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周圍有勤勞、淳樸、聰明、善良的山民,他們麵向黃土背朝天,靠十分辛勞換來的三分收獲,供養著一個個尋求真理的學童。他們從祖輩那裏接過企盼的聖牌,期望新的一代徹底告別無知和愚昧,用自己的新知識造福桑梓,改變家鄉的山山水水。早在幾個世紀以前,英國的弗蘭西斯?培根提出“知識就是力量”,可我們的父老鄉親卻總是獲得不了這種力量,去把握自己的命運,因此在大自然麵前隻有屈從,聽天由命。他們見什麼神就信什麼,不論是道教諸神,還是佛界菩薩,甚而亡魂怨鬼,都要燒香祈禱,把雙臂虔誠地舉過頭,伸向那茫茫天空,問天問地問鬼神,祈求保佑和賜福。啊!我的母校,要使她周圍的山民真正擺脫愚昧,可謂任重而道遠。
母校的校友勤奮好學,聰慧樸實。他們為了美好的明天,追求知識,追求科學。他們在走向社會之前就明白生活的艱辛,明白不能用直線式的眼光去理解和看待艱難曲折的人生,他們有足夠的準備,那是艱苦環境鍛煉的結果,是一筆寶貴財富,並將使人終身受益。他們一旦走向社會,就不是無能之輩,總要不斷證實:青江人並不笨,別人能做好的事,自己也能做好。大世界敞開著胸懷,歡迎青江人去建功立業。
母校的老師,是無私的園丁,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他們一個個才華橫溢,德高望重,既有柔腸又有俠骨。為了使青江一代代後人從混沌的荒原走向知識的彼岸,擁抱文明;為了培育一代代建設祖國、建設家鄉的有用之才,他們嘔心瀝血,鞠躬盡瘁,有的已經作古,有的退離崗位。如今,尊師重教,蔚成風氣,青江學校後繼有人。《驛柳》出刊,足以證明母校老師們發揚青校好的作風、培育英才的壯心,像當年左宗棠“新栽楊柳三千裏,引得春風度玉關”(楊昌浚詩)一樣,母校也要培養千百才子,走遍天下。詩曰:
甘涼孔道號寒陵,古驛人傑隱地靈。
座座明山連五嶽,條條小路達三京。
左公柳下離人淚,母校門前稚子心。
夢裏依稀秋月夜,關河流水自多情。
做晚輩真好
小時候,夥伴們在一起,總要比一下誰大誰小,小的要聽大的使喚,似乎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出門三步,小的受苦”。小的如果對大的出言不遜,大的自以為有權懲罰、教訓。青少年時期,對“老”字很感興趣,有的自稱“老夫”,這是借來古書上的話;有的自稱“老某”,是借成年人的話;有的自稱“老子”,是向他人挑釁、罵人話,自然是霸氣十足了。稱老要具備兩個條件,首先是輩分要大,其次是年齡要大,小輩分的斷不可在大輩分的跟前稱老。青少年喜歡“老”字,是想在同夥中充大,享受指使別人的
快樂,並且距離老還很遠,就像青年人不怕說死亡一樣,因為距離自己還很遠。他們怎知道中老年人怕老、怕死的心態呢?
我的父母在兄弟姊妹中都是老大,因此我在本家和母舅家族中輩分很小,許多比我年齡小得多的人都長我一輩。由於家族大,因而有數不清的叔叔、姑姑和舅舅、姨姨。小時候,我很喜歡跟著母親到舅舅家去,舅舅家的家境要比我們家好,總會有好吃的,可以盡情地吃,盡情地玩,但每逢正月,我是最不願去的。鄉中習俗,正月裏輩分小的要給輩分大的拜年、磕頭。母舅家也是大戶,磕起頭來沒完沒了,我生來命賤、命苦,可就是不願下跪磕頭,寧可放棄好吃的,也不願去莫名其妙地磕那些想不通的頭。那時夢裏也在想,做長輩多神氣呀!
