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自裏罵了一會兒,猛地想起什麼,趕緊問道:“豪格死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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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情斷難繼
“雖未死,卻也被剝奪王爵,終身監禁。”吳三桂將他打探到的消息說了出來。
我歎了口氣,雖然豪格未死,但有這樣的結局,讓他這樣一心當皇帝的禽獸過大半輩子的牢獄生涯,倒也算出了口惡氣。折磨一個人往往比死更加痛苦。
隻是,這樣的結局和史書多少是有些出入的,據我的記憶,豪格本應是在清兵入關,順治登基之後才一步步被多爾袞奪取軍權,爾後多爾袞利用一個名喚何洛會的都統之口,以“悖亂謀逆”之罪將豪格幽禁,廢為庶人。最終被多爾袞隨便尋了個借口毫無征兆地就殺了。沒想到他的下場倒早來了一年。
我歎了口氣道:“這樣說來,新主是多爾袞?還是莊妃的兒子福臨?”
吳三桂不禁詫異地望著我,一雙深邃的眼睛淌著汩汩青煙,“這我就有些不懂了。你既是偏幫著多爾袞,又怎麼會知道是一個幾歲孩童成了最後的贏家?”
我無奈苦笑。果然這樣!豪格沒死,多爾袞沒當上皇帝。猜也該猜到曆史根本就沒有改變,隻是後世的記錄有出入罷了。難怪以前就覺得史載的豪格之死有些倉促,清軍入關,順治才在北京登基,就傳出豪格悖亂的事情,而此時南北方均未安定,正是用人之際,多爾袞卻能迅速將豪格下獄削爵,朝內朝外絲毫沒有異議,更無阻力。豪格大小是個掌握實權的親王,就這樣被多爾袞整得一無所有。就算多爾袞頂著攝政王的頭銜,也沒這麼順利罷?!
如此看來,隻不過是愛新覺羅家族為了掩蓋這樣一個弑君殺父的醜聞,隻好幫豪格虛構出“對多爾袞不滿”,從而“悖亂妄言”的故事,然後讓他草草結束,幽禁至死是一個怎樣的過程,都懶得敘述了。總之,在順治朝謀反比弑君好過一千倍。這樣的曆史事實可以篡改,但皇帝是順治這樣的主流卻改不了的。我自以為是,妄圖改變曆史車輪的想法再次毀滅了。
我忽然心中閃過一個念頭,莫非順治、康熙幾朝興起的文字獄都和這段不可告人的秘密有關?康熙初年的《明史》一案,牽連甚廣,寫書藏書印書者都被誅殺了。可見流傳到現在的那個版本也不知有多少虛偽妄語充斥其中。
猛然間碰觸到吳三桂那不溫不火的眼光,心底略微一停頓,扯開話題道:“猜測而已。隻是,多爾袞為何沒能當上皇帝?”按理來說,我反正都已經自刎了,兩黃旗的那些大臣就沒有借口再刁難多爾袞兄弟才是。他們到底要繼續混跡下去,得罪多爾袞以後還有他們的好日子?
正不解間,吳三桂開口道:“當時場麵有些混亂,豪格處置之後,選誰繼承王位,他們意見不一,多爾袞也算是個智者,未免再動刀戈便提議選另一個皇太極之子即位。……”
他不說還好,可他如此詳細地敘述出來,越發讓我覺得他救我不過是順便,其實此行是別有用心。我一下子反應過來,什麼場麵混亂,恐怕是他出現才混亂吧。
我冷冷道:“吳大帥,哦,還是叫李大俠好了,隻怕這個結果雖和你預想的相差甚遠,但也不算最壞吧?”
吳三桂一愣,臉上絲毫波瀾不驚,但語氣卻有些不自然:“嬌嬌,你又想說什麼?好好養傷就是了。”
我哼了一聲,有些著腦,既然有心做又幹嗎不承認呢?我咄咄逼人起來:“難道我說得不對嗎?多爾袞無論是膽識還是智謀,恐怕都不在你吳大帥之下。當然了,論起陰謀和不擇手段,天下間無人是你敵手。但是,大清若由多爾袞當了皇帝,你和李自成的農民軍不就遇上了勁敵?所以,你見多爾袞就要登上地位,便趁機現身,製造混亂,把我救走,讓人以為我和多爾袞確有合謀曖昧,讓他這個皇帝根本就當不成!讓大清再次內亂,搞個烏七八糟,基業毀於一旦!”
