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混沌夕陽(1)(2 / 3)

李過正要發話,吳三桂已經著急地搶先發問:“圓圓,你不在這裏,也……也不回京?那是去哪裏?!”

我瞪了李過一眼,心道對於我的去留,你定然也矛盾得很罷。又想讓祖澤治照顧我,又想和祖澤治商量叛明之計?

慢著!他一直想讓祖澤治照顧我到底是何居心?包括他之前的詐死,也是希望祖澤治來代替他守護我一輩子?時至今日,他還想替我安排好所有?!可惜啊可惜,祖澤治現在根本沒有領略到他三哥一心成全的“美意”,反倒把主動權交給我。他自己不能參透,李過又如何可以說破?既然如此,我不趁機消失,哪還有別的時機?

我思索成熟之後,方道:“圓圓在盛京的時候曾識得朝鮮國的世子李澄,和他也有些交情。他有個故臣如今在蘇州定居。圓圓前去投奔他,到時扮作他的家屬跟班也好。他定會想法送圓圓去朝鮮國暫避一陣。”

既然要去琉球,自然不希望他們打擾。隨意糊弄一下好了。李過縱然不相信,但吳三桂定然信的。到底明清加上李闖三軍混戰,勝負將定,到處是焦土,到處是屍骨,打起仗來,吳三桂也顧不了我。和回宮比較,他想必也覺得這是個不錯的選擇吧。

我挑釁地望向李過,我這次偏偏就是要和你對著幹!

******

在我的一再堅持下,吳三桂終於同意送我去蘇州。

但他身為大帥,是不能走開的。

我貼上胡須,弄黑麵孔,變幻做一個老漢,以蘇州來的遠方親戚的身份在薊遼總督府住了幾日。采購好一切需要的物品,帶上足夠的銀錢,我就迫不及待地開展我的“逃亡”之路了。

隻是,吳三桂安排的一眾關寧鐵騎雖能被我輕鬆擺脫,但接下來的事情卻讓我始料不及,也根本控製不了。

第六章 紹興好酒

由寧遠一路南行,入山海關,過天津,來到山東地界。

吳三桂對於我是頗不放心,挑選了四十幾個關寧勁旅中的玄衣好手小心護送。這顛簸的路途之上,有他們的看護自然無事。論身份,他們一身戎鎧,旁的誰不退避三舍?論身手,他們弓藏騎射,誰人可與之抗衡?

隻是這一路之上,餓殍遍地,老人婦孺相互扶將,漫無目的地轉移著。黃沙掃落葉,好一派淒涼蕭煞的河山。

……

從最北端千裏迢迢趕到魚米之鄉的蘇州,然後再輾轉北上前往朝鮮。這樣兜一個大圈子,恐怕隻有吳三桂才會對我的“謊話”深信不疑吧。

憑李過的智商,他定然是不信的。但是以我目前和他的“對敵”,互不買帳。他做什麼也是徒然了。

*******

這一日,行至山東曹州。曹州,也就是現今的菏澤,馳名中外的牡丹之鄉。深秋入冬的季節,花已萎謝樹葉也早早的凋零,心中不禁琢磨著,倘若阿炳在此,拉個《二泉映月》什麼的,倒十分應景。

不過,好歹曹州也算是重鎮,比較而言,饑民乞食的人兒總是少些的。曹州除了是牡丹之鄉,也是武術之鄉。所以此地鏢局林立,武館開散,秦樓楚館、歌台舞榭倒也不少。有窮人,照樣有享受生活的富戶。無論什麼年代,都這樣對立著。

此地較為繁華,隱匿於市集之中倒也容易。而且距離寧遠甚遠,即便他們回報給吳三桂知曉,這一來一往也不知耽擱多少時間,我隻怕已經坐上商船了。

該是我下手的時候了。

挑一處酒肆,隨意坐下。

四十來人,坐了七八桌。這龐大的生意讓久未逢酒肆老板樂此不疲。裏裏外外招呼著。我蹣跚著從馬車上徐徐走下來,拎著罐酒壇子。

可憐我辛辛苦苦從寧遠抱過來呢,我嘶啞著嗓子,裝成老漢:“這壇子是紹興的花雕酒,老朽連日得到各位軍爺的照顧,實在感激,今日趁著興致好,就一齊喝了它。”

