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混沌夕陽
第一章 將軍李過
一騎紅塵,黃沙遁飛,露水輕笑。
我被吳三桂、不,李過緊緊環在懷裏,馬不停蹄地朝大明的疆域駛去。
過過?李大俠,為什麼我就從來沒有將這聯係起來。原來是我把吳三桂變成了李過?變成了那個戰無不勝、體貼下屬的闖王大將?那個被李自成封為亳侯,爾後又歸順唐王政權,被隆武皇帝賜名赤心的龍虎大將軍?
曆史竟然是如此的可笑?把一個背負罵名的叛國王侯和一個不為人知但又確實值得史學家大書特書的驍勇將才調了個大個。說起來,有誰會信?
我有些嘲笑地靠著李過道:“你說會不會有一天,你會領著闖王的部將歸順大明?”
李過雙腿用力夾了下馬肚,底下白馬長廝一聲,黑衣陡然飄揚,迎風闖去。伴著他斬釘截鐵的聲音:“不會!明朝氣數已盡。這天下是闖王的!”
“嗬嗬。”我不再說話,心裏暗罵道,吳三桂啊吳三桂,你就等著看你自己的反複吧。看你所堅持的是否真的值得?!當你有一日把闖王的農民軍變成南明的忠貞營,再回想今日的說話,個中滋味可好受啊?
想著他那個時候定然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完全不知味,我就隱隱覺得幾分開心。
“是嗎?”我輕笑一聲,繼續圍繞著這個爆炸性新聞思考著,“你是什麼時候就打定主意跟李闖了?不對,你不是他的侄兒麼?可是,你不是吳三桂麼?難不成……”我後麵那句話硬生生咽回去了。難不成吳三桂的老爹吳襄是李自成的大哥啊?這怎麼可能。
李過聽我這話,緊握韁繩的手不禁一鬆,我感覺到他的目光從前方轉移回來,在我身上一陣停留。半天才接過話茬,歎了一句:“嬌嬌,你連這都知道?”
“沒,我不過是猜測。你姓李,李自成又沒有子嗣,卻不是侄兒兄弟麼?”我敷衍著回答道。
李過對我的解釋不置可否,淡淡巧笑:“嬌嬌,你總是讓人琢磨不透。”我拽了把馬毛,彼此彼此,咱倆是半斤對八兩。李過歎了口氣道:“我也是幾年前才知道身世的。其實,我母親不能生養,我不過是抱養的。我的生父在我出生當晚就暴病不起,一夜之間就過世了。他們將我送給他人,倒也無可厚非。闖王聲名盛起之後,我父親才將真相告訴我。……雖說,闖王是我的親叔,不過我幫他,絕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胡亂應聲表示明白。不想再和他糾纏在這個問題上,誰是誰非,時間會告訴他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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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過,又叫李錦,是李自成的親侄兒。【有一種說法是兩人乃同年同月同日生,關於他名字裏這個‘過’字,是因為他一出生就克死了他父親,李家認為是他的過錯,所以起了個這樣的名字。】
李自成犧牲之後,他的部下一致推選他的侄子李過做首領,繼續和清軍進行鬥爭,不過,隱約記得某文獻說當時好像推舉李自成的高夫人出來主持大局,由李過統領。但當時的義軍隻是個聯盟,李過不過是個盟主,並不是完全的主帥。
所以,李自成死後大順軍餘部的分裂,李過也有些莫可奈何。
除去劉體純、郝搖旗統率的農民軍之外,李過和高一功統率十餘萬人,他們向長江以南轉移。清朝多次招降,都被拒絕。在李過的帶領下,農民軍決定和南明的抗戰將領何騰蛟、堵胤錫的軍隊聯合,在湖廣抵抗清兵。唐王在福州聽說,大為振奮,命何騰蛟督師湖廣,坐鎮劉體純、郝搖旗營,堵胤錫總製李錦、高一功軍。李錦賜名赤心,高一功賜名必正,晉封侯爵,掛龍虎將軍印。他們的軍隊賜名忠貞營,李自成夫人高氏(在高一功軍中)封為貞義夫人。郝搖旗賜名永忠,授援剿左將軍。何騰蛟將農民軍整編為13鎮,組成10餘萬人的抗清大軍。
