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如何殺死一隻螳螂
劉平站起身來,向外邁了一步。府衙裏的三個人,同時抬起了頭。鄧展是淡然,王越是疑惑,而淳於瓊喝的酩酊大醉,兩隻眼睛看起來有些渾濁。
“陛下去哪裏?”王越問。
“出去看看。”
“外麵正在打仗,陛下還是安坐於此比較好。”王越抱著劍說道,“等到蜚先生一到,我們就從密道撤退。”
雖然天子是誘餌,但無論袁紹還是蜚先生都不會真的把一位天子置於死局之中。他們在烏巢府衙內早挖好了一條出城密道,隻待曹軍進城,就從這裏脫離。
“蜚先生呢?”
“我剛才出去看過了。他那邊出了點狀況,不過問題不大。東山精銳都集結於此,殺不得公敵,總報得了私仇。”王越說著,把身子擋在皇帝麵前。
劉平皺眉道:“我若是堅持要出去呢?”
王越輕蔑地扯動嘴角:“那就要赦臣不敬之罪了。”劉平身邊隻有一個鄧展,他連王服都打不過,更別說王越了。兩個人抵近對視,劉平忽然發現,他的氣色跟從前相比沒那麼鋒芒畢露了,腳步略顯虛浮,似乎是受了傷,不過他掩飾得很好,不仔細看不出來。
“難道他受過傷?可誰又能傷到他?”劉平暗想。府衙外傳來激烈的打鬥聲,想來是蜚先生的東山精銳與曹公的親衛對上了。時間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劉平的計劃,還沒開始就已經趨於夭折。
“聽著,朕必須要離開這裏。這對你沒有半分壞處。”劉平的語氣趨於強硬和焦慮。王越卻絲毫不為所動:“目前的狀況,對我來說就是最好。我不希望出現什麼變數,所以陛下你還是回去吧。”
“不行!”劉平激動地又朝前踏了一步:“你難道不是漢室忠臣嗎?”
“不是。”王越回答的很幹脆,“我對那個沒興趣。”
“你是虎賁!是拱衛天子的虎賁!守護漢室不是你的本分麼?”劉平聲音又大了一些。王越有些不耐煩,他是做過虎賁,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這個皇帝居然拿那麼久遠的人情來說事,未免有些可笑。他想把天子推回去,劉平卻突然含怒出手。
劉平在這個年紀的人裏,算是武藝比較好的,溫縣能打敗他的人都不多。可在王越眼裏,這和小孩子的撒嬌差不多。他隻是輕輕扭轉手臂,就抓住了劉平的拳頭,然後一下折回去。劉平控製不住身體,往後倒退了幾步差點摔倒,幸虧被鄧展扶住。
“我是做過虎賁不假,但誰會記得那麼久遠的職責。”王越說,有些同情地看著這個窮途末路的皇帝。
“我記得。”一個蒼老而含混的聲音忽然從王越身後傳來,和聲音同時抵達的還有一柄長長的刀。王越反應極其迅速,可是受傷的身體卻慢了一拍,隻聽撕拉一聲,那把刀割破了王越腰間的衣物,在他的身上留了一道長長的傷口。
王越跳開數步,看到淳於瓊站在那裏手握長刀,嘴角還沾著酒漬,眼神卻清明無比。別說是他,就連劉平和鄧展都被這意外的轉變所驚呆。淳於瓊持刀又撲了過來,不知是否喝的太多了,他的身形飄飄忽忽,即使是王越一時都無法適應,被他完全壓製。
“你要幹什麼?”王越大喝道,不知道這個袁家大將到底犯了什麼毛病。淳於瓊卻嘿嘿一笑,繼續搶攻。這個大鼻子酒鬼平時昏昏噩噩,這個時候卻顯露出不遜於王越的劍擊之術,而且全是不要命的狠辣打法。交手了三、四回合之後,淳於瓊的刀指向淳於瓊的小腹,而王越的劍也橫在了淳於瓊的脖頸上,兩個人的動作一下子都停住了。