“花雕?”這幾十個男人眼前一亮。想想也是,紹興的黃酒天下聞名,可是他們處在最北邊,平日裏軍紀嚴明,哪有機會飲酒作樂,即便有,也不過是當地的一些水酒,幹澀味苦。偶爾朝廷賜酒,也是上級軍官的娛樂罷了。

“是啊,花雕。紹興酒中以加飯酒最佳。這種酒酒質特醇,色如琥珀,晶瑩透亮,聞一聞,那叫一個香氣撲鼻,喝上一口,便覺得不枉此生了。嘿嘿,隻有陳年加飯酒,才能稱得上花雕。這可是酒中極品那。”我浮誇了一番,見眾人都有眼饞之色,不禁洋洋得意。心中暗道,虧我在薊遼總督府裏搜尋了半日,才找到這樣的好酒。想必是李過他們的珍藏吧。他也算是江南人氏,在北地“窩藏”這樣的江南黃酒算是思鄉情深。此刻被我用上,更是物以稀為貴了。

我拎著沉沉的壇子,招呼店家道:“把酒分了。每桌一壺,用溫水盂著。水別太熱了啊。”我轉頭對諸人道:“若是有蟹吃著,就更是舒服了。”

好酒好菜,酒雖不多,但也可以小喝怡情。

我一邊勸酒,一邊隻顧吃菜,他們吃得興起,哪知道酒中早已被我落足了蒙汗藥。溫水浸酒,自是讓酒香彌散開來,可何嚐不是讓藥效發揮地更快?!我冷眼旁觀,沒有一人落下。喝吧,等你們酒醒之後,老漢我就遠走高飛了。

隻是,藥雖下了,啥時候發作,卻該如何估計?吃吃喝喝了一個多小時,眾人酒足飯飽,自然還是要趕路的。我吧嗒吧嗒睜眼瞅著,卻沒一個人起反應。

直到我重新坐回馬車,我還沒弄明白。到底是藥是假藥,還是這幫人體質太好,被訓練成“金剛不壞”之身了?!

出了曹州城往南行了半日,快到傍晚時分,我算是徹底放棄了。一邊暗罵藥店老板的黑心,一邊尋思著新的擺脫計劃。

忽然,馬車狂亂地顛簸起來,伴隨著急促的馬嘶,車軲轆嘎然而止。我在晃蕩的馬車裏坐立不穩,腦袋著地,重重地往板上磕了個響頭。

出什麼意外了?!

車馬穩住之後,我探頭出來,心裏頓時被塞了個巨大的秤砣。眼麵前兩個大漢手持柴刀,惡狠狠地望著我。再看四周,感覺滿山遍野都是衣衫襤褸但又手持器械的漢子。

搶劫?殺人?

饑民?強盜?

看這些人的架勢,一個個擺出凶猛的樣子,捋著袖子,鼓著腮幫子,恨不能等那為首的兩個漢子一聲令下就一窩蜂湧上來。

所有的黑衣騎兵霍霍拔劍,圍著馬車一致對外。

那為首的兩個漢子道:“識相的就把銀子留下,否則別怪爺們拆了你們的骨頭燉湯喝!”

騎兵當然不會理會這群烏合之眾。隻是,隻是,坐在馬上的他們開始晃晃悠悠起來,一個個或扶著腦袋,或搖首,更有甚者趴下馬去。

我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藥早不發作,晚不發作,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出奇地有效。這些馬上的壯士掙紮了幾下,在強盜茫然的眼神中紛紛落馬,摔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一個怎樣的境界啊。

我看了看周圍密密麻麻的人群,在咣宕——最後一聲劍著地的時刻,我也晃悠了兩下,歪倒在車門邊。諸位,就把我這活馬當死馬吧。

我屏住呼吸聽那兩個首腦的對話。

隻聽那兩人道:“他們怎麼都倒下了?”

“小心有詐。看樣子,也是朝廷的走狗,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幹掉拉倒!”

第七章 農民兄弟

“別忙!”當他們亮起屠刀的時候,我隻好大喊出聲。

真這樣做刀下亡魂?實在不值得。就是死也要死個明白,何況我現在有著更好的活下去的計劃。

我爬了起來,讓這些大漢不禁嚇了一跳。

我慌忙解釋道:“老漢不過是一介尋常人家,絕非是什麼朝廷的走狗。各位壯士不要誤會了。”

“不是走狗?”反應過來的為首的漢子冷哼道,“什麼尋常人家?放屁!尋常人家會找這麼多人一路上守衛?我看這些人騎著的馬匹都是頂級的好馬,老大爺你不是個朝廷大官,我任七把頭鋸下來給你當凳子坐!”