大順軍聯明抗清後,湖廣的抗清力量驟然增加,抗清運動的第一次高潮就這樣被掀起了。
順治二年冬,忠貞營戰敗之後退入廣西。
在唐王政權覆亡之後,肇慶又成立了桂王政府。
桂王政府成立的時候,清軍已經控製了黃河流域和長江下遊地區。順治三年九月,清軍分三路向西南進攻,企圖一舉消滅明朝的殘餘勢力。在這個緊急的時候,又是李過等人戰鬥在最前線。
順治六七年,何騰蛟等人相繼戰死。李過不久病亡,農民軍損兵折將,嚴重減員。
李過死後,其子李來亨和劉體純、郝搖旗、高一功等回到巴東荊襄之地,組成了傳說中的“夔東十三家軍”,來去瀟灑,獨立抗擊清軍。
之後,李來亨配合著李定國開展了第二次反清高潮。
這二次反清高潮聲勢浩大,看起來有扭轉乾坤之勢,不過最後都因各種原因而以失敗告終。李來亨也在清軍包圍下糧盡援絕,全家自殺……)
第二章 門前談資
星夜。
寧遠古城。
李過輕輕巧巧帶著我飛簷走壁,在寧遠低矮的建築上奔波。按照我的要求,他瞅準沒人才將我放落在大帥府的內堂。依他的性子,既然認準了一件事情,那是不會輕易改變的。所以,他打算見祖澤治,打算商議他的聯合關寧勁旅和農民軍的大計,那是一定要辦成的。我所能做的,就是把祖澤治的情緒穩定好,不讓這個可怕的意外來得太過突兀。
薊遼總督的府邸景物依舊,夜幕下的一切都是那樣安靜。
以這個時間段,作為“薊遼總督”的吳大帥應該不是在書房就是在正屋裏睡覺吧。我躡手躡腳朝府內院的正屋走去。
忽然,眼前一陣晃動的燈火飄閃。我連忙矮身在旁邊的大花盆後蹲著。從稀疏的枝葉間看過去,隻見正屋門前兩個黑影綽綽。定睛一看,卻是兩個穿著黑色鎧甲的關寧戰士坐在門口。其中一個手上拎著白紙燈籠,在不停地晃悠。
我心下不禁納悶,這麼晚了,他們在此作甚?總督府到底也算是吳三桂的私人府邸,他們就這樣肆無忌憚地坐在了正屋門檻上?卻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這樣一想,也不敢現身,隻好屏住呼吸豎起耳朵聽他們講話。
那兩個士兵像是坐了許久,有一個打著哈欠道:“怎麼這麼久大帥還沒回來?這都有一兩個時辰了吧?”
另外一個悠哉遊哉道:“你就慢慢等吧。反正這次京城來的文書,也不像是啥重要的事情。”
“大哥,文書不急,我急啊。我這都好久沒睡個好覺了。”那人顯然是滿腹牢騷,“你說這麼晚了,大帥跑哪去了?問那些個下人,一個個都說不知道……”
“嘿嘿。”另一個人似乎年紀稍長,聲音不似那個飄浮,“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其實,大帥在哪,我曉得。”
“你曉得你還……”那個年輕點的一陣激動,話未說完,就被另外一個按住,低聲吩咐道:“輕點聲。”這又四處望了望,便用更細微的聲音說話道,“其實啊,大帥在府裏。”
“在府裏?!”年輕人顯得很是激動,“那還不……”他話未說完,就被年長的按住,悄聲道:“有些事情啊,你不懂。這裏麵有故事嘀。”他這一句話,摻雜著不少戲謔的味道,一下子便引來年輕人的興趣,立馬安靜下來,洗耳恭聽。
“嘿嘿。”年長的得意洋洋地幹笑兩聲,“這個嘛,府裏打掃的沈大媽就是我姨娘,好些事情,都瞞不過她那雙眼睛。每晚的這個時候,大帥基本上都在東廂房。” 他說話聲音極細,但夜深人靜,我離的也不太遠,倒也依稀聽得見。
那年輕人問道:“大帥在東廂房作甚?”——這也是我想問的。
年長的兵士顯然在等這句問話,不由興奮地眉飛色舞起來,聲音也漸漸變大,再後來聽著我是絲毫不費力氣。
“你知道東廂房原來住過誰麼?那東廂房,都是客房。上邊來人的時候,一般都往那裏的跨院安排。可是後來上邊有公公傳旨啥的,都改住西院了。你知道為啥不?”他一個人兀自講了起來,“那是因為唐妃娘娘住過!”
