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孫禮在半夜突然被曹仁召見,要求他帶著幾十名騎兵連夜離開許都,去追擊劫持了董承的袁軍。孫禮在搞清楚任務以後,一陣苦笑,他先是追殺董妃,又追殺董承,看來自己與董家還真是有掙脫不開的孽緣。
唯一令他不解的人,曹仁的要求,是讓他帶著兩個人隨行。這兩個人一老一少,都騎不動馬,必須坐馬車,可這樣一來,隊伍的速度便無法提高。他提出疑問,曹仁沒有正麵回答,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一句:“盡力而為。”
孫禮沒走多遠,就看到有一輛輕車停在路中,四周幾名虎豹騎的人警惕地護衛著。
“發生什麼事了?”車裏的一人問。
“回祭酒大人,卑職在前方發現一些痕跡,袁軍似乎在這裏發生了一場小衝突。”
“哦?”
郭嘉的身體朝前探了探,伸出車子。這大半夜的,讓他乘車出行,可不是好差事。他的臉頰浮現出不太健康的紅色,身上裹著的貂裘似乎也抵禦不了寒氣侵襲,整個人冷的微微發抖。
按照他的推算,劫囚得手以後的袁軍奇兵,應該全速向著,中間不會做任何停留。可是袁軍為何在這裏打了一仗?難道是遭遇了曹軍的小巡邏隊?但曹仁應該事先把所有的巡哨都調開了才對。
孫禮把他所看到的詳細描述了一番,然後把懷裏的幾張畫像交給郭嘉。郭嘉接過去看了一眼,臉色一僵。
“哎呀哎呀,我的運氣……哦,不,是鄧展這家夥的運氣實在太差了。”
郭嘉咂咂嘴唇,他在看到畫像的瞬間就想通了其中因果。鄧展在溫縣一定有什麼驚人發現,所以提前要趕回許都,結果半路遭遇了袁紹派來劫囚的奇兵。
這兩件事都是郭嘉安排的,可偏偏撞到了一起,也隻能歸結為鄧展運氣不佳了。
好在鄧展沒忘記自己最關鍵的任務,出事前把畫像扔在路旁雪堆裏。袁紹軍大概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也沒興趣知道,這才讓孫禮回收過來,算是完成了鄧展他最後的使命。
“鄧展的屍體呢?”
“沒有屍體,隻有這五張畫像。”孫禮回答。
奇怪,袁軍應該沒有掩埋屍體的餘裕,他們幹嘛要帶走鄧展?郭嘉縱然智計通天,也想不出其中原因。他不是個愛鑽牛角尖的人,對於這種無法判斷的疑惑,想不通就很快放棄了,轉而去看那畫像。
郭嘉首先注意到,每一張的人像發髻偏右的地方,都有一個小小的墨勾,不仔細看不出。這墨勾看似閑筆偶落,實則是郭嘉與鄧展約定的暗記。如此一來,倘若有心人想偷換,便一目了然。
確定了畫師真偽以後,郭嘉才去看那畫像。這五張紙皆是掩埋在雪中,已被雪水濡濕,墨跡洇開。不過這五張的五官輪廓非常接近,無疑是同一個人。其中三張畫像很相似,其他兩張筆觸略有不同。這是可以理解的,畢竟畫師是聽別人描述繪而成,有詳有略,因此執筆重現必有偏差。
郭嘉端詳良久,覺得這人眉眼之間似曾相識,可印象又虛無縹緲,一旦試圖想的再清晰些,便倏然消散。
難道楊平苦心孤詣要掩蓋的真相,僅此而已?難道鄧展連夜趕回許都的動機,也僅此而已?在畫像上,郭嘉看不出什麼問題,但沒有問題,才是最大的問題。
郭嘉把紙疊好揣起來,決定把這件事先擱置,他不想因為這個意外打亂正事。
這時一陣寒風吹過,在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把身上的衣服裹緊。孫禮有些焦慮地望向郭嘉,他們出發時就耽擱很久了,如果在這個地方多做停留,隻怕那些袁軍早跑得沒蹤影了。
“奉孝,你大半夜的把老夫叫出城來,到底是為了什麼?”郭嘉身旁的老人忽然問道,語氣裏有淡淡的不滿。
郭嘉擺出無奈的表情:“您也看到了,我這不也是才撿到嘛,順便問問而已。咱們的正經事,還是車騎將軍。他與你我關係都不淺,國家勳貴,不可任由落入賊手。”說完他手指頭往遠處的黑暗勾了一勾。在他們視線所不能及的遠方,淳於瓊的騎兵正風馳電掣地奔跑著。
他話是這麼說,卻一點也不著急。老人佝僂在馬車上,也把視線投入到那片黑暗中:“河北騎兵這麼快的腳程,你拖著我一個老朽,怎麼追?”
“您追不上,可是徐福追得上嘛。”郭嘉爽朗地笑起來,笑到後來又連連咳嗽了數聲。老人神色先是一凝,旋即又舒展開來:
“郭祭酒你這回漏夜追擊,果然是狩人之意不在狐。”
“不把您請出城,他怎麼會出來呢?”郭嘉拍拍車轅,示意輕車可以繼續前進了,然後側過頭來,細心地把老人膝前的毯子往上掖了掖:“楊家在平亂之中居功闕偉,曹公開心得很。這次袁紹劫囚,茲事體大,自然也得借重您的力量,方顯朝廷之團結嘛。”
你肯借出力量去追董承,顯示的是朝廷團結。言外之意,你若是不肯,自然就是跟朝廷不團結了。跟朝廷不是一條心,就是跟曹公作對。跟曹公作對,那麼這次董承被劫之事,一定也脫不了幹係。
老人幾乎在一瞬間就聽懂了郭嘉的言外之意。這是自己兒子冒進之後,郭嘉所做出的反擊。看來這一次,徐福無法繼續呆在許都了。郭嘉把老人大半夜硬拽出城來,就是想施加壓力,盡早把徐福調開——他連等到天亮都不肯。
更令老人驚佩的是,他相信這次郭嘉故意放走董承,一定還有更深遠的用意,剝奪楊家的武力,不過是順手而為罷了。他對身旁這個年輕人的手段,從來沒有低估過。
“郭祭酒打算如何借重?”楊彪問道。目前來看,郭嘉隻是打算借徐福敲打一下楊修,沒有繼續追究的意思。為了漢室和劉協的安危,楊彪隻能選擇壯士斷腕。
聽到楊彪的回答,郭嘉得意地拍了拍手掌,仿佛剛剛寫就一篇華麗的大賦。
“我要他變成我在官渡的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