旁邊另一偏瘦的漢子則道:“你們這些人吃咱們農民的,用咱們農民的,還不讓我們活下去!現在我張七就告訴你們,誰才是這土地上說話的主子!”

他此話一出,旁邊看似成千上萬的漢子都紛紛喊殺起來,都是些諸如“殺貪官”、“祭莊稼”之類的。被他們當成牲口一樣祭天也太不劃算了吧。

我忽然靈機一動,撕掉麵上的胡須,擦掉臉上蠟黃的油脂,扯開頭巾,散下頭發,露出本來的麵目。使出渾身解數落下幾滴淚水:“各位壯士,現在相信小女子不是什麼朝廷大員了吧。”

突如其來的大變身,讓所有人都手足無措起來。

我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小女子也是苦命人。從小沒爹沒娘,跟著爺爺賣藝行乞,一路風吹雨淋,什麼沒經曆過?但是祖孫兩人就這樣扛過來了。可是,可是誰知道,上個月,我們祖孫倆得罪了京城裏的惡霸,那惡霸把我們捉了去,活活…活活的…把爺爺給打死了。我……我……他還要把我送給南京的一個大官。”我一邊抽噎地編撰著,一邊暗罵自己的“無恥”。

誰料那些漢子剛才還氣焰囂張,一個個摩拳擦掌,現在個個抹起眼角,頓足坐地。更有甚者,不顧陣型,衝到我麵前道:“好妹子,你別難過。大家都是苦命人。我的親妹妹,也是,也是被那些惡霸……惡霸給糟踏了!以後你就是咱大家的妹子,沒人敢欺負你!”

他此話一出,煽情極了。大家夥齊齊拋心露肺,或表苦痛家世,或表接納之心。

但聽著這群熱心又落魄農民的衷腸,我心中竟隱隱作痛。我在欺騙他們,這些人的苦痛,又豈是我這種出生在和平年代,始終遊浮在上層奢華裏的人可以理解的?一個社會,實在是太複雜,我的想法實在隻停留在書本表層,太一廂情願了。我甚至有些明白李闖深得人心的道理,甚至覺得他的存在和壯大是件不壞的事情。明、清、李闖,我心裏輕笑,曆史又與我何幹?我不過是個看客罷了。

隻是此時的農民,被我撩撥了心事,個個義憤填膺,攛掇頭兒道:“這些天殺的狗腿子,咱們把他們大卸八塊了!”

“喂狗都嫌髒!”他們你一言我一語道。群情激動。

我大驚失色,喊出聲來:“不可!”聲音尖銳入耳,把那些樸實的農民強盜們給弄懵了。大家夥不解地望著我,我趕忙解釋道:“小女子的意思是打草驚蛇,殺了他們到底給各位惹麻煩不是?何況,小女子一早就在他們的酒中下了蒙汗藥,所以他們才會昏倒!”

那兩個自稱任七、張七的首領漢子互望了一眼,讚道:“沒想到大妹子你倒也機靈得很,倒也算得上女中的豪傑了。敢問妹子如何稱呼?”

我心道,他們一個叫任七,一個叫張七,我就和你們套套近乎好了。這就抱拳做豪爽狀:“小女子叫朱七七。”(最討厭的小說人物就是古龍筆下的朱七七,沒想到今日靈機一動,竟把她的名字用了去。)

“七七?可巧了。咱弟兄二人名字裏也有個七。”那喚做張七的偏瘦漢子嗬嗬笑道。

“是啊,咱可算是有緣分了。”任七也道。如此一來,大家又熟絡了許多。

然而任七張七手底下的農民漢子對官府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又說起要將那些關寧騎兵斬殺。更勸說我不要怕那些官兵,說他們在這一帶無人能敵雲雲。

我一心要再勸,但又怕他們對我心生懷疑,正不知如何勸阻時,任七道:“今日好容易識得大妹子,就好像咱的親人一樣,做這些魯莽的事情,不是把好好的大妹子給嚇著了?”

他這樣一說,任七也附和道:“是了,今天咱們這群莽漢可以結識朱家大姐,值得慶祝一番,就不見血腥啦,咱們搜搜銀子,回去喝酒慶賀!”