“唐妃娘娘?”
“就是之前來咱這監軍的唐將軍啊!她可了不得,我聽說咱們皇上可寵她,每晚她不在身邊根本睡不著……”我登時無語,我還沒被封為啥娘娘,更沒每晚陪著崇禎……人言真是個可怕的東西。是非黑白,傳著傳著就走樣了。
“哦。這樣。”那年輕人似乎是聽明白了,應聲道,“那空出來倒也是應該,她既然已經貴為貴妃娘娘,那房間不讓別人再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啊。”
“哎呀!我說這些你咋還不明白啊?”年長的都有些急了,“我們現在說的是吳大帥到這麼晚了還一個人留在東廂!你個腦袋咋還不開竅?”
那年輕人沉默了一會,恍然大悟般倒吸一口氣,語氣拔高到一定境界。那年長的看到這樣的效果顯然比較滿意,嘖嘖道:“這個絕非我信口開河胡謅的。大帥和唐妃娘娘的感情好,那許多人都看在眼裏的。俺姨娘還親眼看見,唐妃娘娘當監軍的時候,晚上直接進了大帥的房呢……這話你可別跟別人說。”
在得到年輕人的保證後,那人繼續說道,“你道咱皇上為啥給大帥賜婚?還不都是這檔子事情被他老人家知道了麼!他想借賜婚來平息這事,可是咱大帥根本不買皇上的帳,據說成親當晚就回寧遠了……”
我登時汗如雨下,還真是“好”事傳千裏啊。這世上確實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些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不曉得我給提供了多少。
聽到此處,也沒有必要再聽下去了。我調轉頭,雙手伏地小心翼翼反方向爬回,往東廂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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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那熟悉的廊道,轉過那樹蔭掩映的垂花門,我來到了東廂院子。
伴著清幽的花香,相比於正屋的昏暗,這裏倒有些柳暗花明的韻味。
房間裏果然透出淡淡的光亮。
祖澤治真在這裏?我心裏隱隱覺得有些愧疚。
左右無人,我輕輕推門進去,腳沒落下,裏麵就傳來一聲嗬斥:“誰讓你這個時候進來的?”
第三章 舊事重提
我一驚,還沒站穩,卻正好和從裏麵匆匆往外趕的人撞了個滿懷。
啊~我的脖子!疼!我捂住纏繞了幾圈的脖子,抬眼張望,不是如今的吳三桂,還能是誰?他那俊美的臉龐在昏黃燈光的掩映下,顯得有些頹然無力。當我和他的目光一相接,他本來蘊涵的些微怒火霎時消散地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因為震驚而瞪大的眸子,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自嘲地笑笑,這個時候出現在他麵前實在令他無法想象罷。
“圓圓……”他的嘴唇囁嚅著,這兩個字在喉嚨裏轉了半天,才低低地發出來,等到確信這是現實不是夢境,便突兀地改口喚了句,“唐妃娘娘。”這四個字說出來,讓我和他之間頓時形成一堵無形的牆,我隻好硬生生把“祖大哥”三個字給吞了回去。
沉默了好一會兒,我隻好先道:“許久不見,大帥一切都好吧。”
吳三桂僵硬地擠出一絲笑容,但仍舊不能掩蓋他臉上的冰霜。他歎息道:“大帥,嘿嘿,這一句真是叫得好!”
我不免有些尷尬,心想現在的祖澤治咋就和以前認識的那個不一樣呢,那個大大咧咧,嘻嘻嗬嗬的小把總,換了個人皮麵具,卻連心也一齊換了?連他說話都顧忌起來,那我對著他都需要琢磨說話,這人生也忒讓人鬱悶了。
我一時不爽,也懶得顧他的感受,作勢道:“大帥深更半夜就該呆在自己房裏睡覺,跑到這裏來作什麼?不是無端端惹人話柄麼?”
吳三桂一愣,不客氣道:“娘娘管太寬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娘娘也要插手?這有點說不過去了罷。”
“圓圓也是為大帥好,大家茶餘飯後本就喜歡說些流言蜚語,讓無中生有的事情壞了大帥的聲譽,那又何必?”
“壞我的聲譽?”吳三桂冷笑一聲,道,“唐妃娘娘是擔心自己吧?擔心我壞了您的大好前程吧!”
