門也實在太遭人懷疑了,恐怕會牽連進來……
此時的我,仿佛跌入萬丈穀底,好容易看到的曙光又被烏雲遮蔽了。
盡管我還是如計所做,裝出欣欣然的樣子,假意應承了田國丈,但對脫離“苦海”的信心正一點點消磨著。
我在房中,坐著,臥著,走著,躺著,看著窗外日頭落了,天色暗了,月亮出來了,聽著院子裏由安靜到喧鬧再到無聲……
除了我的房門外多了兩個人,一切照舊。寇白門沒來,吳梅村沒來,誰都沒有出現。
直到門外的兩個田家仆人也響起了鼾聲,我終於徹底絕望了。寇白門再仗義,吳梅村再熱心,始終還是淌不了這趟混水。
就在我脫下外衣,吹滅燈燭,準備上床埋頭大睡,放任命運之時,忽然聽到輕輕的叩擊木塊的聲音!
我先是一驚,屏住呼吸再聽,確實是有輕微但又十分有規律的叩擊聲。隻是這聲音不是來自房門這邊,相反是與門相對的牆壁上的窗台!
然而這邊窗外並無走廊,準確說是無立足之地。怎麼會有人在此敲擊呢?莫非他們找了個武林高手?那人會傳說中的輕功不成?還是真的有妖魔鬼怪僵屍之類?
刺激和重新燃起的希望還是讓我狀起膽子,走近窗邊,低聲問了句:“誰啊?”
窗外並無言語,但還是回應似地輕叩窗楹。我心說管他是不是救我的,豁出去算了,便打開窗戶——
隻見窗外一片空明,隻有明月斜歪,樹影綽綽。
正納悶不解,忽然一陣疾風刮過,一個黑影倏地從窗頂竄入,我震驚之下,不免大叫出聲,那黑影卻迅速將我攔腰抱起,還敏捷地躍上窗戶,眼瞅著就要跳下!
我心中狂亂不已,雖說隻是二樓,但這樣在武俠片裏才有的情形,還是讓我怕得不行。我的腦子天旋地轉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開始狂喊,眼睛更不敢看。隻聽見耳邊呼呼風聲,身體恍惚中開始做自由落體,又彈了起來,又掉了下去。
直到我喊累了,發現自己還活著的時候,這才睜開雙眼。
原來這人已將我扛在肩上,正在高高低低的屋簷上一路飛跑。他的輕功沒讓我產生興趣,卻讓我以這種姿勢顛簸著,實在難受得緊。
心裏安定下來,便覺得渾身上下都冷。眼下正是春寒時分,他的速度又快,這些邪風侵蝕著我,讓我不禁哆嗦了。他似乎有所察覺,但仍舊不言語,隻是跑得更快了。
在無聊中,我對這人有了興趣。隻是我看不到他的樣貌,隻看得到他一身漆黑,應該是武俠小說中所謂的夜行衣。如此的“專業人士”,我不敢冒昧開口,隻好繼續煎熬,一邊猜測他的身份,一邊忍受這樣的奇特之旅。
第十一章 紹興臥子
那人扛著我“東飛西跳”,終於在一家大宅的院中落下,徑直奔入一屋中。
登時暖風撲麵,春意盎然,將我滿身的寒氣吹滅,好不愜意。
那人雙肩一陡,霎那間一股強勁的氣流排斥起我,竟把我彈了起來,還沒明白怎麼回事,我已經穩穩當當站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