“淳於……將軍?”劉平一下子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鄧展也瞪大了眼睛,他也算是淳於瓊的老部下了,可也搞不懂他此時的舉動。
“陛下,你可知道靈帝陛下為何組建西園八校尉?”淳於瓊拿刀頂住王越,突然問了個古怪的問題。
劉平愣怔片刻,隨口答道:“不,不知道……”
大概是酗酒過多的關係,淳於瓊的聲音有點嘶啞:“那全都是為了陛下啊。”
“為了我?”劉平看起來更加迷惑了。
“何後的獨子劉辯是長子,可靈帝一直認為陛下您才是他真正的繼承人,這才成立了西園八校尉,指望他們剪除何皇後和何進外戚的羽翼,好扶陛下登基。靈帝臨終之時,特意召見八校尉的領袖上軍校尉蹇碩,要他與我們七名校尉一起效忠陛下。可惜蹇碩無能,其他校尉又是貌合心離,以致最終還是讓劉辯登基,咳,我們辜負了靈帝期望呐。”
劉平沒想到當年的西園八校尉與自己還有這一段淵源,他看到淳於瓊臉上閃過一絲羞慚。
“隻可惜當年老夫人輕言微,隻能隨波逐流,無能為力。一直到後來陛下陰錯陽差登基為帝,老夫才覺得放下一段包袱,決定痛痛快快過完此生,肆意妄為。至於漢室如何陛下如何,卻由不得我操心了。”淳於瓊用平靜的口氣敘說道,始終警惕地望著王越,讓後者不敢輕舉妄動。
“其實一直到剛才,老夫都不願跟陛下重提舊事——但如今陛下發出那一聲質問,卻讓老夫回想起久遠以前天子交付給我的職責。”淳於瓊的眼神忽然變得溫和起來:“這西園八校尉,本來就是靈帝為陛下所設親衛。我們最初的職責,就是要成為陛下手中的利劍。”
在他身上,劉平居然感覺到了與楊彪類似的氣息,那是一種強烈的忠直之氣。
“那你打算如何?”王越冷冷發問,他還是第一次被人逼到動彈不得,殺氣越發凜冽。
淳於瓊歪了歪頭:“臣不知陛下為何要在這時離開,亦不知陛下有什麼打算。但旌麾所指,利刃所向,乃是西園校尉的本分。老袁老曹他們忙著互相爭鬥,就讓我來為陛下盡忠吧。”
“可是,你這麼做,袁紹該如何交代?”劉平遲疑道。
“哈哈哈。若老臣直覺不錯,陛下這一走,袁紹那邊沒什麼機會交代了——鄧展,代我照顧陛下。”淳於瓊沉聲道。
鄧展聽到這個要求,不由神情一滯。劉平知道這不是猶豫的時候,他示意鄧展拉開逃生通道的入口。這個通道位於席榻下方,是一個可容兩人並行的大洞,可直通城外。劉平一貓腰鑽了進去,然後招呼鄧展也趕緊下去。
鄧展半個身子已經跳進密道,又回過頭來,目光複雜地望著淳於瓊。這個人是他的上司、是他的仇人、是他的恩人,還是敵軍的一名將領,可現在鄧展卻無從定義他們兩人之見的關係。
“老夫已經老了,但你們還年輕,還有無限的可能。一個混亂的世界,才是老夫最喜歡看到的東西,好好幹吧。”淳於瓊嗬嗬說道,然後他目光突然一凜,手中大刀用力一戳,撲哧一聲刺入王越小腹。王越沒想到他居然想同歸於盡,又驚又怒,揮起劍來,砍入了淳於瓊的脖頸。
鄧展閉上眼睛,矮下身子把通道的蓋子關好,不想看到那血淋淋的結局。
“上麵發生了什麼?”劉平問。
“陛下,不要辜負了淳於瓊的忠義。”鄧展答非所問。劉平咬了咬嘴唇,終究沒有掀開蓋子回去看個究竟,他必須要習慣於這種犧牲。