我心道他還和我杠上了,自從和多鐸“殘忍”分別之後,心情就一直不好,現在連祖澤治都和我較勁,我不禁無名火起,怒道:“祖澤治,你這是什麼話?!我和你有仇嗎?好不容易見個麵,非要針鋒相對?咱們還有幾麵見得著?”天下紛爭將起,本姑娘是死是活,還不一定呢!
吳三桂也一改溫敦,和我吹胡子瞪眼起來:“我說錯了嗎?我一直以為……以為圓圓愛著三哥,可是我成為了三哥,圓圓卻根本不拿正眼看我。甚至馬上就攀上高枝,要做鳳凰!連人家正主曾經要殺你都忘記了!枉我一直看錯你,覺得你與別的女子不同。看來我才是大錯特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個道理真是永久不變的啊。跟薊遼總督在一起,頂多是個一品夫人,哪及得貴妃鳳冠這一身的榮耀啊!”他說得十分連貫,顯然心裏是盤計很久的。
我頗有些哭笑不得:“你說我貪慕榮華富貴?!貴妃這樣的虛名有什麼意義?我要挑也不會挑亡國之君的貴妃當啊!”話一出口,才發現說漏嘴了。好在現下深夜,無人在左右。否則非被治個大逆不道、妖言惑眾之罪。
我趕緊岔開這個問題:“當初,當初我喜歡吳三桂,那是……那是鬼迷了心竅。”想到他可能在一旁偷聽,我咬牙切齒地說著。
看吳三桂鼓著腮幫,顯然剛才鄙夷的話,還未說盡。我懶得再辯解什麼,隻冷冷道:“大帥既然不想見到圓圓,圓圓也不好賴著不走。感謝大帥那日的挺身護衛,圓圓銘記於心。”說到此,不由想起當日在皇宮武英殿吳三桂不計後果的擋護。心中隱隱生出些感慨。真是相見不如不見,從此不相往來,對他未必不是件好事。何況現在是祖澤治要趕我走,看李過還有什麼好說的。
哪知我這樣說著,吳三桂卻急了:“圓圓,我……我,唉,我也不知怎麼了,明明……明明……可是見麵卻……卻這樣說你!”
我赧然一笑,道:“你不要這樣說,其實我欠你太多。不知怎樣償還才是。”
“不,我也欠你!”吳三桂大聲說著,眼裏放著精光。
“欠我?”我愣住了,從來都隻有我辜負了他,李過利用了他。他又欠我些什麼?
吳三桂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憋了半晌才道:“其實,其實我一直很內疚。三哥的死、我,我其實知道那是懸崖!”
吳三桂急幢幢道:“圓圓,我以為他會避開的!真的,我其實是無心的!我……我……那個時候氣瘋了,心裏是想過沒有三哥,你就會多看我一眼,但那真的隻是想想!真的!圓圓,你……你一定不相信我……”
事情過了那麼久,祖澤治是否無心又有什麼意義呢?何況真正的吳三桂又沒有死。他對我隱瞞的不過是他內心的想法,那隻是他的一根刺。
相信這些日子,他並不好過。
“祖大哥,那件事情你不要再自責了。確實沒有這個必要。”我喚了他一聲,希望他平靜下來,衝他舒心微笑,“你先去正屋吧。有兩個差人在等著給你公函呢!你不如先把他們打發了。”
吳三桂機械地“哦”了一聲,他沒想到我會這樣平淡,他不禁緊張地看著我,“那你?”
我歎息道:“我在這裏等祖大哥。有些話,要同你講。也有個人想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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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三桂瞥頭衝出去不久,黑袍掠地,李過款款走了進來。
我不無譏諷道:“是不是有孤家寡人的感覺?嗬,猛然發現自己的弟弟也不那麼靠得住?是不是覺得你那完美的計劃也不一定實現得了啊?”
第四章 算計之中
吳三桂淡然一笑,深深看了我一眼,道:“你以為我不知道澤治的想法嗎?你錯了。”
“什麼意思?”我冷眼望他,吳三桂又算計到什麼了?
吳三桂不緊不慢悠悠道來:“其實,澤治動了殺我的念頭,我怎會不知。他對你一往情深,隻怕為了你,要他幹什麼都肯的。”
我有些聽不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希望祖大哥親手殺死你?你自己要死就死好了,何必讓他內疚一輩子?”這話說出口,才發覺自己有些刻薄。但說出口的話就如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
我忐忑地抬眼看他,隻見李過的眼裏閃著一道強烈的光芒,一對眸子裏濕潤的液體旋轉著,是怎樣的悲戚。他終於不再鎮定,發出了他的申訴:“我是要讓他內疚,要讓他一輩子都對你好,要讓他給你幸福!”
