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熱炕頭,繼續堅守那一畝三分地。而有的衝鋒陷陣,殞命沙場;有的萬裏投荒,落魄天涯,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悔教夫婿覓封侯”。不管是成功者還是不成功者,到頭來仍然是情係故裏,一把骨灰也要歸葬故土。正如沈從文先生說的“一個士兵要麼戰死沙場,要麼回到故鄉”;自然之子葉賽寧也說: “我回到故鄉即勝利。”我的一位幼年夥伴,孤身漂泊四十年,無妻無子,後得重病,千裏迢迢,用最後一點力氣回到故鄉,渴望歸葬故土,令人潸然淚下。再看看每年春節期間的回鄉大軍,多麼動人、多麼悲壯,充分顯示了中國人故鄉情結的深厚和偉大。古代分封諸侯,用茅包土,即分茅裂土。據說蔣介石敗逃台灣時,也是帶走家鄉的一包土。於右任老先生被蔣介石挾持到台灣,寫出了催人淚下的望大陸》,“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陸……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投筆從戎的班超渴望的是“但願生人玉門關”,千裏征戰的馬援追求的是“馬革裹屍還”,他們都渴望能回歸祖國,回歸故鄉。故鄉的山川大地烙在遊子的夢裏,流在血液裏。
故鄉是親情。人是故鄉的靈魂,故鄉有祖輩的足跡和墳塋,有父輩的身影和功業,有親友的容顏和趣事。人從呱呱墜地開始,父母特別是母親就是圓心,是繈褓,是家的核心,也是故鄉的符號,故鄉情結其實就是從母親、從親人開始,是留在心的最深處。小時候如果母親外出不歸,就覺得天要塌下來了,因此少年喪母乃人生之大不幸,沒媽的孩子像根草,一點不假。親情是故鄉的依托,祖輩和父母的關愛與嗬護,兄弟姐妹的互相關心、照顧和幫助,親戚的交往、鼓勵和相互照應,都是永存心底的。年節裏家家圍爐,戶戶團圓,親友聚首,共敘衷情,暖意濃濃,既有溫馨的親情,也不乏詩意的浪漫;閑日裏浴著涼絲絲的曉風,聽著鳥兒喜滋滋的啼叫,跟著母親去姥
姥家;雨夜裏在熱炕上一邊摟著小貓睡覺,一邊聽母親低聲哼唱“青線線藍線線”,講說一個個淒婉、迷人的民間故事,那是多麼溫馨美好啊!雨後斜陽跟著哥哥姐姐去摘野果、撿野菜、摘豆角,聽那野地裏生靈的低吟和季風的淺唱,心曠神怡,流連忘返。沒有親情,故鄉就會塵封心底,遼遠而暗淡了。
故鄉是友情,那裏有兒時的夥伴,有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女友,初進學堂的同窗,朝思暮想的初戀情人。那裏有玩耍的記憶,夏夜裏偷摘杏子,黃熟的落了地,青酸的人了懷;下雨天偷摘豆角,暮雨瀟瀟,涼風颼颼,豆角一排排映入眼簾,滿載一腰圍,渾身是泥水;秋夜裏燒洋芋,五六人睡羊房,燒一炕洞洋芋,輪流講故事,等待美餐;初進學堂的稚子,見了老師如老鼠見了貓,離開老師和家長能上房揭瓦。然而,人的競爭意識正是從同伴、同窗直至同仁、同誌這些同齡人中不斷形成,有的甚至因為競爭成了對頭和仇人。常言說“散木不材”,離開競爭群體和環境,木難成材,人難成器。“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是赫胥黎的真理,人從幼小同伴就開始了你和我、你家和我家、你們和我們的比拚。人生最得意的莫過於布衣拜相,光榮歸裏。項羽成霸王,搶得女人和寶貝回故鄉, “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失敗了“無麵目見江東父老”,有人說楚人沐猴而冠,誠以為項羽不失大丈夫本色,磊磊落落,愛得熱烈,恨得大氣,難怪太史公將其列入帝王本紀。劉邦當了皇帝也要高唱大風歌,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就連小有成就的人也萌生著千裏跋涉,走回老家去的激情和衝動。自以為不成功者大多是以同伴、同學、同仁、同誌為坐標進行比較,方才生出幾分困惑,幾分悵惘,幾分感傷。其實生命過程中成功的形式很多,有轟轟烈烈的偉大,有大起大落的悲壯,有義無反顧的執著,也有樸實無華的平凡,絕大多數正常生活的人都是平凡的,平凡的生活才是持久的。一堆篝火雖然很旺盛,隻能燃燒一個時辰,一盞小油燈卻能照亮漫漫長夜,生活其實就是一盞小油燈,隻要堅持了,奮鬥了,都是精彩的,令人感動的。競爭是短暫的,友情才是久遠的。