這條通道是草草挖就,四周洞壁都還留著一段段鏟子痕跡,入口還算寬闊,越往裏爬卻是越窄。劉平和鄧展手腳並用,弓著腰在裏麵爬行了不知多少時間,忽然發現前麵的路沒有了。鄧展伸手去摸,摸到了一個藤牌。他用力去推藤牌,隻聽嘩啦一聲,藤牌向外倒去,清新的夜風從外頭湧入密道。
“誰?”密道口有人喝道。蜚先生既然安排了密道,自然也會安排了把守密道入口之人。說時遲,那時快,鄧展飛撲出去,用手臂扼住守衛的脖子,用力一扭,守衛立刻軟綿綿地躺倒在地,氣絕身亡。
其他幾名守衛猝然受到襲擊,都驚慌地跳起來。鄧展先奪下一人的兵器,然後大砍大殺,轉瞬間又放倒了三人。劉平也從通道裏躍出來,撿起死者兵器與鄧展並肩作戰。鄧展用餘光看到一人轉身跑開,大叫劉平趕緊去截住他。劉平縱身去追,看到不遠處的林邊拴著五匹西涼駿馬。那人跑過去一刀斬斷拴馬的繩套,還用匕首狠狠地插刺馬臀,讓馬匹們驚慌失措。這個東山的守衛顯然接到過命令,如果情況不對,就趕緊把這五匹馬放跑。
劉平見勢不妙,加快腳步,一劍刺穿了這名守衛後心,可他卻來不及阻止那五匹驚馬四散而逃。隻是一個瞬間,那些駿馬就嘶鳴著消失在黑暗中,隻聽到逐漸遠去的蹄聲。
劉平無奈地直起腰來,環顧四周,發現這裏是在離烏巢城不遠的一處小山丘旁。從這裏回望烏巢城,劉平看到整個城市火光衝天,煙霧滾滾,從這麼遠的距離都覺得有些發嗆。“這麼大的火,恐怕曹操一定會死在裏頭吧。”劉平心想。
這時鄧展解決了其他守衛,跑了過來。他一聽說馬都跑光了,不由得一愣:“那陛下你的計劃……”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實在不行,我跑著去。”劉平說著,語氣卻沒什麼自信。他這才知道,謀略這種事真的是需要天賦,一個小細節沒有算到,就可能導致滅頂之災。郭嘉、賈詡、蜚先生他們的工作,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正在這時,劉平聽到遠處的黑暗中有馬蹄聲傳來。他以為是某一匹馬又折返回來了,大喜過望,瞪大了眼睛去找。結果他就著火光,看到遠遠的有一個人騎在馬上,正朝這邊奔來。那人影看著十分熟悉,劉平連忙高舉著雙手,衝著他大喊起來。
那騎士聽到呼喊,朝這邊望了一眼,然後撥轉馬頭,疾馳而來。鄧展看到身影逐漸逼近,眉頭一皺,閃身躲進了樹林的陰影裏。騎士很快跑到劉平身前,兩個人都麵露喜色。
“二公子?”
“陛下?”
自從鄴城一別,這還是他們兩個第一次見麵。劉平看到曹丕臉頰雪白,眼睛卻有些病態地泛紅,整個人的精神狀態很不對勁,彌漫著一種摻雜著焦慮和憤怒的複雜情緒。
“司馬公子猜的果然不錯,陛下你果然是在烏巢!”曹丕翻身下馬,語速快得驚人。
“仲達?他也來了?”劉平一喜。
曹丕神色一黯:“為了掩護我逃走,他落到了張繡和楊修的手裏。”他說完這句,卻發現劉平的神情如釋重負,微微有些惱怒。曹丕以為劉平是天性涼薄,卻不知他是知道楊修和司馬懿都是自己人,不會有性命之憂。
不過曹丕無暇顧及這些瑣事,他一扯衣襟,急火火地問劉平道:“你知道怎麼進城嗎?”
他原本以為烏巢大火是曹操奇襲的成果,可跑過來以後卻發現四門緊閉,城內喧騰,心中隱隱覺得不妙,擔心父親中了敵人圈套被關在城裏,就像當年在濮陽一樣。劉平沉吟片刻,一指那小山丘:“這裏有一條密道,可通城內府衙。我就是從那裏出來的。”
“城裏什麼情形?”