我越說越急,不等吳三桂“狡辯”,就繼續道:“你始料不及的是,多爾袞並沒有堅持,在他的父祖打下的江山和金燦燦的寶座麵前,他最終選擇了保住前者。他放棄帝位,而是提議由皇太極的皇子繼承大位,由他和濟爾哈朗共同攝政,從而平息了這場混亂,是麼?可惜啊,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對吧?吳大帥,你能說這不是你所想的?”
吳三桂眼裏忽然流露出一絲委屈,抑或是悲哀。他低低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我譏諷道,“吳大帥總是能不斷給圓圓新的教訓。吳大帥深不可測,圓圓又豈能揣測到什麼?用言語概括什麼?”
吳三桂自我解嘲地哼了哼,頗有些淒涼道,“不錯,我來盛京是因為覺得皇太極突然死了,事有蹊蹺,所以趕過來看看。但我當時一心想的是救你,並無其他心思……唉,隻怕我這樣說,你也不信了。嘿嘿,真沒料到你我之間會到這樣的田地……”
我心裏暗暗道,這也是你吳三桂一手造成的。若不是你處處利用我,傷害我,你我何至如斯境地?
我不再說話。氣氛一時之間很有些尷尬。
吳三桂默然起身出去,輕輕掩上房門。我正歎息著,門外悠悠地響起了《羅密歐與茱麗葉愛的主題》,聲音清越,仿如一縷青煙源源不絕地湧入我耳朵,隻是葉子吹出來的音調本來偏高偏脆,此刻卻低沉起來,好像一個老人在傾訴著他年輕時的繾綣愛意,好像一個離開丈夫的婦人在自怨自艾……
隻可惜,這段音樂,我已經不那麼中意了……
第十八章 何必相逢
在豪格的“廢宅”住了好一陣子,為避免嫌疑,晚上也不敢點燈,太陽落山,黑漆漆的夜幕降臨之後,那漫無邊際的黑夜就仿如被施了印咒的布袋,將我越裹越緊,壓抑得很。每晚,我就把雙眼撐得如銅鈴一樣,數著自己的心跳聲,在寂寞中緩緩睡去……
如此死屍般躺了好幾日,脖子上傷痕雖在,但行動已經完全無礙。
吳三桂不禁催道:“外麵風聲已經沒這麼緊了,他們的新主子過兩日就登基,如今上上下下都鬧騰著,你收拾一下,過一會兒咱們就趁夜出城。”
“過一會兒就走?這麼快?”在盛京呆了快兩個月,突然一下子就要走了,我還真有些不適應。
吳三桂半晌沒說話。
清冷的月光撒向黑蒙蒙的屋裏,依稀可見吳三桂魁偉的輪廓,隻是看不見他的表情。
我感覺到他的目光飄灑在我的身上,如炬如荼,他原本均勻的呼吸有些局促起來。
萬籟俱寂中,他的腳步朝我邁了邁。
我心裏一慌,往後退著,不禁道:“天黑了,我今天有點累,要早點睡了。何況,走與不走,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明天白天再計較罷!”
吳三桂的肩頭略微聳動,行進嘎然而止。
他隻好道了句:“那你好好休息。”轉身悻悻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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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的我,輾轉反側。
吳三桂啊,吳三桂,我真是後輩子欠你了?非要穿越幾百年來這裏遭罪?愛你的時候,你讓我遍體鱗傷;等到我打算忘記你,放開懷抱的時候,你又陰魂不散……
正想著,門窗忽然一陣格格振動,我正要起身,床簾陡開,一個黑影一閃,我還沒驚叫出聲,一個手掌已經準確無誤地捂上了我的嘴巴。
吳三桂的聲音低低響起:“別出聲,是我。”
他說完就鬆開手掌。
我的心砰砰跳著,半夜三更吳三桂摸上床來幹什麼?!
