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海上漂萍(1)(2 / 3)

率了國內幾十個大臣,百來個侍衛乘了一艘大的王船,幾艘小舢板開過去。另外,準備了一些當地的土特產當作貢品,也就僅此而已。

然而,就因為唯一的一次出城,去參加這次小規模的祭祀,一件不大不小的禍事即將發生。

第五章 劫為人質

尚豐忽而擺頭看我,和藹笑道:“娘娘,您是大明天朝的使臣,是我們的福星,本王也理應朝您一拜,感謝您才是。”

他說著就要行禮。

我趕忙攔住,心中淌血。差別,這就是差別。

我在大明的時候,從未有人向我行大禮,就算別人覺得我身份再高,也始終是一介女流,是個不知所謂的女將軍,而崇禎雖說要封我為什麼唐妃,卻不過是口頭承諾,並非正式冊封,大臣們自然不會先這樣亂叫。然而,琉球上下卻把大明奉若天朝,我在這裏還能享受到對神明膜拜的態度,正在我暗自激動之時,喊殺聲突然奮起。

我和尚豐慌忙反頭,隻見百姓人群中忽然翻騰出二十幾個持刀男子,見人就砍,直朝尚豐欺來。尚豐不禁大驚失色,那些人仿佛如亡命之徒一般,將自己身邊的人,不論男女老少,悉數砍殺,一時間,哭喊聲震天動地。百姓開始四處逃竄起來。場麵混亂至極。

尚豐所帶的侍衛不多,此情此景之下,迅速將我和尚豐圍了起來,還餘下一些則上前和他們拚殺。

隻聽那些殺紅了眼的男子,口裏不停地喊著“ころす”,我猛然間反應過來,這夥人是日本人!

定是之前圍攻首裏逃竄出來的餘孽!

這夥人一直隱匿在琉球某處,一直等到今天祭祀,逮到機會,喬裝成一般百姓,伺機發難……

這幫亡命之徒,殺起人來分外的狠,而為數不多的侍衛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搞得不知所措,招架得十分被動。一時,跟來的大臣們也隻好逃竄或勉為其難上陣殺敵。

我心中暗暗叫苦:這就是祭祀規模太小的下場。隻帶些宮廷的少數幾個侍衛能幹什麼?然而,埋怨是沒有用的。尚豐也萬萬沒有料到還有這樣的意外。這確實不能怪他,琉球本來是一個人口不多的小國,或許與世無爭,民風向來淳樸,平時自然出不了什麼狀況,警惕也就自然而然的鬆懈了。

我順道看了看尚豐的神色,恐慌並不比我多,痛惜之色卻是遍布臉上。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臣民再次倒入血泊之中,眼看著一場溫馨的祭祀變成一場生靈塗炭,這讓他如何不心如刀絞。

他不禁對著周圍的士兵下令道:“你們都給我上去,把那些餘孽給我通通殺死!”他一時的憤慨讓侍衛們不知如何是好,眼看著如果不再派人上前增援,更多無辜百姓將倒下,但倘若上前增援,國王這裏就力量薄弱了。

尚豐此時已然不顧自己的安危,強行命令其餘侍衛上前增援,侍衛們無奈,隻好又上前一批,其餘剩下的侍衛這就護著尚豐和我往船邊撤退。

我心中一邊暗暗禱告,快點上船,一邊暗暗懊悔,千萬不要在這來個橫屍於此,那我來此實在是得不償失了。可惜事與願違,就在此時,好幾個日本武士看到這空檔,衝了過來,迅速砍倒兩個侍衛。

其餘侍衛看到國王遇險,慌忙搶過來,一時之間,四麵八方的人都趕過來幫忙,甚至一些惹火了的百姓,也四處尋著樹枝、石塊加入戰鬥,轉眼間,局勢反轉。就

在那幫武士處於劣勢之時,我的脖子猛地一涼,一柄明晃晃的長刀已經擱在我肩上。

我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尚豐已然哭出聲來,“快放了她,求求你們!”說著,又換成日語喊了一遍。我被人劫持好像不是一遍兩遍了,剛開始還比較鎮定,心裏想著,我還是能聽懂一點點現在的古日語嘛!(當初上大學的時候,因為是曆史係,要求學日文,看來這點功力還沒有浪費幹淨。)

但當我聽到尚豐用哀求的語氣對著他們說話的時候,我的心冰涼涼得埋進了雪堆,後脊骨寒徹了。——他們是日本人!是日本的武士!我的眼麵前頓時浮現出剛才他們血腥屠殺的樣子,瞬間浮現起那出電影——《南京大屠殺》……

我眼睛裏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懼,開始用乞求的眼神望著尚豐,心裏默哀道:“老爸,你一定要救我啊!”