“不知道,我一直被關在府衙裏。不過聽動靜外麵打的很厲害。”
曹丕把馬匹韁繩塞到劉平手裏,說陛下你快乘馬走吧我要去救我父親,然後朝那密道入口跑去。劉平一愣,說你一個人進去有什麼用?曹丕猛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語帶苦澀地回答:“我要代人贖罪。”
劉平完全沒聽懂他的話,曹丕也無意多做解釋,瘦小的身子一晃,在洞口消失。他離開以後,鄧展才從林中陰影走出來,平靜地看了眼密道,對劉平道:“陛下,你我就此別過吧。”
劉平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他們隻有一匹馬,為了確保速度,隻能讓劉平一個人騎乘。更何況,心灰意冷的鄧展在官渡戰場上已別無所求,他不會反曹,也不會助曹,跟隨在自己身邊隻會徒增煩惱。
“好好欣賞這場大戰的結局吧,希望那些異鄉之人會喜歡。”
劉平翻身上馬,衝鄧展一抱拳,雙腿一夾馬肚,飛快地衝入黑暗之中。等到天子離開以後,鄧展把幾具東山守衛的屍體拖入密林,用樹枝蓋住,然後走到密道入口,把藤牌蓋到上麵再覆以泥土和野草,確保外人看不出破綻。他忙完這一切,向著熊熊燃燒的烏巢城叩了一個頭,這才悄然離開。
曹丕並不知道鄧展在這一頭替自己掩飾,他俯下身子正飛快地在密道裏爬行,嘴裏還不時發出低吼。整個人現在滾燙的如同一塊火炭。宛城的真相和楊修的挑撥讓他陷入極其痛苦的境地。他感覺隻有把自己投入到極端的環境中,激發出更加強烈的情緒,才不會被這股矛盾的痛苦火焰所烤化。
他貓著腰,埋頭朝前衝去,突然腦袋砰的一聲撞到了什麼,身子停止了前進。在黑暗中曹丕什麼也看不到,隻能伸手去摸。這一摸,讓他摸到了一塊冰涼的金屬,很窄,而且很薄,邊緣非常銳利,差點割傷了曹丕的手指——這是一把劍!而且剛剛殺過人,刃身上還殘留著粘膩的液體。
密道裏有人!而且這人還握著一把劍。他從府衙進入,和曹丕逆向對爬,黑暗中誰也看不到誰,結果兩人撞到了一起。
“哼……”對麵傳來一聲被強行壓抑住的呻吟。曹丕本來火炭般滾燙的身體陡然變得冰涼,這聲音他太熟悉了,是曹丕夢魘的根源——王越。曹丕沒想到居然會在這個漆黑、狹窄的密道裏碰到他,一下子心慌意亂起來。這裏無法閃避,隻消王越輕鬆遞出一劍,就可以取走他的性命。
“果然最終我還是死在他的手裏嗎?”曹丕閉上眼睛,瀕死的絕望像是冰涼的井水潑在篝火堆裏。可他等了一下,對麵仍舊沒什麼動靜。曹丕睜開眼睛,感覺到地麵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流淌,伸手一探,手感和劍刃上的液體差不多,滑膩中還帶有腥味。
“難道王越受傷了?”曹丕心中一驚,誰能讓這個劍技無雙的大俠受傷?而王越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要爬進密道追擊,他到底追的是誰?難道是天子?曹丕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劉平技擊水平很高,但絕不是王越的對手,弄傷王越的一定另有其人。
無論如何,王越顯然是受傷不能動彈了,爬到這裏已經是他最後的力量。曹丕想到這裏,眼中散出戾氣,眼下是個絕好的機會,可以讓自己終結夢魘。可他身體稍微往前探了一點點,立刻被那冰涼的劍刃頂住了咽喉。
“是誰?”王越微弱的聲音傳來。曹丕把心一橫,脫口而出:“曹丕!”他已經厭透了隱瞞身份,希望這件事能夠有一個直截了當的結束。他甚至隱隱希望,這麼做能讓自己不再承受宛城真相的痛苦。
這個答案出乎了王越的意料,他沉默良久,卻沒有對這個仇人的兒子動手,反而開口道:“跟我說說,史阿和徐他是怎麼死的。”王越的語氣,就像是師父吩咐自己的弟子一樣淡然和藹,沒有絲毫敵意。曹丕咬咬牙,簡單地把他們兩個的事說了一遍。王越歎道:“遊俠興於非命,死於非命,他們也算是死得其所。”
曹丕沒有接茬,他感覺壓在自己脖頸的劍又增加了幾分力道,死亡的預感像一根死人冰涼的手指緩慢地劃過脊背,渾身不由自主地戰栗起來。
“於情於理,我該把你在這裏斬殺。可如今王氏快劍隻剩你一個傳人,偏偏又在這個時候來到我麵前。我不知道老天爺這是什麼意思,是讓我報仇,還是讓我交代後事?”王越的口氣裏也帶了一絲迷茫。貼在曹丕脖頸上的劍被悄然撤回數寸,可曹丕知道,那劍尖在黑暗中仍舊對著自己。
“你現在心很亂,貼著劍身我就能感覺到。”王越的聲音變得虛弱,但語調依然篤定,“到底是因為什麼?是因為懼怕死亡?擔心親人的安危?還是因為見到我,讓你的夢魘變得壯大?——還是說,你接觸到了什麼不該知道的秘密,變得無所適從?”
