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海上漂萍(1)(3 / 3)

那人越說越激動,凶惡地望著德川家光:“你不過是個將軍,卻把持朝政,還狂妄地派自己的乳母代替自己覲見天皇,呸,她有什麼資格?你們這是對天皇的汙辱,是對天皇的褻瀆!最後,最後要逼得我們仁愛的天皇讓位給他隻有七歲的皇女興子內親王……”

唉,我暗自一歎,到底是皇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現在是幕府時代,天皇不過是個傀儡,既然是傀儡就要認清現實,看21世紀的天皇們多識時務,有得玩有得吃就可以了。

此時護院已經聚集在門外,陳元斌也要上前,但都被德川家光攔在一旁,他雙臂直抖,想是氣極,嘴巴一開一合,說不出話來。

他好容易能說出話來,那人卻忽地狂吼一聲,喊了句“天皇萬歲!”隻聽一聲讓人毛骨悚然地尖叫,一道血光從每個人眼前滑過,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之中,春日局麵部猙獰扭曲,很快就軟癱下去……

德川家光沒料到那人是這樣的說一不二,還沒等勸說,他就把自己親愛的乳母給送上西天去了。他的臉由紅變黑,喉嚨裏登時爆發出驚天徹地的叫喊,他倏地把身後一個武士的劍拔了出來,發瘋似的衝上前去斬殺那個天皇的衛道者。

可是,還未等他衝上去,那人就詭異的一笑,隨即滿意地閉上了眼睛。原來他在替天皇報仇雪恨之後也一刀解決了自己。

然而,德川家光對於他的自裁根本是接受不了的,他衝到跟前,先還一驚轉而恨意寫滿了臉,旋即不顧旁人在場,不顧在我麵前應該保持一個良好的形象,比天高的怒火已經把他完全燃燒,他失去了理智,一邊狂吼發出“啊、啊”的聲音,一邊伴隨著這個節奏,來回地揮舞著手中的刀,當著所有人的麵,上演出一場戮屍的殘忍場景。

我將頭別過,心裏惴惴然,果然是日本人!

幾個女人也有些受不了,戰戰兢兢不敢再看。場麵混亂到了極點,氣氛也恐怖到了極點,到處是一股濃鬱的血腥味,令人作嘔暈闕。我猛地感到後麵被人重重地敲擊了一下,登時頭暈目眩,還沒來得及喊出聲,就不省人事了。

第九章 又逢美男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對著我的是日式的格子天棚,一條條橫縱交錯的木棒讓我看得有點眩暈。當碰觸到蓋在身上厚實軟和的絲被,我這才明白,我是躺在房間的地板上。

我仔細打量著這間房,旁邊是白色的牆壁,有兩扇大大的用裱紙糊了的推拉門。門是木製的框架,木框是漆成紅色。門上的扣手也是木製,似乎有些粗糙。而門框橫木上方的通氣窗花樣也十分單一。看來,這裏不是將軍府,應該是日本一般的平民人家。

我呆呆地回想起失去知覺前的情形,那時德川家光正在嶄露其獸性,我卻不知道被誰從後麵襲擊,然後才暈倒的。如今,我既然不在將軍府,那是在哪呢?莫非我又被什麼人給虜劫了?

此時,門突然嘩嘩往兩邊拉開,我趕緊閉上眼睛,靜聽其變。隻聽一人在外脫下鞋,輕輕地踏了進來,重又把門吱吱拉上。在我的頭邊,輕慢的腳步聲忽地停止了。一切變得鴉雀無聲,我不禁心撲通撲通跳著不停,到底是男是女?