兩個頭領下了命令,眾人不再計較,這就吆喝起來,往那些騎兵的身上搜索起來,銀兩、刀劍、盔甲並不放過。

張七、任七弟兄倆對我甚是熱情,硬扯著我和他們一同走。才出虎穴又入狼窩,我隻好抱著個包袱,和他弟兄二人“有說有笑”朝“賊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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鱗次櫛比的房屋,高高的院牆,齊齊整整的村落,好好的莊稼。告訴我這裏是這許多漢子的賊窩,我真是怎樣都不信。

“張哥,任哥,”我納悶道,“你們還種地?你們這麼多人聚在此地?官兵不知道?”我小心翼翼地問著,數千人沿途劫殺官府過路車馬,卻還固定蹲守一方,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張七憨厚笑道:“大妹子,我知道你要說啥。看見這些榆樹沒有?它們就是咱的掩護,這方圓百裏內,天災人禍,哪裏交得起那些稅!莊稼地早就荒蕪了,人煙都沒一個。要不是丈著這些當飯吃的榆樹,哪裏還能保住這一塊樂土?”他說著,本來的笑臉漸漸湮沒了。

望著田間嬉鬧的孩童。我若有所悟。

任七也道:“要不是這幾年朝廷亂著,這塊樂土也守不住了。”

我心酸道:“話是如此,但這麼多人聚居於此,太過招搖了。萬一朝廷大軍傾巢過來,隻怕……”瞬間,我發現自己的角色顛倒了。

張七又開懷了,“不怕,就算朝廷來人,我們也能全身而退。”

見我疑惑不解,他呼呼跑開,蹭到一牲圈裏,不一會兒,從房子裏走出來。

我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叫出聲來:“原來是地道戰!”沒想到,那個年頭就流行過。

第八章 元宵驚變

好客的張七、任七弟兄領著我在地道裏四處轉了轉,又從地道進入田莊。

我雖然沒有去過河北的冉莊——也就是經典紅色電影《地道戰》的拍攝地,但是明顯感覺到這些農民軍的地道是比較粗陋。他們的地道主要是用來躲藏和逃生之用,絕不是戰鬥手段。

這一片莊子田園,平日裏主要是婦孺居住。數千男丁都隨著張七兄弟二人奔波在外,幹些劫富濟貧的“勾當”,田莊基本上是無甚戰鬥力。倘若這個基地不幸被發現,大軍前來圍剿,這些老弱婦孺便可藏入地道之中。地道有一端延伸至榆樹林外,情勢危急還可伺機逃離此地。朝廷軍隊來時,人去樓空,卻也摸不著頭腦。

我不免多嘴道:“這地道雖然好,但隻是躲藏之用。其實,這裏有榆林田野山莊,一草一木大家都再熟悉不過了,這麼好的地形,兩位哥哥完全可以領著兄弟們展開地道戰。敵在明,我在暗,敵人不知我虛實,我方卻對敵了若指掌,一兵一卒都清清楚楚。這是地道最好不過的優勢,倘若利用得當,這比諸位兄弟在外奔波遊擊豈不是來得更便宜?!”咋說現在又沒有什麼大炮,全是一刀一劍拚著,根本不能一個炸彈把村子夷為平地。不用地道戰玩陰的,太浪費了。

他弟兄二人聽著我的說話,好像明白了,不禁有點興奮。兩人拍著大腿眼神交流,似乎在說,咋就沒想到這上麵去呢?!

我趁機又提了些意見,譬如把弓箭架在樹心掏空的老樹頂上,從上而下臨空“掃射”;在莊內各房間內設槍眼,讓他們不知何處會冒出根長矛捅一刀等等。全都是小時候看《地道戰》學來的。