發出了他的申訴:“我是要讓他內疚,要讓他一輩子都對你好,要讓他給你幸福!”
我的心猛地被一個小錘子敲了一下,不痛卻也麻了。原來一切都在他的計料當中。他明知道我和他政見不一,明知道無法說服我,也不能說服他自己,所以就借“死亡”之手徹底解決掉麻煩。且不論他當時是真心求死,還是詐死重新開始新生活,但短短時間裏他就自以為是的替我籌謀好一切,甚至利用他的死來“要挾”祖澤治的良心,未免也太霸道了吧。
忍不住冷哼一聲,我繼續為難他道:“你憑什麼說他會給我幸福?你知不知道你的死,讓祖大哥差點就拿命賠給你!你以為你是誰啊?可以操控所有人的性命終身?!”
“我不是要操控什麼。”李過神情黯淡,“我隻是相信澤治能勝任吳大帥這個身份。行軍打仗,他也不差。”
“你是說,你知道他會假扮成你?你是說,你早就策劃好讓祖大哥成為吳三桂?!”我不由渾身一抖,起了點雞皮疙瘩。
他知道祖澤治會易容之術並不奇怪,可是他若能置身事外,一切都了如胸中,換句話說,凡事都在他的巴掌裏攥著,這也太讓人匪夷所思了吧。
“不錯。我相信你不會讓澤治遭受牢獄之苦。更不會讓大明因為薊遼總督的失蹤而徒生風波。因為你知道,少了個把總可以隨便應付,但少了個薊遼總督,遼東恐怕太平不得。所以,你肯定會想辦法平息這場風波,澤治自然會全力幫你,聽你差遣。” 李過停頓下來,拿清澈如水卻又渾如雲端不可觸摸的眼睛望我,我第一次從這個可怕自負的男人眼中讀出幽怨的意味。
他在埋怨什麼?怪我對大明太過執著?!李過啊李過,你真是低估了我當初對你的情誼!想到那些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牽腸掛肚的傷痛,竟被他以如此輕描淡寫的算計給湮沒,心中不禁忿忿不平。
我剛要衝口對他說,“不是因為王承恩的突然出現,祖澤治為了救我,想著頂替你,我隻怕早為你這種不知所謂的人見閻王爺了!” 話在嘴邊,最終還是吞了回去。過去的恩恩怨怨,我又何必苦苦揪著不放呢。但猛然觸摸到李過眼裏那一灣池水泛著的漣漪,不禁想到,他高估了我對大明的忠心,但我是否也低估了他對我的情誼?當初我得知他詐死,便一心以為他是要讓大明徹底垮掉,所以來個“金蟬脫殼”,但現在聽他說來,卻並沒有這樣卑鄙的打算。我瞧向他,究竟他還值不值得我信任呢?
正一段腦子混沌,隻聽祖澤治大聲叫著“圓圓……”隻喊了一句,就嘎然而止。他呆呆地站在門口,手中的黃色敕書啪嗒掉在地上,張著大口,說不出話來。
昏沉沉的屋子裏,兩張一模一樣的麵孔,一個錦緞刺眼,一個黑衣蕭肅,竟有點詭異。剛才光顧著和李過計較,倒把這檔子事情給忘掉了。
我趕忙扯道:“京城那邊什麼事情啊?”剛要走過去幫他撿起黃綢文書,誰知吳三桂迅速低身把那拾起來往懷裏一塞,藏掖起來。
我討了個沒趣,一下子語塞了。
李過似乎也感覺到不自在,又把那半邊麵具戴上,緩緩道:“澤治,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吳三桂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的臉上時晴時雨,隻一會功夫,就變幻了七八種色彩,遲遲才喚了聲:“三哥。”像他們這些在沙場上摸爬滾打的人自然不信啥鬼神,所以吳三桂反應過來過來後就恢複正常,“三哥你沒事就好。我……好在也沒捅出大簍子,明兒個咱們的大帥就回來了。”他說著還想嗬嗬一笑,但大家心知肚明,這個笑太勉強。
李過微微一笑,道:“你就是吳三桂啊,永遠都是。”
“永遠?你什麼意思?讓我永遠代替你?有些事情是代替不來的。”他說著看了我一眼,但旋即眼光一改,憤怒道,“你是要我作你的替身,然後你們?……”他說著腦袋耷拉下來,聲音漸漸低下去,“確實,我欠你們的,雖然三哥你沒死,但我始終……始終讓圓圓那樣傷心過,我這樣也應該。”
他看到我和李過突然出現,定然以為我和李過打算遠走高飛吧。
我無奈地苦笑,恰瞥到李過看了我一眼,臉上頗有些慚色,我故意破壞道:“祖大哥何必自責,你要是不願意當這勞什子的大帥,也沒有誰可以勉強得了你!”