不一會兒,我聽到咣的一聲,似乎是金屬相碰。我大吃一驚,不會是誰要趁我睡夢中解決我吧。我猛地睜開眼,直直坐了起來。隻見自己的麵前是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水,碗邊是一柄燦燦發光的銀匙,想來剛才的金屬聲就是這湯匙碰著碗發出的吧。

此時,我才驚魂未定地去瞄那端著碗、握著匙的人,這一看,我禁不住又拿眼仔細端睨。眼前這人穿著青蓮色的衣袍,布質粗糙卻掩蓋不了他的秀氣。

我確定用“他”,是因為我仔細看到了他的頸正中有著突出的喉結,而他的裝束也確實是日本男丁的尋常打扮。

我猛然間想到了曹植的《洛神賦》,“ 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豔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媚於語言。 ”我知道不該用這樣的語言來形容一個男子(當然與其說是男子,不如說是大男孩更為準確),但他實在是太柔美了,倘若魏王的龍陽君、漢哀帝的董賢是這樣的容貌,也難怪他們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而玩同性戀了。

他的美貌和有著當世第一美男之稱的“吳三桂”又不相同。吳三桂的麵龐是摻雜了北方邊塞的滄桑豪邁和江南水鄉的山靈水秀,是集剛和柔於一體的。加上他特有的故作神秘,讓所有人都對他那張臉敬而生畏,說白了,就是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焉。

而眼前此人卻恰恰相反,若是男人見了,恐怕都會有想上前捏捏的衝動。他的美用嬌媚來形容亦不為過。

倘若說真的陳圓圓是天上的嫦娥,那此人就可以和那水中仙子洛神相媲美了!

榮曜秋菊,華茂春鬆。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我這樣死命地盯著他看,讓他的俏臉不禁微微一紅,哈哈,他竟害起羞來。我一高興,忘記自己可能正身處險境,笑著問他道:“嘿,你叫什麼名字?”我心知自己這副模樣,肯定是色迷迷地令人反胃。

他猛地一愣,我那熱乎乎的心不由地涼了半截,差點忘了,他是日本人。原來這樣的國家也能造就出這樣的花樣男子?當真是奇跡了。

我忽地沒了興趣,猶豫著該不該用日語繼續套近乎,誰知他隻是愣了愣,停頓片刻後,稍啟薄唇,用中文回答我――“我叫安海媛。”

?!他居然會中文,姓安?日本沒這個姓吧?好感度立馬又回升了點。我傻乎乎地問道:“是美媛的媛?”

“不是!”他斬釘截鐵地否定著,但神色之間仍舊是一股水質的柔美,“是飲水思源的源!”

我高興地點著頭,微笑道:“中文說的那麼棒,你不是日本人吧?”

安海源木訥地搖著頭,幽幽道:“不是。小的是福建人氏。”

是中國人就好!我暢快地衝他大笑,直把他要嚇壞了,我隻好收斂了狂妄的笑容,心道,莫唐突了佳人啊。我改成嘻嘻的竊笑,繼續品味他的美,一邊套近乎道:“我也才從福建來,對了你怎麼會到日本來?而且還……”說真的,他這身裝扮和日本的傭工沒什麼兩樣。

安海源神色暗淡下來,低聲道:“小的是活不下去了,才和他們跑到這邊來謀生,說起來,我好想回家,可是,恐怕回不去了……”想來是現在大明海防太嚴,根本和日本斷絕了絲毫的來往。我拍著胸脯道:“怎麼回不去了。還有我呢?”看他一副茫然的表情,我才覺得自己似乎有吹牛的嫌疑,忙改口溫和問道:“福建的哥兒果然水靈。對了,今年多大?”

安海源澀澀道:“小的今年十八了。”

十八?好年紀啊。我不由低頭用腳趾數了數我的年紀。我算多少歲呢?來到這的時候,我已經二十三了,過了快一年,我今年算是二十四了吧。算了,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對人透露自己的真實年齡,太老了。

我正想著,安海源突然晃到了手中那碗湯,他趕緊將那碗湯遞到我手中,道:“小姐你趁熱把這湯喝了吧,主人說你受了驚嚇,睡起來後,需要喝碗湯壓壓驚。”

我雙手剛接過,就聽到他口中冒出“主人”這兩個突兀的字,不由敏感道:“什麼主人?你主人是誰?”

安海源一臉茫然:“主人就是主人,我也不知道他是誰。”

他也太純真了點吧。果然是個男孩。我籲了口氣,耐心問道:“是你的主人把我弄回來的?”