“別再說了!”曹丕低吼起來。
“嗬嗬,剛才說的那些事,我一樣不少,也全部都經曆過。每一把王氏的快劍,都是被無數負麵情緒淬煉而成的。那些瘋狂和失落,那些仇恨和惶恐,都將彙成一往無前的戾氣,附著在你的劍上。”
“我寧可不要……”黑暗中的聲音異常疲憊,他畢竟隻是個小孩子。
“你沒得選擇。從你學了王氏快劍那一刻開始,就注定要與這些情緒糾葛一輩子。你的親人會因此而痛苦,你的兄弟會因此被折磨,你的朋友會與你決裂背叛,你的敵人無時無刻不掀開你的傷口,你的夢魘將跟隨你直至死亡。”
“不!我不要!我寧可現在就去死!”曹丕瘋狂地大叫起來,他大哭著弓起身子朝前撲去,前方是王越的劍尖,可以幫他結束掉這一切噩夢。
黑暗的密道裏,響起“噗”的一聲,這是金屬刺入血肉的聲音。曹丕瞪大了眼睛,保持著撲擊的姿勢,兩片幹裂的嘴唇蠕動著卻發不出聲音。他發現自己撞到的不是劍尖,而是劍柄。王越不知何時將那把劍倒轉過來,把劍尖對準了自己。曹丕這一撞,恰好將其撞進了王越的身體裏。
這是曹丕曾經夢寐以求的一刻,但他卻毫無快意,反而有種不祥的預感。王越劇烈地咳嗽起來,可以想象他的嘴裏滿是湧出的鮮血,可他仍舊掙紮著發出聲音:“很好咳咳……戾氣十足,你已得到王氏快劍的真傳了,就這樣渡過你的餘生吧咳咳……”
王越的聲音低沉下去,很快密道裏陷入死寂。這位最著名的遊俠在臨終之時,把劍法的精髓傳授給了最後一位傳人,同時也讓他的夢魘之種悄然發芽——傳承和對曹氏的複仇在同一個人身上完成,他已經沒有什麼遺憾了。
嗚咽聲中,曹丕流著淚,雙臂抱著頭,驚恐地在密道裏蜷縮成一團,隻有這個姿勢才能讓他有點安全感。曹丕就像是隻受驚的幼貓,隻能無助地喃喃自語道:“媽媽,媽媽,媽媽在哪裏,丕兒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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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平不知道曹丕在密道裏的遭遇,即使知道,他也無暇去關心。此時的天子正拚命驅趕著馬匹,心急火燎地朝著事先約好的地點跑去。劉平在溫縣已經參加過不知多少次夜獵,在這種夜晚分辨方向難不住他。大約跑了半個時辰,劉平看到了他一直期待的東西——在前方出現一座營帳,營門點起了三隻火把,二高一低,代表平安無事。
他一口氣跑到營地門口,門口的衛兵事先受過交代,略對了一下暗語,就放他進去了。劉平驅馬直接闖到最大的軍帳前,帳內匆匆跑出一個人來。他看到劉平先是一驚,繼而大喜,一把拽住坐騎韁繩:“你可來啦!”
“公則啊,朕向來是言出必踐的,希望你也是。”劉平在馬上居高臨下地說,目光如電。那人連連點頭,露出一張典型的郭圖式笑容。劉平跳下馬,一邊朝帳內走去,一邊問道:“你都準備好了?”郭圖緊緊跟在旁邊:“是,萬事具備,隻欠陛下龍威。”
劉平“嗯”了一聲,專心朝前走去。
他們在帳內沒有停留太久。劉平隻是簡單地換了一身衣服,然後從郭圖那裏要回了那一張衣帶詔。這衣帶詔是劉平從白馬逃到袁營時交給郭圖的,後者一直沒有上繳。收拾停當以後,兩個人乘坐一輛馬車離開營地,朝著官渡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郭圖緊張地望著馬車外頭的夜色,指甲不停地在窗框上刮擦。劉平看在眼裏,寬慰道:“別那麼緊張,今夜過後,元則你將揚眉吐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