尚豐的恐懼絕不在我之下,好不容易,大明這麼給他麵子,給個嶽父國丈給他當,他都不能好好盡責,這筆賬要是計算起來還真是不好辦。

於是尚豐不停地懇求道:“你們有什麼要求,隻管提,本王一定滿足……”他那口氣,恨不能把琉球王位都讓出來,我心說,要不你就替我一會兒?可是,要挾著的日本人可不幹了。

他們一開始還以為隻是逮著個用處不大的女子,甚至有人嚷著逮錯了。後來看見尚豐緊張的樣子,才發現我的利用價值也不小,眼瞅著緊張地跟什麼似的,立馬又把握了主動。為首的一個人高聲叫道:“幫我們準備足夠的糧食,要好酒好肉。給我們放到你那艘最大的王船上!”

他們的船都被鄭芝龍收編了,要回日本就必須得弄條海船。

尚豐連忙答應。眼睛根本不敢離開我。

我一個勁地默哀,不敢吭聲。誰知道這幫人會怎麼處置我,我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架在脖子上的刀就這樣不小心劃下了。

尚豐乞求道:“你們要走就走吧,千萬不要傷害了她!”我心知這次我是在劫難逃了。他若不強調我的價值,這幫日本人搞不好就一刀把我抹了。可是他若強調我的價值,這幫日本人必定不會把我給放了。

他們從這去日本,不是一天兩天到得了的,不拿個擋箭牌,如何保證那麼長時間的海上漂泊能一直無事?!

果不其然,當尚豐按照他的要求,手足無措的把自己的王船都拱手相讓時,一切交接完畢,這最後的十來個亡命之徒,根本不理會尚豐的請求,繼續以我為質,駕著船兒,逃之夭夭。

第六章 之 羊入虎口

這十數個日本餘孽,輪番當水手、舵手,隻餘下一個頭兒,和兩個齜牙咧嘴的武士看著我。上船的時候,他們裏裏外外看了個遍,生怕尚豐派人藏在裏麵,不知道說尚豐頭腦簡單,還是人單純了點,抑或是嚇傻了,還真沒藏個把高手在裏麵伺機相救,唉,算了,看來我這次是沒有指望了。

我乖乖地任由他們把我劫持上船,直到船已起錨,開出裏遠,他們才放心的把我拖進船艙,扔到一旁。此時,我才敢略微伸展一下僵硬的手腳,晃了晃鋼直的腦袋。

那頭目眉開眼笑,命人把尚豐提供的酒肉擺上來,一邊用布擦著長刀上的血漬,一邊大碗大碗的喝酒。

我心中暗暗叫苦:你倒好,是死裏逃生,還能大魚大肉;我這簡直是飛來橫禍嘛,唉,早知道自己這麼命苦,幹脆卷些銀兩跑個沒人的地方當富婆算了。想歸想,眼下我的處境實在不容樂觀,我目前隻有默不作聲,靜待其變。

那頭目吃了一半,忽而轉向我,眼中精光一閃,仿佛變成兩隻綠瑩瑩的狼眼,我渾身不禁一顫,他上下打量著我,用日語問旁邊也大口大口往嘴裏塞肉的兩個武士,我仔細一聽,倒也懂了,他在問我是何許人物。