“嗯。”安海源點點頭。

我眨巴眨巴眼睛道:“好弟弟,能告訴姐姐你主人的相貌麼?還有他是怎麼把姐姐帶來這裏的?”

安海源目中露出異樣的光彩,他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我疑惑了:“怎麼了?你的主人不讓你說 ?”

安海源驀地回複了神色,尷尬道:“不是,隻是,小姐剛才,剛才叫我弟弟,讓小的有些,有些受寵若驚了……”

我掩口胡盧起來,這安海源還真是可愛的可以。“哈哈,我要是有你這麼個弟弟,不知道該多開心呢。好弟弟,你知道你主人些啥,都告訴我吧。”

安海源正要開口,門刷地被拉開,我驚詫地望著門,手中的碗鐺啷摔下,湯潑了我一身。

隻因為門口站著的人披著黑色的鬥篷,帶著那蒙著黑紗的鬥笠!

第十章 舊情熄滅?

我蹭的一下站了起來,眼中冒出正在燃燒的熊熊烈火。原來,原來把我打暈不知帶往何處的人,居然是他!居然是小李飛刀!居然是吳三桂!

我從吃驚的神情回複過來,冷哼了一聲。

安海源迎了上去,待要開口說些什麼,吳三桂刷的一下斜掌往安海源肩頭一劈,他便悶頭倒下了。

我氣不打一處來,惡狠狠道:“你這是幹什麼?怎麼?怕我會說出你那些見不得光的事兒?終於知道自己見不得人了?連對著下人都要帶著鬥笠,當真是可悲啊!”

吳三桂緩緩走進來,並不答話。

我冷笑道:“喲,怎麼不說話了?心虛麼?”看他仍舊一動不動,我卻似吃了火藥一樣,衝他直嚷嚷:“你放心吧。我要是想揭發你,早就在崇禎麵前拆穿你的真麵目了!你犯不著追到日本來這麼辛苦!”

吳三桂終於快走到我麵前了,他的手握著一柄劍,咯吱咯吱發出聲音,甚至將劍提起,在我麵前展示起來。

他要幹什麼?威脅我 ?恐嚇我?抑或是想真的解決我?!

我這樣的想法連我自己都覺得十分無稽,但當小例飛刀真的拔劍出鞘的時候,我猛地感覺一陣冰封了千年的雪水淋到我的頭上,轉化成萬千箭矢直插我心中,更澆熄了我那塵封的夢!

這真的是我最開始認識的大帥?心裏放著的過過嗎?這真的是那個在屋頂為我吹著《羅密歐與茱麗葉愛的主題》的吳三桂嗎?這真的是救我多次於水深火熱的小李飛刀嗎?……不知不覺中,晶瑩透明的珠兒從我的臉頰滑過,一直涼到心底最深處。我曾經千百次的告訴自己,不要再為他哭泣,但是,當這個自己曾經深愛,現在也許仍然愛著的人突然變得完全陌生的時候,絕望終於重創了我的心靈,滅絕了我的靈魂。

我哀嚎道:“你是要殺我嗎?殺人滅口?這真的是你嗎?到底是什麼讓你變成這個樣子?難道這些身外之物真的那麼重要?你就一定要得到江山?推翻大明?為了這些,你不擇手段,現在,現在終於連我也要殺了嗎?”

我跌坐下來,傻兮兮嘿嘿笑了:“好啊,你殺啊,你狠得下心你就動手吧!殺吧殺吧,你今天要是不殺我,我隻要回到大明,就把你的這些事情都告訴崇禎,讓天下所有人都唾罵你!……”

他終於開口了,仍舊是沙啞的聲音:“你還知道什麼?”

我朝他頗具諷刺地看了一眼,哼道:“你還裝什麼呢?在我麵前也不敢用自己的聲音說話?不敢用自己的真麵目示人麼?我還知道什麼?知道你有多虛偽,知道你有多奸詐,知道你在上床前和上床後的差別有多大!”