我口沫飛濺地將這些想法說出來,讓張七、任七好一陣激動。連夜就和眾人商議改造田莊擴建地道的事情。第二日就直接動工了。

男人幹活,女人做飯送水,甚是合拍。到處一片欣欣向榮,和睦愉快的景象。頗有點類似革命歌曲經常唱的“軍民魚水一家人”。隻是,這軍是農民軍,不是明軍。

埋藏著心裏點點失落,我還是能感受到這些農民朋友們由衷的開心,對我誠摯的歡迎。和他們待在一起,我竟一時不忍提及離開。

********

如此渾渾噩噩、開開心心的,竟在此度過了新年。驀然回想,才發覺自己偏安於此,居然忘記了這一重要的年份。

1644年,大明崇禎十七年,大順永昌元年,大清順治元年。

一年三易主,城頭時時變幻大王旗。

是時候逃離中國了。

這日是元宵,元宵一過,我便打算和他們道別。

隻是,人算不如天算。

——

張七、任七弟兄領著各家各戶卻又情如一家姊弟的農民們,在田莊裏點起了燈籠,一些識字作畫的各展才能做起燈謎,婦人們集中在一起撮圓子做起香糯的元宵。

那香氣隨著薄薄的氣霧縈繞在田莊上空,所有人都快快樂樂得忙乎著,直到一聲尖利刺耳的口哨呼嘯從榆林外一路傳來。

緊急情況?!

所有人忘記了手上的活計,直覺得在這大好時光傳來的噩耗絕不是真的。

然而,張七很快就命令道:“大家趕快下地道!”新“竣工”的浩大工程,居然在今日派上用場,事情來得雖突然,但張七、任七分派下去,倒也不算太慌亂。

我看見任七臉上很是凝重,一點不似當初“圍攻”我時那般怡然自得,心知這次恐怕是朝廷規模不小的圍剿。得了空閑便湊上前詢問。

任七道:“妹子,你趕緊入地道,尋找時機和張大嬸她們領著孩子女人離開此地。最好分散些,咱們有緣分自然會再見著的。”

我聽他的語氣,好似這一仗很是艱難。沉重的心卻也犯起嘀咕,任七有數千人丁,加上地道戰的配合,何止於說出這樣喪氣的話?何況朝廷此時該被李自成牽製著,根本沒有閑暇對付他們才是。

正想著,任七已經走開,朝一個練家子的弟兄說道:“你想辦法從地道出去,盡快見著李將軍,告訴他這裏的情形……”

李將軍?!

我忽然想到什麼,快步衝到任七麵前,打斷他道:“任哥,你口中說的李將軍,是李過?”

任七一頓,旋即臉上一陣色變,欲言又止,好半天才訥訥的點點頭。

刹那間,我什麼都明白了。他爽快承認還沒什麼可疑,到底農民軍之間互有聯係,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但他這樣猶疑,分明就是有事情瞞著我,一口大妹子,大姐的喊,全是做戲!又是李過搞得鬼!

我就說,憑著李過的智商,又怎會不知我當初說的去朝鮮是托詞?!他竟然設計讓我被榆園的農民軍“截獲”,我還自以為是的編造身世,隻怕他們都把我當笑話看呢!李過讓我和他們親近,目的恐怕是為了喚起我對他的認同,改變我對農民軍的看法吧!現在他的目的達到了,卻讓我對朝夕相處倍感親切的兩位農民哥哥好不惱火。

任七看我麵色不對,趕忙解釋道:“妹子,這件事我需要解釋一下。”

“不需要了,咱們也算是互相隱瞞。沒必要解釋。”我氣的是李過,也懶得和他再講,轉身回屋裏收拾東西準備跑路。

誰知張七不曉得從哪搶出來,扯我手道:“朱大姐,這中間是否有些誤會?李將軍隻說讓我們好好照看你,他不讓我們說出他的姓名也沒什麼不妥啊。”

“好,那我問你,當初你們劫關寧騎兵,難道不是李過指使的嗎?讓你們對我惺惺作態,說這許多話,演這麼久的戲……”我劈裏啪啦說著,張七不禁急得跺腳:“你和李將軍有什麼過節,我們自是不知。但這麼多日子,我們待你是真情假意,你真的看不出來?我們對你惺惺作態又有什麼必要?當初劫馬車和李將軍無關。隻是不久之後,他途經此地,遠遠見著你,讓我們好好照顧你罷了。”

看他說得情真意切,倒也不像是假話。或許李過把他們也蒙在鼓裏。話說回來,他們的苦楚和熱忱都是真切存在著,被劫的初衷是什麼又何必計較?