那兩武士停頓下來,看看我,又麵麵相覷,然後一齊搖搖頭,繼續狼吞虎咽。

這下子,那小頭目反倒停止了吃喝,起身朝我走了過來。

我渾身的雞皮疙瘩一層層冒了出來,他猛地蹲下欺身過來,讓我不禁大叫了一聲,眼中繼續是《南京大屠殺》的畫麵輪轉。

他張開的血盆大口,呼出濃烈酒氣,讓我作嘔,我趕緊把頭別過。

忽然,被鋼刀架的硬梆梆的還沒好轉的脖子,猛地又被一粗糙的手掌重重擰過,我不得不麵對那張令人生厭的麵龐。

他張口對著我淫笑起來,口沫四濺地說著日語,我開始蜷縮起來,不得不忍受著那可惡的表情和口水噴濺地說話,也大概聽懂了他的話語,好像是對我這張不太爛的臉表示滿意。

說著,他的手開始不規矩起來。我簡直是欲哭無淚,此時的我孤立無援、形單影隻,就我一個女的,周圍是男的,而且還是日本人!此時,我不敢沮喪、不願害怕,隻好用盡渾身的力氣,嚐試著用日語說:“這個,我是大明朝皇帝的妃子,是琉球國的公主。”

那個小頭目似乎聽明白了,不禁愣了愣,恍然大悟般繼續用日文道:“怪不得國王那麼緊張你!原來如此。”他換了種神情看我,此刻添了幾分好奇和驚訝,但他的手隻縮回去兩秒,驀地又放了過來,繼續在我臉上揉捏。

我不由大駭,怎麼我說得不夠明白嗎,我又重申了一遍,我是大明的皇妃,是琉球的公主啊!這樣強大的政治背景,怎麼就沒有讓你肅然起敬嗎?誰料那人眼中仍舊是淫邪之色,一邊口中還發出嘖嘖聲,我凝神細聽,魂飛魄散!隻聽他道:“我倒要看看皇妃是什麼樣的?我也來做做大明皇帝。哈哈!”他的笑聲振聾發聵,讓我心裏發毛。他這一句“我也來做做大明皇帝”徹底把我推向深淵——

我這次實在是高估這個對手了!若是一般的將領或者王孫之族,聽說我是大明的皇妃這樣一個身份,不說會否將我禮如上賓,至少不會在我麵前輕佻放肆,更不會說出這樣下流無恥的話。

可是,他不是,他連中文都不會說,他隻是個小得可憐的武士,他根本不懂得我身上的政治價值(無論是作為要挾大明的籌碼,還是和大明言好互市的媒介,我都是一個不錯的利用棋子),他根本沒有這樣的意識。倘若是稍稍有點地位的,都會想著利用我在他們的日本天皇哪怕是薩摩藩的島津將軍那得到大大的好處,可是,他沒有。他充其量隻知道殺人、喝酒、女人。僅此而已。

想到要在這海上漂泊好久,想到眼前這個人恐怕就要對我施加什麼,我的全身不禁崩潰。我一邊往後挪,一邊用生澀的日語道:“你對我尊重點,到時候把我交給天皇或者是島津將軍,你就可以發大財了!”

那頭目根本不理會我的說話,一把扯住我的腿,把我拖了回去。底下一塊塊相接的木板梗得我的屁股好疼,但此刻,我根本就忘記了被拖拽而和地板摩擦的火辣疼痛,取而代之的是羊入虎口,抑或是我為魚肉的巨大恐懼。

此刻的腦袋可以說是空空如也,我驀地想到了吳三桂、想到了祖澤治,甚至想到了那個討人厭的多鐸。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人跟人比確實不一樣,此情此景,我是多麼希望他們能出現在我麵前。吳三桂你再欺騙我好了,多鐸你再輕薄我好了。不管怎麼說,也好過被日本人欺負!

但是他們沒有來,他們也來不了。

我頗有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望,絕望地忘記了哭泣。旁邊的兩個人則恣意的調笑,看著他們的頭兒要幹些什麼勾當,我忍不住萌生了自殺的念頭……

來到這裏這麼久,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親自了結自己,說實話“生命誠可貴”,但要是讓我這麼多天呆在這群野獸當中,與其受辱,還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我被他拖著,他的身體就要強壓過來,我使盡全身的力氣,拔出他身上別著的另一把短刀,橫在了他麵前!(日本武士有兩把佩刀,一長一短,短的那柄隻用於自裁。)

第六章 之 虎口脫險

我這突然的舉動絲毫沒有讓麵前這個日本人有半絲驚訝甚至停留。恰恰相反,他咧開嘴笑得更開心了。我沮喪到了極點,手握刀柄更緊卻又更抖了。天哪,莫非我今天就要魂歸於此。

不行!怎麼能就這樣死在日本人手裏?太可悲了,不管怎麼說,大明現在是天朝,中國人該當是日本人膜拜的對象,沒理由就這樣為國丟臉啊,這個事情要是傳揚出來,豈不是又給咱中國抹黑?……