這話一說出來,吳三桂渾身上下竟抖動了一下,那柄長劍瞬間就架在我的脖子上了。

劍刃擱在我的脖子,冰涼刺骨,然而我卻笑得更大聲,也更淒涼了:“怎麼,你想起那個晚上了?還是要殺我,而且是非殺不可了?我真是可悲可笑,我曾經以為我能夠跨越幾百年,來到你麵前,這是上天賜給我的緣分,好難得的緣分。哪怕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做壞事,我的心底始終還有著這樣的信念。可是今天,我才知道我錯了,錯得很徹底。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傷我的心,我已經在躲著你了,可是這還不夠嗎,你非要追到這裏來,非要徹底摧毀你在我心裏留下的那點美好的記憶,好啊,那我就成全你,成全你的偉大功績!!殺了我啊,就讓我人間蒸發吧。從哪來回哪去好了!”

不知是鬼使神差,還是那一刻我懵了頭,我淒然地望了那黑色紗布一眼,就往後一仰,奮力要朝那劍刃靠過去,體驗一下自刎,俗話說抹脖子的滋味。

吳三桂猛然把我使勁推開,大吼道:“你這女人發瘋了!”聲音仍舊沙啞。

我心裏暗自歎息,為什麼到現在他還要帶著麵具做人?他既然還有點緊張我,還在意我,又幹嗎故意嘶啞著聲音呢?

慢著!等等!

哎唷!差點中計!這人根本就不是吳三桂!根本不是小李飛刀!

若是真的吳三桂,我既然已經認出他的身份,現在隻有我和他兩個人,他又何必偽裝?何必掩蓋聲音?倘若是真的要殺我滅口,就更用不著了。

對了,剛才安海源明明要對他說什麼話,仔細回想那神情,有些驚訝,似乎是要去喝問什麼人,恐怕也是沒有認出他是誰,完全當他是陌生人擅闖民居,所以他才要將安海源襲倒。

此時再看他,身材似乎比吳三桂矮小些,那頂鬥篷也新些,想是新近添置的。

他冒充小李飛刀,還學著他的沙啞聲,分明是想從我這裏得出什麼有用的信息,莫非他是想知道小李飛刀到底是何許人物?肯定是了,他一言不發,甚至拔劍相脅,不過是希望我在緊張的氣氛下,會說出什麼驚天秘密……

險些就中了這人的圈套了。

什麼人這麼陰險,出這樣的陰招,都快趕上真的吳三桂了。

什麼人這麼急於了解小李飛刀的真實身份,而且知道從我身上著手?

什麼人會喊出“這女人發瘋了”,這樣的句子?

答案,隻有一個,我一下子就猜到了。

不是別人,正是那無處不在,又出人意料的豫親王——多鐸!

第十一章 情何以堪

既然知道是多鐸在搞這種把戲,我不禁火從中來,衝他大吼道:“不錯!我瘋了,我不該自殺,我該把你殺了!”

多鐸頭一晃,鬥笠上的黑紗隨之一擺,在空氣裏拂了兩下,他繼續沙啞著聲音道:“怎麼,這麼恨我?”

我冷哼道:“不錯 !我恨你,巴不得你死無全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玩弄我,欺騙我、諷刺我、甚至不惜沒事找事來戳我的傷疤!”我繼續道:“我到底犯了什麼錯?我到底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你要處處尋我開心?拿我的生死開玩笑?我就是這樣低賤?如此讓豫王爺好笑?隻想著怎麼樣才能最痛快的打擊我,是麼?”

多鐸不禁一愣,終於把鬥笠揭了下來,依舊是那副令人生厭的笑容:“幹嗎這樣說你相公我呢?好媳婦,告訴你相公,是怎麼把我認出來的 ?”說著,就順勢把手搭上了我的肩頭。

我重重地甩開他的胳膊,惡狠狠道:“少來碰我!我隻知道,這世界上,除了你豫親王,還有誰會打那麼多歪心思?上次在北京鬧得還不夠嗎,這次又跑到這裏來胡鬧!我真後悔當時沒有要崇禎把你給抓了,獻給皇太極,告訴他你的陰謀!”我正說著,猛地想起春日局之死,莫非這事情和他也有關係?我渾身抖了一下,若是如此,多鐸能將心思動到日本來了,而且是從一個女人身上下手,那也實在不簡單了。

多鐸麵不改色心不跳,繼續笑吟吟:“不要動怒嘛,何況就算你們真的把我交給皇太極,他也奈何不了我啊!我們兩白旗又豈是好惹的?再說了,我這不是因為想你,才又跟到北京,現在又萬裏滔滔(估計是不會說千裏迢迢這詞)跟到日本,你就沒有一絲感動麼?”