吳三桂聽著我的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自言自語道:“誰也不能勉強誰。”他說著,猶豫了一下,掏出懷裏的文書遞給我,“要選擇什麼,圓圓你自己拿主意罷。”
第五章 出逃計劃
我接過一看,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原來皇太極一死,他的死訊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到了崇禎的耳邊,仿佛是特大的捷報一般。三天內就傳遍了大明的大街小巷,老百姓好像過節般開心喜悅。雖然皇太極死因不明,崇禎卻一口咬定他的暴薨與我有關,言談之中自然流露出讚賞之情。眾人溜須拍馬一番,便提議迎我還朝。
隻是,功勞歸於我,蹤跡卻尋不著。情急之下,崇禎便派遣出錦衣衛四處尋找,更有甚者潛入盛京探聽消息。沿邊各處,自是要小心留意,一有我的音訊,立馬回報。崇禎不在第一時間著令吳三桂搜尋,自是不滿當初他因為我而對抗忤逆的態度。可是盛京方麵有關我的事情早就被多爾袞等人封鎖了,哪裏探聽得到?隻是我既然不小心成為了“英雄”,崇禎是非見著不可的。錦衣衛辦事不利,頭疼之下,隻好加大力度搜尋,另外死馬當作活馬醫,來函尋求吳三桂的幫助。
難怪吳三桂說“誰也不能勉強誰。”我莞爾一笑,他起初不讓我看到這個,興許是不希望我這麼快就回京;但現在,李過的出現,反倒讓他不好多做阻攔,把決定權交在我手中。
我大腿一捏,心裏暗自盤算:現在我根本就等於人間蒸發,沒有人知道我的下落。這不正是我逃離的最好時機?!
隻是,天下之大,我該去哪裏?
琉球!——我第一反應就是那裏。怎麼說我也算是個琉球公主,到那去定然可以衣食無憂。而且崇禎是萬萬想不到我會從遼東跑到那去!他們一定會以為我“因公殉職”了。說起來,琉球是番外之國,遭受不到戰火,環境也不錯,適合歸隱。更妙的是,如今琉球和鄭芝龍互相貿易,相信喬裝成商人,就能順利通過“海關”。如此神不知鬼不覺,我不就可以去享受異域風情了?
說起喬裝,吳三桂不就通曉易容之術麼?讓他給我弄個人皮麵具,再給點銀子花花,不就萬事大吉?!反正我和多鐸是不可能在一起,那我確實要好好物質享受一番。
想到此,我無奈地大笑出聲,對吳三桂道:“祖大哥幫我弄個人皮麵具吧。”說完許久沒有聽到響應。我呆了一下,從思緒裏掙脫出來,隻見吳三桂一臉茫然地望著我。我自嘲一笑,他二人見我考慮半晌,居然說出這樣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自然是摸不著頭腦。
我輕笑道:“圓圓不打算回京,但也不想在此擾你弟兄二人的大計。有勞祖大哥給圓圓做個人皮麵具,圓圓的去路自由圓圓自己作主。”
吳三桂一愣,但卻不知如何勸阻。他瞧向李過,直到今日,他還是以李過馬首是瞻?
李過不慌不忙道:“人皮麵具?這個玩意兒,澤治是做不出來的。”
什麼叫做不出來?那他臉上的是什麼?別跟我說他會七十二變!我正要啟唇,吳三桂解釋起來:“三哥說得不錯。我這易容術叫做八穴易容術,乃是洪武朝朱雀教的秘技,若本人沒有修煉他們的法門,自是不能易容的。”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嘛,還扯到什麼教、什麼門派了。我隻好道:“那既是如此,圓圓喬裝一番就是。” 你李過想和他密談,我在此隻怕還加深了你弟兄二人的間隙吧。李闖、大明、清兵,又與我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