可是,這個時候,沒有人會來救我了。

這個時候,若是吳三桂在,憑他的才智武功,那定然會把我安然救出的。這個時候,若是祖澤治在,和他們拚殺一把也好啊。可是,他們不在,可是,冰冷的刀鋒已經把我壓迫得快要窒息了,喉嚨管裏熱汩汩的血正在嘰嘰喳喳得叫著。

我終於忍不住,一行淚掉了下來。吳三桂,你要是在,會怎麼救我呢?

也許離死亡太近,越加反映出我內心的真實。我猛然間懷念起吳三桂來,懷念起和他在寧遠的點點滴滴。譬如那次黑夜中捉奸細的場麵。當時我在旁邊恐嚇一番根本無用,吳三桂隻是簡簡單單說了一句話,就讓那小兵奸細招供出來,可謂一語擊中要害。

他隻是對那人道:“你當兵打仗,冒險盜取情報,不過是為了銀子,為了養活家人。……”

是了,眼前這“畜生”什麼都不知曉,恐怕也是和一般囉囉一樣,隻知道養家糊口,政治利益不明白,現成的銀兩應該還是有點作用吧?!

隻有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我狂吼出聲:“你們都是薩摩藩島津將軍的手下,對嗎?你們萬裏迢迢從日本趕到琉球來,替你們將軍拚死拚活,是為了什麼?無非是銀錢!你們冒著危險,藏匿至今,突然發難也不過是為了回去見你們的妻兒老小,對麼?……”不知是我的日語因為逆境而突發猛進,發揮了潛能,還是古日語和漢語實在是太相近了,總之,我那半吊子的日語,還是讓他們都聽懂了。

那小頭目停止了逼近,其餘兩個狼吞虎咽的家夥也放下了碗筷。

三人麵麵相覷了一會兒,不由愣住了,看來我是瞎貓碰到死耗子,這樣的話對於他們多少有些作用。看來,雖然日本人天性野蠻,但作為小兵多少都有些相通之處,無非是為了銀兩,為了養家糊口。

我緩過勁來,脖子上的刀也鬆懈下來,款款道:“你們這樣敗仗而回,盡管你們曆經千辛萬苦,九死一生,可是,你們的島津將軍會在乎你們嗎?你們打了敗仗不自裁謝天皇,還存著心思回去見妻兒,不是癡心妄想麼?”日本人一輸就剖腹的形象已經深入我心。當然,我自問還沒有能力像“大話”的唐僧那樣,把他們說去上吊自殺。但看他們神情黯淡下來,我心知自己這條小命應該暫時無憂了。

也不是所有日本人都不怕死嘛。

我籲了口氣,笑了笑,爬起來,整了整衣服道:“不過,事情也不是沒有轉機。你們若是就這樣空手而回,自然是無法向島津將軍交代,但,若是將我原封不動的像島津將軍引薦,那你們就從打敗仗變成立了大大的功勞。非但不會怪罪,無論什麼賞賜願望,將軍肯定會盡力滿足。倘若你們不願在薩摩藩待了,還可以將船直接往江戶停靠,引我拜謁德川將軍,那你們就更加等著升官發財了……”(德光將軍乃是日本江戶時期的幕府首腦。天皇雖然說仍舊是名義上的主宰,但基本上是傀儡幌子。而他們不過是薩摩藩的低微武士,邊遠之地受到的教化自然更少,也沒有被灌輸忠於天皇的思想,自然不會想著在這個時候,應該把我送去見天皇。)

三人又互望了一眼,將信將疑地望著我。

我此時已然大大的放心,索性坐在主位上,微笑道:“我說過,我是大明皇帝的妃子,琉球國王待我如何,你們也見到了。還有什麼值得懷疑的?隻要你們在這期間,好好待我,我自然會為你們著想,大家不過是為了家裏的老母妻兒,這苦楚我又怎不知曉?你們請我到日本,又禮遇我,無論是天皇陛下,還是德光、島津將軍,自然都會嘉賞厚待你們”我抬頭望向那頭目,深深道:“你們倒是仔細想想,是圖一時的痛快,大家拚個魚死網破,還是.忍耐片刻,不久可以衣錦還鄉,和親人團聚。就在你一念之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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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中的萬幸,在漫長的海上漂泊期間,我一直安然無恙,好吃好喝。也虧得我挖空心思每天對他們說教一番,才得以保全。