“哦?是麼?”我抓起他手中的鬥笠,笑問道,“那這是什麼?你裝成他來看我麼?”

多鐸詭異地一笑:“看來你還真是相好滿天下啊!這個你口中所謂的姓李的到底是什麼來頭?”

我冷哼一聲,笑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多鐸眼睛本是微微眯著,這時卻睜開了許多,“看來你還滿維護他嘛,你不是很恨他嗎?哎呀,莫非他拋棄了你?不過,也是,你們漢族講究什麼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再怎麼沒良心,你也甘願是吧。”

“你少來激我!”對於多鐸的挖苦我反唇相譏道,“怎麼,你被他給嚇怕了?”

多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忽地一改平時嬉笑飛揚神色,臉上漸漸浮上一層陰霾之色,他居然發自內心地歎了口氣,道:“你說的不錯,我對他確實有些敬畏。所以,才想來求教於你?”

嗬,莫非他件對我誘騙不成,轉而改變了方針?我趁機嘲諷他兩句道:“是嗎?多鐸王爺不是天不怕地不怕麼?他不過是個普通的漢人,怎麼就讓您亂了陣腳?看來這世上還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多鐸並沒有理會我的譏諷,難得認真道:“此人確實不簡單,本王爺想幹什麼,他都能正好趕上,壞我的好事。”他這次倒是對我說了不少話,算是掏心挖肺了,“在北京時,若不是他平白跑出來,我的大計恐怕就要成功了!而我精心策劃的日本國侵略,卻也因為他而泡湯了!”他沒正經多久,就忽而笑容一轉,“而且,他也兩次壞了我和你的好事啊。”

果然,多鐸早就把我算計其中,這個日本進攻大清之策略是他一早就設定的,我不過是正好撞上,他便順水推舟,讓我衝到前麵。我淒然一笑,避開他後麵那句話,道:“怎麼泡湯了?”

多鐸是對我說,更似自言自語:“你以為你在德川家看到的武士殺老女人,隻是一個偶然嗎?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我心裏一寒,忍不住出聲道:“你的意思是,春日局被殺,也是他指使的?”

多鐸道:“算不上指使,卻是他提醒皇太極幹的。他告訴皇太極,德川家光最在乎的是他的乳母,倘若這個老女人出事,德川家光必定無心和大清再戰,就算勉強一戰,也必敗無疑!”

我胸中登時有股悶氣憋著出不來。吳三桂啊吳三桂,你居然連日本人都算計到了,為了農民軍,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及。

多鐸繼續道:“如今皇太極便讓這一設想變成現實了,日本國一罷兵,我的大計不又落空了?”

我無奈道:“這是必然,論心計,你不是他的對手!”

多鐸有些抓狂了:“他到底是誰?”

我搖搖頭,淒然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不過,你應該明白,他壞了你的事,卻也壞了大明的事,他要幫的是農民軍。”

多鐸道:“這還消你說!我既然找你,就是相信你應該知道他還有別的大秘密,而且是驚天的!對麼?倘若隻是尋常農民,何必戴這麼厚重的鬥笠,偽裝自己?他肯定有不可告人的事,你知道對不對?”

我閉目不語。

多鐸急道:“你不肯告訴我?我知道了,因為你和他上,你和他上過床?你心裏還護著他?”

我被他這話猛地一刺,眼裏有種液體就要往外湧,我狠狠道:“行了!我不希望你在我麵前提到他,也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所以別問我!”

我突然覺得手臂一酸,忍不住叫出聲來,這才發現,原來是多鐸雙手狠狠掐住了我,我緊張道:“你幹嗎,弄疼我了!”

