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4
上山人
當你這一次終於被滔天的黃河
逼上了最後的河灘
當青青的蘆葦搖曳 呀呀的水鳥呼叫
當血一般的殘陽也在水那方沉落
當你凝視著洪水裏垂死的千萬隻手
久久說出上山
這令人振奮 令人驚喜的字眼
說破生存還是毀滅的閃電
告訴我你頭頂的陰雲開始失望消散了嗎
那一隊白鶴開始低低飛翔了嗎
告訴我 麵對著自己的土地
你是不是 用嶄新的詞語
把自己凝望成新生者和解放者
你是不是就因此預感到一定會勝利
於是 你毫無顧忌地伸出雙臂
把那汗濕的紅背心當作旗幟
讓它向無邊的人群招展
當大山一下子拉開青色的屏障
當頂峰在紅紅紫紫的雲端
冷冷地睥睨著向它爬行的道路
當山脈用綿長的手臂控製著所有的石頭
告訴我 你是不是把昨夜的秘密和誓言
交給清亮的晨風去奔走傳揚
——背上石頭 絕不變成石頭
變啊 讓思想變成紅紅的血肉
血液燒成濃濃的醇酒
讓眼睛變成心的兩片葉子
當山風吹你 烈日曬你
當那年的上山人 那年追趕太陽的人
粉身碎骨地摔死
當聰明人謹慎地開口
——每一道石階都是山峰 而你
隻要一退後 就馬上變成石頭
告訴我 這時 你真的自信麼
那先年裏遺傳下來的溫熱
真的在肌肉裏烘燒出一片星星之火了麼
你真的是 開山者所寄望的
用精神去理解 用行動去履行
那山壁上模模糊糊的文字的真正傳人麼
你是不是就在這時 把孩子般的衝動
變成了常在的責任 而你因此
一步千秋 成為了我的先導
當那些擔子沉沉地壓進了你的肩胛
壓死了夢中柔嫩的花朵 使你沉默不語
它們在血管裏伸出根須 吮吸你白白的腦汁
這時 你的喘息真的燒紅了天邊的雲彩
你眼中的血絲真的是鮮紅的圖案
你難道不希望變成白雲 變成清風 變成梅花
你真的用男人的雙手捧著一個新生兒的繈褓
要不 怎麼會這般艱難 這般忍耐而又這般值得
當正午的太陽用獨眼睛死死盯住你
當蒼鷹也從山脊上驚慌地飛走
當道路上充滿了險惡 陰謀和孤獨
也許是最先清醒者的孤獨 蛇一般纏繞你
甚至你的身邊沒有一個伴侶
那就讓所有的人幫助你 把星星點點的力量給你
讓石頭 草根和小蟲都來幫助你
幫助你在石頭上一次次變換姿勢
你也幫助你自己 你也相信你自己
這時 我聽見了你深深的獨白
就這樣了——
當新的一步開墾出驚奇美麗的世界
當新土地 新麥子正堅強地分娩秋天
告訴我 是不是碧碧的大海開始在眉梢上方展現
你真的最先看到童年的夢境 看到傳說中的神話
是不是那隻船來了 那隻漆著蔚藍海水的船
那隻把太陽拴在桅杆上做帽球的船來了
那廟宇裏的蓮花正濕淋淋地走下壁畫去迎接它
這時 你的心胸裏真的充滿暴風雨過後的寧靜
你的頭顱裏真是一片燦爛無邊的陽光
這匆匆的步履創造生命之美
每一處都有新鮮濕潤的雨水
當青春的竹杖 青春的鈴鐺漫山遍野響起
當那山菊花般的少女跨出隊列
勇敢地走向愛情的祭禮
那成熟的高粱點燃了無數婚禮的蠟燭
看著她 所有的人都會說——
誰都阻擋不了這生活的大潮 歡樂的大潮
五彩繽紛的大潮 眼花繚亂的大潮
這時 請你告訴我 你真的最有權利
解釋這生命 這曆史 這一切的意義麼
當步履使所有的石頭複活 它們彈奏出音樂
當群山抬起了脖頸 使藝術的太陽學會了剪影
使悲哀者的血液重新流動
又使嘲諷者的機智黯然失色
當你把嶄新的意義還給山 樹和溪流
讓它們變成活靈靈的精神
請你告訴我 人的生命怎麼能這樣光輝
難道真的 一旦擺脫了所有的界線
而又獲得了真正的界線
生命的價值就無限大 就能超越一切
當你開創的道路變成彩虹 鋼鐵般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