故鄉是遺憾、是傷感。人類的繁衍,總是伴隨著遷徙、融合和開拓。每一個人群聚集的地方發展到一定時期,就會出現一方水土難養一方人的情況,新生代的子女難免要背井離鄉,出外討生活。對他們來說,故鄉就是山寒水瘦,物質短缺,挨餓受凍,野菜充饑,娶不了媳婦成不了家,治不了疾病上不了學,為一口飯食、一寸土地、一點蠅頭小利爭得你死我活,鄰裏成仇,兄弟反目,甚至因為窮困而被人蔑視,失去尊嚴,失去廉恥,真是良心喪於困境。因此故鄉對他們來說是遺憾、是傷感,是痛苦的記憶,是欲說還休的無奈。但不管怎樣,故鄉是起點、源頭,是養育我們的搖籃,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遊子不能怨恨故鄉,更不能將自己的劍指向故鄉。朱元璋從小窮困潦倒,家人餓死,自己出家做和尚,當皇帝後卻要把皇城建在故鄉鳳陽。共產黨的許多將帥,功成名就之後,都要想方設法為故鄉辦些事,極力促進故鄉的發展,故鄉情深。曾親自乘機帆船指揮解放軍登島解放海南的四野十五兵團副司令兼四十軍軍長的韓先楚將軍,任蘭州軍區司令時,大雪天回家鄉,見家鄉人破衣爛衫,難以禦寒,當即指示秘書調一批大衣、棉衣、棉被來,秘書問將軍錢從哪兒出?將軍答:從我工資中出,若不夠從我兒子、孫子的工資出。將軍的家鄉——湖北省紅安縣曾出過一百多位共和國將軍。誠如我輩者也總想為故鄉做點貢獻,盡微薄之力。支援故鄉,熱愛故鄉是人之常情,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孝敬父母不需要理由一樣。忘記甚至虧待故鄉的人也會被故鄉拋棄。據說不知自己有多少錢、有多少兵、有多少女人的北洋軍閥張宗昌,被刺殺後家鄉人連棺材都不願賣給。故鄉是什麼?故鄉是慰藉,是溫暖,是感同身受的懷念,春花秋月的深情;故鄉是童年的憧憬,暮年的追憶, “千萬裏我追尋著你”,故鄉是夢,故鄉是詩。也說生命
近年來,不時遭遇親友、同學和同仁、熟人的離世。汶川的地震,舟曲的泥石流,數以千萬計的生命風流雲散。我自身也經常遭受疾病的偷襲和折磨。歲月的流逝,生命的凋零總在不停地敲打老去脆弱的身心,我不由自主地總要想到生命的飄忽和無常,見殘花淚紅顏,見秋霜悲白發,見歸鴻思故裏,見寒蟬歎餘生,不時回首往事,拷問生命,詮釋人生。人生,對任何人來說隻能經曆一次,它的兩頭是生和死,中間過程才是人生的有效階段,或壽或夭,似成定數。對於生來說,有的人出身王侯官宦,有的人出身書香門第,有的人出身平民百姓,區別雖然很大,但自己卻不能選擇。對於死來說,不管你是貴族官宦,還是草根階層,大限一到,都得上路,自己也不能選擇,隻有中間過程屬於自己選擇和支配的,正如李敖說的,上帝管兩頭,自己管中間。
人的一生如白駒過隙, “人生直作百歲翁,亦是萬古一瞬中”。許多帝王將相、達官顯貴煉丹練氣,以求長生不老,到頭來仍然是“王侯空有長生夢,一樣金棺伴挽歌”。正常情況下,人一生前二十年基本上是長身體、學本領的消耗資源的階段,後一二十年屬於養老階段,中間三四十年屬於創造價值的事業階段,人一生的榮辱成敗大概主要看這三四十年的所作所為了。人一生的意義並不能用生命的長短來衡量。劉胡蘭15歲犧牲,毛主席題詞“生的偉大,死的光榮”;雷鋒隻有20多歲,成為人們崇敬的榜樣;唐宗宋祖50歲左右,建立了不朽功勳;李隆基活了78歲,既開創了開元盛世,又導致了安史之亂和盛唐的衰敗。假若唐宗宋祖多活20年,會不會變成昏君?李隆基少活二十年無疑是非常傑出的君王。嶽飛39歲而亡,成為千古流芳的民族英雄;宋高宗趙構活80歲,卻是遺臭萬年,他應該和秦檜等四人一起跪在嶽飛塑像前被世人唾罵。追隨孫中山先生革命的湖南“三傑”,黃興42歲去世,蔡鍔34歲病故,宋教仁32歲遇刺身亡,他們雖然短壽,但其功名足以彪炳青史。蔡鍔被羈留天津期間,結識名妓小風仙,她愛上了蔡鍔,她說:“我把生命顛倒過來生活,我認為一個鍾頭的愛情就抵得上整個人生。“蔡鍔英年早逝,她撰聯“不幸周郎競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