多鐸的眼中不知冒出什麼型號的氣焰,甚至還隱約夾雜著一絲淒涼,他衝我吼道:“莫非你愛他!你這個女人,心裏到底在想什麼?!”他的眼睛本來瞪得渾圓,卻漸漸闔了下去,終於他的手臂也鬆開,隻聽刷地一聲,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卻見多鐸的身後,是驚魂未定,臉色蒼白的安海源。他的手中握著一柄銅製燈台……

第十二章 中國和尚

我萬沒料到醒過來的安海源會一聲不吭,突然襲擊,趁多鐸和我說話的當頭,把他輕鬆給打倒了。我一時愣住了,半晌才道:“他,他不是你的主人麼?”

安海源聽我這話,不禁一顫,低頭俯身看倒下的多鐸,臉色不禁乍白。他驚惶失措道:“果然是……我還當是有人要欺侮姐姐你,他掐住您,我看您很痛的樣子,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就,就……完了,這下子我闖禍了……”是了,多鐸平日裏自然不會是小李飛刀的裝扮,安海源又怎麼知道是他。

我心裏不由湧起感動的暖流。我和這個秀氣的小哥安海源不過是萍水相逢,他為了我,竟然把他的主人都給打了。我衝他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謝謝你。你不要擔心了。”

我對安海源很有好感,見他如此仗義,便道:“我打算離開這裏,你要是願意,就和我一起走吧!我帶你回大明好嗎?”其實,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癡人說夢,我有什麼本事離開這裏?

安海源看了我一眼,那清亮的雙眸中閃著精光,他一掃剛才的慘白,興奮道:“是嗎?那太好了!”

我看了看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多鐸,心裏不知是痛快還是解恨,總之,我意思地踢了他一腳,(不敢太重,怕把他給踢醒了)扯著安海源道:“好弟弟,我們趕緊走吧。否則一會兒,他就醒來了。”

安海源點點頭,扔掉手中的燭台,領著我跑出去。

※       ※       ※

帶安海源回大明,不過是我信口說的,想把他高高興興地騙來和我一同走,不過我自己拍著胸脯說帶安海源一起走,可是真格出來,卻是安海源牽著我。誰讓這是在日本江戶的地頭呢。

安海源領我穿過巷道,左轉右轉,他的臉還是一塊白一塊青,驚魂未定的樣子,但我卻嘻嘻開心起來,拉著他問這問那,原來他是個四處奔走的雇傭工,多鐸也不過是這兩日雇傭了他打點這臨時落腳的宅子。

終於,安海源在一個油漆斑駁的小門前停住了。

他定了定,急急敲了敲門,裏麵一個粗布灰衣的光頭露出臉來。

我心下一咯噔,原來這門裏是和尚廟啊?安海源還滿有頭腦嘛,帶我先藏到這裏,那多鐸是鐵定找不到了。

出來的是一個和安海源年齡相若的小沙彌,模樣端正,比起安海源的柔弱,他顯得比較壯實。小沙彌看到安海源,露出笑容,似乎很是欣喜。更扯著他的衣袖道:“海源,你怎麼有空來看我?”說的是中文,想必是個中國小和尚。

安海源道:“你讓我們進去吧。想在你這裏暫避一下。”

那小和尚這才注意到我,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但他也不說什麼,便領著我和安海源進門。

這個寺廟應該有著不小的規模,我們走的不過是一個小後門,大概是專供打雜的小沙彌及燒火做飯的一些俗人走動。那小和尚引著我們朝寺院後院的廚房下院走去,旁的和尚見到我們倒也不訝然。估計也以為我們尋常人家,來給寺廟送米送柴的吧。

小沙彌和安海源似乎十分要好。安海源也一改在我麵前的羞赧神色,和他甚為投契,臉上是眉飛色舞。我瞬間想到了原來看的一些耽美文,看著美麗的安海源,我的眼裏驀地浮現出《尋秦記》裏的龍陽君……。

“這位是我的好朋友,他叫大木!”安海源忽地想起還沒有向我介紹,便指著那個小沙彌向我道。他轉而對大木道,“這位姐姐要回大明,我想和她一塊走!”我欲言又止,其實,回大明是信口說的,安海源卻這樣當真了。