我緊張地拉了拉被子,掙紮著要坐起,但卻沒有說話。
他說不要出聲,我還真就不打算出聲。猛然間,我才發現,對於吳三桂,我究竟是不再信任還是深信不疑?恐怕連我自己都說不清。
不一會兒,隻聽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聲音忽遠忽近,但從不停頓。似乎在搜索著什麼。莫非是找我?抑或是吳三桂?我望了望身旁的吳三桂,黑燈瞎火中根本找不到他的方位,但他卻好像能洞悉我的一切,此時,還伸手緊緊握住我的手,似乎在對我說,別擔心,有他在身旁,定然無事。
我心裏惡狠狠地想著,吳三桂你難不成長了雙貓眼,能洞悉黑夜的一切,甚至窺視人心。我毫不猶豫地把手抽離,忽然,這裏的門砰的一聲被撞開,頓時簾外映入火光,卻也照亮了床上。
吳三桂警覺地扭轉頭對著床簾,用身子擋著我。他的手按著腰間的刀鞘,準備隨時拔劍相向。我隻好屏住呼吸,不敢動彈。
簾外的火光越來越亮,隻聽腳步聲匆匆轉了一遭,忽地頓住,然後就似一龍卷風一般席卷而起,直衝床來。我一顆心提在嗓子眼,就要蹦了出來。吳三桂卻瞅準這當頭,忽地銀光一閃,拔劍出鞘,床簾一動,人騰空而出。這幾個動作,都是一瞬間完成,電光石火般。
我看他衝了出去,慌忙爬起來,也顧不得脖子上隱隱的痛,撥開簾子往外張望,終於驚叫出聲:“啊!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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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三桂穩穩矗立著,但他的劍尖赫然指著的人竟然是多鐸!
他!終究還是找來了!
伴著我那一聲叫喊,吳三桂的手不自主地抖動了兩下,集在其上的劍氣卻消散了七八分。
我匆匆下床,正要搶到多鐸那去,但多鐸那如針芒一般的眼神讓我望而卻步。他冷哼出聲,消瘦的臉龐不知是走得太急還是別的原因,泛著紅光,他大口的喘著氣,上下將我打量了一遍,忽地目光一轉,朝吳三桂投去極度仇恨的眼波,恨不能剝皮拆骨一般。
我猛地一慌,多鐸看著小李飛刀就是吳三桂,該是怎樣的驚訝?!
誰知多鐸臉色根本沒有絲毫的變化。依舊是紅中帶黑,滿布殺機。
我詫異地轉移視線,不禁恍然大悟。原來吳三桂的左邊臉上多了塊銀色麵具,隻露出一隻眼半張麵。如此,多鐸如何認得出來。
我一麵心底嘲諷吳三桂的不可示人,一麵又懊惱自己還是下意識地會去關心他,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一歎氣不要緊,多鐸立馬出聲:“姓李的,你拿命來吧!”二話不說,就扔了手中燈籠,赤手空拳朝吳三桂欺去。
多鐸反應這麼大,我又怎麼會不明白呢?我看了看自己,赤著腳,披散著頭發,很是狼狽;雖北國偏冷,夏日裏休息穿得還是單薄,隻一件小衣在身。正巧吳三桂又是從我床上彈出去的,眼見為實,在多鐸眼中,我和吳三桂的關係一目了然。
然而,多鐸本就不是吳三桂的敵手,何況他“大病初愈”,雙拳對刀刃,又怎麼討得到便宜?!