但同時,對於到日本後的情形,我還是多少有些憂慮。到底是異國他鄉,到底是日本,等待我的是什麼情形,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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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在權衡之後,他們決定放棄向島津將軍邀功,而直接開赴江戶(今東京)。

第七章 大奧女人

江戶,也就是今天的日本東京,本來不過是個靠海的小漁村,卻因為德川將軍把幕府設立於此,於是大批的農民、商人、浪人湧入“新都”,使之成為了繼京都之後的又一文化、政治、經濟中心。

此時的江戶,剛剛建設起來,到處是開鑿的運河,便於從大阪等地運送物資。

德川家的城堡,隻能用巨大來形容。城牆全部由規整巨大的花崗岩和玄武岩鑄成。曆經近半個世紀建成的城堡,其龐大的規模和完備的護城防禦體係,使日本平民不由望而生畏。而其背靠著堂皇美麗的富士山,前麵是蜿蜒交錯的運河來往,和寬廣的護城河相互輝映,這樣的景觀倒也讓人歎為觀止。

相較於威嚴肅穆的將軍城堡,下町平民們的俗文化則讓人輕鬆愉快,耳目一新。絢麗喧嘩的歌舞伎,文樂,從中國的武術和摔跤演變出來的相撲等等,也是一道不錯的風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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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我的德川將軍名叫德川家光,是幕府的第三代將軍了。(前兩代分別是德川家康,德川秀忠)這位德川將軍,年逾不惑,長得塌鼻小眼,個頭偏矮,就形象上來看,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他在大奧設宴招待我。陪侍的有男有女。

大奧,相當於皇帝的後宮。江戶時期,日本的天皇基本上是由德川家族遠程操控,所以德川將軍的官邸也可看作皇宮。在將軍的大奧裏,也有著爾虞爾詐,勾心鬥角的許多女人。

當坐次已定,我便看出,大奧裏的正主是那個頭發斑白,麵貌不善的老女人。這個女人,搞不好就是慈禧太後的角色。德川將軍使了使眼色,授意他底下陪坐的一個大臣用中文向我介紹起來。

介紹的人是儒臣林羅山,幕府的學政。對於此人我倒是有所耳聞,他使朱子理學成為日本的官學,並將大明的“閉關鎖國”帶給了日本。他的兒子還堅持認為日本人是中國的後裔。

另一位名叫陳元斌,三、四十歲的樣子,臉龐幹涸滄桑。經介紹方知,他在江戶的國正寺教授武藝,而他居然是個中國人。

陳元斌見到我不禁有稍稍的激動,他鄉遇故人,多少有些親切,有些心酸吧。他頓了頓,拱手道:“在下是崇禎十年的進士,後來有幸在福建南少林修習了武藝。”

我笑道:“陳先生竟是個文武全才。”

心下暗暗盤算起來,德川家光在大奧接見我,倒也說得過去。畢竟我表露身份是崇禎的妃子,不一定需要以使臣的禮節接待。但是,他這兩個陪坐的人,一個是對中國文化崇拜至及的日本儒臣,一個是大明往日的臣子,用意何為?是了!看來,他對我的身份有些懷疑,想借此看看我究竟是真是假。

正想著,德川家光介紹起女人來。他恭敬地朝那個白發的老女人點頭示意,像我介紹道:“這…這位…是本將軍…的…的乳……母,前天…天…皇賜號‘春—日—局’。”老女人傲慢地笑了笑。之前,我還當她是德川家光的母親,沒想到隻是個乳母。我心下不禁一驚,立馬想到了天啟皇帝的乳母客氏。看來這個老女人也不簡單啊。