我的火氣已經削減了一半,正不知如何道歉,卻覺得地震山動,耳膜震得生疼,隻聽轟轟兩聲,旁邊的一棵一人粗的大樹栽倒下來,空空倒地,揚起一陣塵土。

第九章 挺身而出

鋪天蓋地掀起了陣陣塵煙,塵煙中夾雜著被翻起的泥塊。

張七早已喪失了鎮靜,伸手拉過我就往地上趴,又是一陣聲響,臥倒在地上的我聽見自己的心快要從嗓子裏跳出來了。

火炮!——朝廷居然使用火炮來對付這幫農民!如此大的陣仗決不是對付小小流寇這麼簡單。

任七高喊著到處亂竄沒見過這樣厲害武器的人們,讓他們悉數臥倒。隻是隆隆的炮聲將那微乎其微的喊叫湮沒,對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措手不及的人們在慌亂中漸漸倒下……

如此不留活路的掃蕩,就連本是用來對付滿清的紅夷大炮都派上用場。那隻有一個原因。——從他們口口聲聲叫著“李將軍”就可得知。——他們與“李闖”的聯合,為朝廷所知。前有狼後有虎,這樣的陣局朝廷決不會允許。既然李自成的農民軍已經勢不可擋,(史載:1644年正月初一,李自成已經在西安登基稱帝;七天後,也就是正月初八,李自成便顧不得新年佳節,就率領百萬大軍出西安,渡黃河,分兵兩路長驅北京。)所以此時的朝廷官員個個都是如坐針氈。明軍無法與之對抗,隻好集中火力把其後方拔除。

這樣看來,若不將此處鏟平,他們誓不罷休。眼看著周圍好幾個不幸的兄弟幻做炮灰,我不禁擔心起我們耗費大量精力鑄造的地道能否抵擋這樣猛烈的攻勢?

黃土地在大炮麵前,卻顯得那樣的蒼白無力……

那一陣炮聲雷過,莊子裏豎七橫八,一片烏煙。卻也迎來了暫時的平靜。

任七喊著人們趁這當口尋最近的地道口。

張七也爬起來拉著我飛跑。隻是,他的堅持竟有些艱難,我看著他如土的麵色,這才注意到他手臂正啪嗒滴著和雜著泥土的烏黑血液……

我的心被什麼糾葛著,張七卻已然不由分說把我連拖帶拉扯入旁邊豬圈裏的地道口,看著咬牙切齒的他,我慌忙伸手拽住。他卻一把用血汙的手拂開,轉而用命令的口吻道:“大姐,你帶那些娘們和娃離開,我們等你們撤走了再下地道!”

“為什麼?!”我驚呼道,瞬間明白他是想先保住這些婦孺的性命,我緊張道:“不行!這些火炮非同一般,這樣一轟擊,到時候就算入了地道,也不能和他們抗衡啊!”

“哪那麼多屁話!”張七頭一次對我說髒話,他再也不理我,直接將我推開,合上地道口那草垛子做的門。

我濕著眼眶拚命朝地道裏有亮光的地方躬身快跑。我所能做的就是盡快帶著那些孤兒寡母撤走。

我在地道中瘋狂的跑著,隻要見著人就往身邊拽,一邊大聲嚷著,上麵的火炮又開始一輪攻擊,塵塵土土跌落下來,塞滿了口和鼻。

我也顧不了許多,帶著越來越多的孤兒寡母往榆林外搶去。這一路有多漫長,我無從知曉。麻痹的神經支配著我的四肢胡亂跑著,我隻知道在山搖地晃中奔向光明,送這些婦孺出山,完成二位農家哥哥的希望。

然而,空曠無聲山澗旁,亡命逃生的女人們竟絲毫沒有獲得新生而歡娛的笑聲。那些震耳欲聾的炮聲代表什麼,她們又怎會不知?!那些男人是她們的丈夫、是她們的兄弟、是她們的父叔。

即便曾經素不相識,但現在卻也都是親如一家人。她們又怎肯獨自逃生?

脆弱的女人開始從無言轉為哭泣。結果一呼百應。頓時哭喊聲響了起來,娃娃也跟著鬧騰起來。聽著那些個女人的哭泣,娃娃流著鼻涕撲倒在地到處叫爹,我不免心煩意亂。

她們不願獨自苟且偷生,我又豈是冷血?又如何放心我那兩個異姓“同名”的哥哥?這上千人的性命,我怎狠心棄之不顧!?

我忽然想到什麼,心神一凜。對著這些女人大聲道:“別吵啦,你們是不是都不想獨自去逃生?是不是要和大家生死與共?!”

那些女人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我欣慰地一笑,道:“好,那麼我們一起回去!另外,誰敢去明軍陣營送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