我急幢幢得就要攔在二人中間,誰知吳三桂突然跳開,閃在一旁,冷冷淡淡發話道:“倘若豫王要比拚,留在日後沙場相見之時倒也不遲。”
多鐸本就是自不量力的人,哪裏肯罷休,正要上前,被我一把拖住。“夠了,多鐸。”說話力氣用大了點,我隻好捂了捂脖子。
多鐸怒氣未消,瞪著我足足有半分鍾,終於跺了一腳,陡地攔腰把我抱起,這就要往外跑。
我大驚失色,大喊著“放我下來”,多鐸毫不理會,依舊往外奔,我隻好下定決心猛一口狠狠地咬在了多鐸肩頭……
第十九章 既然無緣
我那一口太用力太突然,讓多鐸猝不及防。他雙手一鬆,我奮力離開他的懷抱,往屋內退卻。
白月光灑在多鐸的臉龐,猙獰可怖,好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阿修羅,又好像是地下冒上來的厲鬼,麵上一會是渾身熾熱的怒火,一會是千年覆蓋的冰霜。讓我看了好不心疼。
多鐸呆呆地摸了摸肩頭,仿佛不相信我剛才的舉動是真的。我知道,這一口不是咬在多鐸肩頭,而是重重咬在他的心上。
我隱忍著眼眶裏的淚水,心裏輕輕呼喚著多鐸,原諒我對你的“重傷”吧。攔住你和吳三桂的相拚,是怕你受傷;掙脫你的懷抱,是怕誤了你的性命。多鐸,不是我不肯跟你在一起,你身為大清的王爺,我背負著大明王妃的包袱,背負著謀殺清主這樣的“惡名”,你、我怎麼可能快快樂樂生活在一起?就算你肯為我放棄王爵,我們又能去哪浪跡天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難道飄洋過海去發掘新大陸啊?更何況你的仇人皇太極才死,多爾袞把持朝政,正是你發揮才幹的最好時機,你就這樣離去,真的甘心麼?
最主要的是,你這個“鐵帽子王”還要逐鹿中原,還要平定江南。軍功卓偉的你,又怎麼可能和我這個大清的頭號敵人廝守在一起?不是我信命,而是事實告訴我,不得不信“曆史”。
有緣無份就是這樣的罷!
“既不回頭,何必不忘?既然無緣,何須誓言?”崇政殿前你我生離死別的一幕,我真的不忍再看。你有屬於你的天空,怪隻怪老天的愚弄,讓你碰上我這麼個倒黴蛋。
此時此刻,你既尋來,也是上天的安排,是訣別的時候了。
多鐸經過了一番掙紮,故作冷靜道:“死女人,過來!和你相公回府去!”見我根本不動,臉部一抽動,但旋即又堆出一副笑臉:“怎麼,埋怨你相公這麼久才來找你?哎呀,我的錯,我的錯。可是誰讓你被人拐走,你相公好辛苦才找到這來啊。”
我咬了咬牙,擺出一副冷麵孔道:“你弄錯了。我不會和你回去。還有,不要相公長、相公短的,惹人誤會。”我一邊說著,一邊去扯正好走出來的吳三桂,緊緊環住他的手臂。
多鐸一凜,嘴唇有些抖嗦,我一不做二不休,狠下心道:“方才你也看見了。說到底,我最愛的是誰,你心中有數。多鐸,謝謝你前些日子的照顧,但我心有所屬,很多事情是勉強不來的。”
我這邊說著,吳三桂極其配合的擁我入懷,望向多鐸。
多鐸努力說服自己這不是事實,急急道:“你說你對我無情?那崇政殿你拔劍自刎又是為誰?你現在這樣說,也是為了我好對不對?女人你放心,隻要放出消息說你死了,不就沒事了?換個名字不是一樣在一起?……”
“別傻了,多鐸!”事情可以這樣簡單嗎?你也不想想為何多爾袞到手的皇位得甘心讓出?也不想想萬一哪天被人揭發後果如何?這麼多眼睛盯著,何況如鼠的日子過得又有什麼意義?
我不卑不亢道,“我自刎不是為你,就像今日不是為你一樣!我心裏掛記的是和我有夫妻之實的相公,要幫的也隻會是漢人!他日沙場相見,我對你更會毫不留情!”