德川家光接著才介紹起他的妻妾,依次為正室本理院,側室自證院、桂昌院等等。隻是他每次介紹的時候都頓了好久,每一個詞都重複好幾遍,初時,我還當他是中文不流利,後來,我才發現原來他是口吃!唉,日本的第一首領就這副德性,還真是有損門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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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仆人匍匐上前在每人麵前擱置了一個長方形的漆器食案,這是日本的本膳料理,最為正式。每上一案就叫“膳”,共有七案。

第一案叫“本膳”,已經擺了上來。食案上共有五個容器。我定睛一看,左邊上方的大杯裏黃黃的,好像是生魚絲,透著醋味和腥味;下方的缽裏是煮熟了的肉食;右邊上方的一盤鹹菜,下麵是一碗米飯;正中間是湯。

德川家光指著這些,大略介紹了一番,依次稱為“膾”、“煮物”、“香の物”、“飯”和“本汁”。他的妻子本理院微微一笑,用日語對著我道:“您嚐嚐這膾,是京都新來的大師傅做的。”

春日局立馬咳嗽了一聲,不滿地用日語訓斥她道:“她聽得懂日語嗎?每日隻知道吃喝……”本理院一怔,不再言語。

桂昌院卻對著春日局道:“您不要生氣了,喝點本汁,您那碗是媳婦我命人另外做的。”

春日局顯然對桂昌院很滿意,略微點頭,以示讚賞……

她們的對話,我聽得清楚明白。和那些武士待了那麼長時間,沒理由日語水平會不升反降啊。但此時我隻好裝作沒聽懂,衝著諸人點頭微笑。心下暗笑,中文此時可是世界語言,作為自豪的中國人,完全不要學外語,外交界學習我們的語言就可以了。

德川家光對於春日局幾個女人的一場暗自較量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待春日局說完後,才問我道:“未…未…知娘娘尊號是?”

我心下一咯噔,既然是妃子必定有封號,這可不能隨便胡謅了。

此時,我隻好硬著頭皮道:“我現今並非是什麼皇妃。”此言出口,眾人臉色不由一變,我趕忙補充道:“我因認了田貴妃作姐姐,如今她新喪,我理應守孝,故而將陛下的冊封推至期年滿後。”見他們有些沒反應過來,我突然想起自己還有崇禎皇帝的禦筆信,連忙拿出來作為憑證,遞給德川家光看。

不管怎麼說,我這個唐將軍可不是假的。信上還有崇禎的玉璽紅印呢。

我的身份得到證實,德川家光鬆了口氣,臉上的笑容堆得滿滿的。朝林羅山點點頭,林羅山立即會意,對我客氣道:“能有幸請來大明的唐將軍,當真是榮幸之至。”他倒也學會了麵子工程,我明明是虜劫來的,他卻說是請來。兩下裏都顧全了。

我赧然地回之一笑,尷尬道:“您說笑了。”

林羅山麵上抑止不住的興奮:“唐將軍有所不知,數十年來,我國想方設法,要跟貴國恢複邦交,卻無奈其中誤會重重,貴國始終不曾給我國機會。”

他籲了口氣,接著道:“我國追隨中華風化,仰慕中華文明已久。將軍大人一直想遣使朝見大明天子,隻是因那些沿海鬧事之人,大明對我國有些微誤會,竟不與我國來往。將軍大人曾遣使赴琉球、赴朝鮮,希望代為向大明天子引薦,他二國隻因和我國存了嫌隙,始終不肯出麵……”

德川家光辛苦地接茬道:“如—今—唐…唐…唐將軍既來,本…本…將軍立…立…馬修書一…一…一封,交付將軍…麵…麵呈大明皇帝,倘若大…大…明皇帝同意,本…本…將軍立即遣…遣…使朝貢。”

我不禁愣住了。怎麼日本人態度是這樣的啊?遣使朝貢?莫非德川家光也願意日本成為大明的藩屬?沒想到這個時代的日本人,對大明也是崇敬非常。當真是好。讓日本人臣服於中國,這樣的好事,我怎麼能不管呢。

我樂顛顛的正要答應,外麵歌舞上來了。

第八章 乳母之災

幕府的歌舞伎和中國的不同,都是男性。帶著假發套,穿著誇張的服飾,顏色豔麗異常,每個男子的臉上都塗得白白的。開始唱唱跳跳。他們好像是表演一個什麼典故,但我沒看懂。

德川家光和一些女人們看得很帶勁。春日局還一邊嘖嘖品讚:“桂昌院介紹來的歌舞伎果然有趣,比別家的要好。”德川家光點頭表示讚同。

我本想趁機再和德川家光聊聊大清的問題,想看看他們的態度,可突然間外邊吵吵嚷嚷,一下子闖進來好幾個家臣打扮的人。齊刷刷跪倒在德川家光跟前。

德川家光眉頭一皺,未等他們開言,不由怒道:“沒,沒看到本…本…將軍在招…招…待貴客嗎?”