大木眼裏閃爍了一下。擔憂道:“可是,從這裏如何回大明?大明的商船已經有好多年沒有再來日本了。倘若偷渡過去,實在是危險太大啊。”是了,中國為了防治倭寇,已經長期禁海。尤其是崇禎以後,和日本的關係基本是斷絕了。唉,真是風水輪流轉啊,這年頭想到大陸不容易啊,得偷渡……

安海源也不禁神情黯然,看著他那神色,我不由有些不忍,於是笑著安慰道:“沒事,我們先到琉球,再回大明。我想琉球現在已經互市了,倘若有商船就可直接開到琉球,到時候,回大明不就易如反掌了?”

安海源聽後十分興奮,喜形於色道:“終於可以回大明了!”大木則懷疑地看看我。

安海源拽拽大木的衫袖,道:“你也和我們一起走吧。我們先去平戶,然後再搭商船去琉球。”

大木搖搖頭,道:“我不想回國,這裏才適合我。”——我皺了皺眉,喲,咋就有先進意識,知道國外的月亮圓了?

安海源撫了撫他的肩頭,仍舊心有不甘道:“那,你也和我一起回平戶吧,你也該去看看你媽,你來這裏都有好幾年了……”

這句話顯然觸動了大木,他木訥地站著,遙望遠方。他的眼睛空洞地似乎什麼都沒有,我胡亂猜著,或許佛法將他的思想磨平了?但到底沒有四大皆空,提到母親,這個少年還是有所觸動。

大木籲了口氣,道:“也好,我也該去看看媽媽了。夥房的活雖然可以暫時丟開,陳師傅那邊,就得好好說了。”

安海源道:“你是說,教你習武的那個陳師傅?”

大木點點頭。

我猛地想到了什麼,心似被這話一撥動,不會世界就這麼小吧。我猶疑地問道:“陳師傅可是陳元斌?這個寺廟就是國正寺?”

大木和安海源齊齊望著我,詫異地點點頭。

第十三章 柔道鼻祖

我微微歎息,於是對大木道:“勞煩你跟陳先生說一句,就說,大明姓唐的女子在此等他。” 我到底是不便在寺院裏麵隨意穿梭的。

大木不知何故,有些猶疑地望了一眼我,點頭應允。快步朝前院走去。

不一會兒,就聽見疾行而來的腳步聲,行至轉角,腳步聲忽停,我抬頭相望,一人立定於此。果然是陳元斌。

他看到我,臉上不禁大驚,是喜是憂。張口要說話,卻又說不出來,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我麵前。這就要下拜。

我趕忙托住,扶著他的雙臂道:“陳先生,找個地方說話罷。”

****************

陳元斌領著我到了一間香房,安海源和大木自是下去說話去了。

陳元斌半晌才發問道:“您這是去哪了?怎地在將軍府中就突然失蹤不見?可把在下給急壞了,又不知怎麼找您。”

我歎息道:“當時我被人趁亂給綁走,剛才好容易得了空隙,方有機會跑出來找個地方躲避。沒想到這寺廟就是國正寺,能遇上陳先生,倒也是機緣巧合了。”

陳元斌聽聞我被綁走,大驚失色:“是誰這樣大膽,竟敢在日本將您給綁走?”

我頓了頓,搖頭敷衍過去:“還不是那些滿人。對了,德川將軍怎麼樣?他對我的失蹤是什麼看法?不會以為我是特意跑掉的吧?”雖然我怨恨多鐸,但不知為什麼,我對多鐸的無禮居然又有些包容起來。

陳元斌苦笑道:“德川將軍此時哪裏有空理會其他。他已經病倒了。恐怕沒有一兩個月是不能恢複過來。”

“沒想到他這麼在乎他的乳母。”我心裏好似被硬塞了棉花,有點堵。吳三桂果然是吳三桂,輕易就抓住了要害。如此一來,德川家光還有什麼心思去攻打朝鮮,攻打大清?大清輕鬆,農民軍也輕鬆。這下好了,吳三桂,你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