吳三桂擁我的雙臂貼得更緊了。他難得的發出溫柔的聲音道:“嬌嬌是我的妻子,我會照顧好他,無需你費心。”他的軟語清晰入耳,不矯柔造作,全似真心一般。隻是,我聽來全無感覺。滿腦子都是多鐸痛苦的表情。
多鐸如何肯善罷甘休,他一副恨不能將吳三桂碎屍萬段的表情,讓我心寒徹骨、心亂如麻。
多鐸咆哮道:“是他逼迫你的!對不對?搶我女人?你死定了!”他呼嘯著就朝吳三桂撲來。我從未見過他這樣瘋狂過,長期的禁錮,多日的煎熬,今天的打擊,讓多鐸的性子都變了。他再不是我原來認識的那個信心滿懷、什麼時候都笑臉盈盈的豫親王了。
我趕緊擋在吳三桂麵前,不讓他有任何拔劍的機會:“你要殺就先殺我好了!反正他死了,我也活不了。”這句話麵朝多鐸說出來,卻未嚐不是對吳三桂所言。
多鐸不再橫衝,他呆呆的佇立在月光裏,好像一棵葉兒落盡的枯樹。
他仰天狂笑,旋即重重倒下。
在他倒下的那一刻,旋轉了許久的眼淚終於爆發出來。我抽噎著道:“麻煩您好好照顧他!”——這話是對著突然襲擊打暈多鐸的多爾袞說的。他定是不放心他這個弟弟,才會尾隨至此。
多爾袞緩緩地衝我點點頭,應承道:“你放心吧。”他善意地朝我努力擠出一絲笑意:“我帶多鐸說聲謝謝。唐將軍,你確實讓本王佩服欣賞。”
他的目光終於轉移到我身旁的吳三桂,“小李飛刀”的“神秘”,相信多鐸一定對其兄提過不少。多爾袞看吳三桂的眼光,透著一股惺味。吳三桂巋然不動,多爾袞四平八穩,似是在暗中較量著什麼,又好像隱約含著些英雄相惜的味道。
多爾袞率先收回目光,對我道:“新帝登基在即,你們今夜離開比較適當。我會看好他的。”他說著紮好袖子,俯身扛起多鐸,邁步出去。
走了幾步,又返回頭道:“二位,他日戰場重逢,本王絕不會有所顧忌,抑或講甚情麵!”他這話說得斬釘截鐵,毫不拖遝。
說完,就再不回頭,肩負著多鐸,消失在夜幕中……
第二十章 重重一擊
當多鐸終於從我視線消失,我才發覺臉上已經是淚水闌幹。習習清風吹著臉,竟有些生疼。吳三桂一手攬著我的腰,另一手輕撫著我披肩的頭發,努力將我依偎入懷。
我拚命掙脫,吳三桂則用半命令地口吻柔聲道:“別動。嬌嬌,就一會兒。”
我沒有忤逆,卻還是冷冰冰說道:“吳大帥,我想你誤會了。我……”我正要說方才那番不過是做戲,誰知吳三桂伸指掩住我嘴唇,淒然一笑道:“不要說,我明白。我隻是想用心記住抱著你的感覺。”他說完,就鬆開雙臂,我的心陡然一空。
我尷尬地朝他笑笑,心中苦笑著,吳三桂啊吳三桂,你也有被我利用的時候?這種滋味,可好受?