那幾個家臣一邊叩頭,一邊緊張道:“將軍,有個刺客朝這邊過來了。我們怎麼都抵擋不住……”

德川家光不禁大窘,喝斥道:“你們,你們是…是怎…怎麼當差的?怎麼讓他…他…進來的!”將軍府應該是戒備森嚴,如何可以這麼輕易就闖進來,而且是直奔主題?

那幾個人麵麵相覷,哆嗦道:“那人,那人是跟隨這些歌舞伎混進來的!”

歌舞伎此時已經魂飛魄散,桂昌院望了望旁邊的春日局,低頭不語。

春日局道:“胡說什麼?怎麼是跟著他們來的?”

其實事情很簡單,那人定是假扮成歌舞伎的跟班,挑夫之類,混過障礙。這才伺機發難。不知此人到底是為了什麼因由要來刺殺?我正想著,隻覺一陣血腥猛地撲鼻而來,嘩嘩兩人從外麵橫飛進來,倒在正中央。兩人的眼睛睜的大大的,脖子上還有汩汩的暗紅液體往外冒。我隻好閉上眼,稍微定了定。

眾人不禁大驚,女人們更是瑟瑟發抖,看得出來,肯定是多年來將軍府一直未發生過這樣的事件,他們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陳元斌到底是習武之人,未等兩屍體飛入,就已經騰空而起,飛身而出,展開雙臂,攔在我和德川家光之間。

眾人驚惶無措之時,一個青影閃入,乃是一身下人裝扮的魁梧男子。他雙手握著刀柄,刃上還頻繁地滴著血。他的雙眼凸出,似乎是殺得興起,眼珠子周圍是一片血紅。

德川家光喝道:“你是何人!”難得的一次沒有結巴。

那男子根本不理會,瞅準陳元斌,忽地雙臂高舉,揮起長刀,做勢往他一劈。陳元斌頭一側,往旁一擺,一個轉身就要施展擒拿手去捉他雙臂。哪知那人這一大動作,不過是虛晃一槍,待陳元斌欺身過來之時,他恰好得了完全的空隙,一個筋鬥翻了過去。陳元斌意識到中計,掉轉頭時,他的鋼刀已經架在一人的脖子上。——不是德川家光,而是他的乳母春日局!

此舉實在是大出我的意外,沒想到這個老妖婦還真作了什麼孽,跟誰結下了什麼深仇大恨!我從剛才的血腥場麵恢複過來,暗暗帶了點看熱鬧的心態。

德川家光顯然很緊張他這位乳母,結巴到了極點:“你…你…你,快…快放…放開!”那男子根本就是個亡命之徒,壓根不理會德川家光的喝斥和其他人的驚惶,刀往後一靠,在春日局塗得白白的脖子上勒出一條血印,春日局嚇得哭出聲來。

德川家光一著急,壓根說不出話來,還是他的正室本理院稍稍安定了心,沉靜道:“你有什麼要求隻管說,可不要傷害了她。”

那男子瞪圓了雙眼,握著刀柄的手也隨著他激動的言語而抖動,牽扯著大票人的心。“我沒有要求,我就是要替天皇殺了這個女人!”

天皇?!我看了看這個半老徐娘,莫非日本天皇和這個老女人有故事?我還沒有展開想象,那個忠於天皇的武士便無比憤慨的口沫飛濺起來:“這個女人,不過是個乳母,身份低賤,有什麼資格去覲見天皇?還要天皇禦賜她封號!啊呸!她也配麼?”

我心下一咯噔,原來是為了這樣的事情。誰讓這個時候的日本天皇根本就是麵旗幟,德川家光讓自己低賤的乳母去拜謁天皇,天皇雖然很丟臉,但能不裝出笑顏給她封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