我比叔叔小兩歲,基本是同齡人,從小一起玩,就是直呼其名,到了十來歲,還延續這種惡習,應該說這是父母的失教之責。一天父親突然逼我大聲喊叔叔,因為我過去喊他的小名習慣了,突然要大聲改口,彎子轉得太急,令人十分為難。父親對子女教育很嚴厲,是村子裏出了名的,他的命令連叔叔也不敢違抗,一點緩衝的餘地都沒有。叫吧,我來到叔叔跟前含含糊糊地叫了聲“叔叔”。叔叔沒有反應,他也沒有思想準備,顯得很局促。明確了叔侄關係,叔叔逐漸不再和我瘋玩了,說話也有了分寸,隻有與其同輩在一起時,仍表現出嬉笑怒罵、無所顧忌的天性。當時隱隱覺得,做長輩也不自在。
七十年代初我上了高中。開學幾周後,競發現同宿舍一位同學是我從沒有見過麵的姨夫。過去農村孩子上學晚,十七八歲,甚至二十來歲上高中,並且十八九歲結婚也比較普遍。在不知道雙方關係的一段時間,我們都能充分暴露自己的個性,言行很放縱。一旦明確了輩分,姨夫好像變了個人,沉默寡言,十分拘謹了。而我還是隨心所欲,言詞無忌,並未感到輩分的束縛。這幾年,姨夫常到我家來,麵對我八十多歲的嶽父和七十多歲的嶽母,不知如何稱呼妥當。按情理,年齡相差三十多歲的人,至少應稱呼大叔大娘才好接近,但因輩分所定,不能隨意亂呼,隻好把稱呼略去,覺得很不諧調。可見輩分大不見得都是愉快的事。
三十而立,我是三十“兒立” (兒子一歲站起來了),兒子叫我爸爸了,同事的孩子稱我叔叔了。有了兒子自然是欣喜不已,可付出的代價是洗尿布、燒牛奶,講故事,問醫求藥,發現當長輩很有些負擔。兒子的成長就學,責任和義務在所難免,親友的孩子喊一聲叔叔,求你幫忙,從情感上覺得也難推卻,不得不東奔西跑,說情辦事。然而現在的事,不跑路求人辦不了,如我不諳世事者,跑了也大多辦不成,往往陷於兩難境地。
已過了不惑之年,早生幾多華發,許多事需要我這當長輩的操心、做主,身心沒有安寧的時候。如果是晚輩,把這種負擔轉嫁到長輩身上去,自己不是更輕鬆一些嗎?自私地想想,做晚輩真好。
王雲
同是故鄉人,難忘故鄉事。一日,見到舉家西遷的故裏鄉鄰,自然聊到一同背井離鄉的王雲一家,他說當地人對王雲印象很好,孩子都有出息,一家人靠力氣和勤勞生活,有尊嚴、有幹勁、有口碑,我聽後感慨萬千。
在故鄉,王雲是個偷兒,方圓百裏都有名氣。三年困難時期,他一個人夜間盜殺一頭耕牛,第二天照常下地幹活,不露一絲痕跡。他走路腳步極輕,甚至輕到連狗都不易察覺。記得那是三年困難時期最嚴重的1960年,人們經常吃不飽。王雲把盜殺的牛埋到地下,被發現後,肉已腐敗發臭,但人們舍不得扔掉,由生產隊食堂煮了兩大鍋,讓那些不怕死的人食用。當時我七歲,天天吃糠咽菜和啃榆樹皮,肚皮薄得像一張紙,命懸一線,見了肉不顧一切地飽餐一頓,到半夜肚子脹得像鼓一樣,差點一命嗚呼。但當時沒有一個人因食此肉而食物中毒的。幾十年來我經常想,經此大難而未死的我,今後遇到多少艱難困苦和貧病交加,都不能怨天恨地,因為我已經得到過一次命運的關照了。王雲偷盜總是迫不得已,但從不為害左鄰右舍, “兔子不吃窩邊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