吳三桂籲了口氣,帶著點無奈的口吻,款款道:“嬌嬌,這麼久不見,你變了。”
我一笑置之。是啊,人變了,心也變了。
見我不說話,吳三桂越發不自在,不禁喃喃道:“嬌嬌,其實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能快樂。”他說完,斜睨看我,眼中流波轉動,一汪清澈,攝人心魄。
我心道,吳三桂你何時也這麼煽情了!未免深陷泥淖,我趕忙咧嘴插話道:“咱們今晚就走罷,我去整理一下。”說完,就捋著頭發,往房裏走去。
吳三桂唔了一聲,道:“我的馬在城外,我先送你去寧遠。相信澤治會好好照顧你的。”
“寧遠?”我在房裏一愣,吳三桂的意思是讓我呆在寧遠不要再走動,更不要回北京了?也是,如今的形勢,北京是朝不保夕,實在不安全。祖澤治作為“吳三桂”擁兵一方,而且滿清剛剛易主,風雲突變,根本無暇分身南侵。所以,暫時留在寧遠,倒也安全。
然而,那也不過是片刻的安寧。半年後,崇禎將命吳三桂棄守寧遠進京勤王,再然後山海關為大清打開中原的門戶,再然後沃土變焦土……偌大個中國,恐怕將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想到此,我歎了口氣對屋外的吳三桂道:“不要麻煩他了。到寧遠後,我雇輛車自己去南京。”
“去南京?”吳三桂有些意外,“莫非皇上打算……”他話說了一半,有所顧忌地嘎然而止。
我已經穿好衣衫,隨意用帕子箍了頭發,輕笑著走出來道:“打算南遷對吧?大帥怎麼不說下去了?在朝為官這麼多年,大帥會不知道皇上的為人?滿朝文武一個個都‘正氣凜然’,死守北京,皇上又怎麼可能唱反調?所以,你放心吧,他會坐在紫禁城中等待末日的降臨。”現實是殘酷的,不由我不信。
吳三桂被我一頂撞,多少有些不適,語音有些淡了,但依舊勸道:“雖說南京也算是偏安一隅,但也不過是暫時的。你跟著澤治,倒還……”
“倒還如何?”我打斷道,“我現在是那些滿人最大的仇敵,留在寧遠,隻會加深他們的仇恨,不顧一切進攻寧遠,祖大哥如何扛得住?”
“你錯了。”吳三桂緩緩道,“我相信多爾袞會隱瞞皇太極死亡的真相。到時候你隻要不透露身份,沒有人知道你在寧遠城,甚至沒人知道你是生是死。這又……”
“夠了!吳三桂!你好意思去寧遠,我還不好意思呢!”我突然有些著腦,過去的那些事情在我心裏始終是個芥蒂,饒是我將其隱埋得再深,內心深處還是留了一個坑,“你知道你詐死讓我、讓祖大哥多痛苦嗎?他差點就要為你陪上一條性命!你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啊!你就是這樣對自家的兄弟?你的心是肉做的嗎?他為了補償,放棄了自己的身份,甘心每日戴著麵具、每日提心吊膽、爾虞我詐……這是他該經曆的嗎?你現在倒好,改頭換麵成了什麼勞什子的李大俠!留一堆爛攤子讓別人幫你收拾,我想想,想想就覺得可恥……” 我說著越發氣憤,語速漸快,一口氣不順喘了起來,脖子上的傷口隱隱作痛。
吳三桂伸手過來想安撫一把,被我粗暴地擋開,吳三桂討了個沒趣,低聲道:“澤治那邊,我會和他說清楚的。嬌嬌,讓你們替我擔心,我……我心裏真的不好受。不過,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他第一次在我麵前有些局促結巴。一點也不像平日裏那個風度翩翩的吳大帥。
我冷笑一聲:“不是故意的?!難道說你真的想自殺?就算你是想自殺又沒死,那幹嗎不出來說句話?而且就算你想自殺,又幹嗎假借祖大哥的手?!”吳三桂張口要解釋,被我粗口打斷,“好了,你不要狡辯!你想去跟祖大哥說什麼?說他日你們大軍攻入北京城,讓他率領關寧鐵騎歸順李闖?你做春秋大夢吧!就你們這些烏合之眾,真能成什麼大事?吳三桂啊吳三桂,他日你看到你的農民軍是怎樣的田地,你就會為你這些所作所為懊悔不已!”
吳三桂臉色一沉,硬邦邦道:“你的說法我不認同,闖王的軍隊,也絕不是你口中所說的烏合之眾!這個,我也不想和你爭辯。”他保持著一種冷靜的腔調,“時候差不多了,我們先出城,其他事慢慢商量。”
他不痛不癢的話讓我的怒火無處宣泄,隻好把怨氣又咽了回去。我抬眼看了吳三桂一眼,望著他的半邊麵具,雖然遮蓋不了他的與眾不同,但卻讓我感覺有些怪怪的。
我忽然想起什麼,探聲問道:“你就一直帶著這個麵具?那別人怎麼稱呼你?”
吳三桂見我語氣緩和,露出一個微笑,道:“你給我取了個名字,你忘了?”
“過過?”我的兩個眼珠一陣亂轉,“李——過?!”大將軍李過?!是他?!我暈!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