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太陽帝國》作為下一部影片,是斯皮爾伯格的一個明智選擇。它跨過科幻領域和他非常熟悉的流行文化,勇敢地闖入了反映青春期錯綜複雜心態的禁地。斯皮爾伯格曾經告訴《紐約時報》的記者,這部影片是一部“有關成年人和成年人價值觀的影片,但它是通過一個處在青春期尚未變聲的聲音講述出來的。”他所提及的“聲音”是指青年英雄巴拉德筆下的另一個自我——姆米·格拉漢姆,但斯皮爾伯格實際上一直在講述自己。
總是小心地把自己的書說成是小說而不是自傳的巴拉德,已經把他童年時期的事件按照戲劇的效果重新整理了。真正的巴拉德在珍珠港事件後與父母一起被日本人拘留的時候才11歲,但在書中他與父母分開了,他以他的機智幸存在一個軍營中。後來他被置於一個美國黑幫頭子貝錫的保護之下,直到故事結束他才遇見了他的父母。這個時候,他對美國人的熱愛和對日本人及他們的武士道的欽佩,已使他的性格發生了很大變化。
湯姆·斯多波德對把那位最初讓自己寫本子,後又突然離開這部影片的導演哈羅德·貝克找回來,以及本子現在出現在斯皮爾伯格手裏一事絲毫不感到吃驚。
一直試圖將自己的劇本《羅森克萊茲和蓋德思斯特之死》和《洛奇》拍成電影的製片人羅伯特·查托夫和歐文·溫克勒的例子,已經教會了湯姆電影生意場上的手腕。他甚至感到《太陽帝國》根本就不會被搬上銀幕。因為華納公司已經責成貝克和夏皮羅將影片的預算壓在2500萬美元以下。
在他們去上海訪問的時候,斯多波德和貝克發現,巴拉德和他父母曾居住過的公寓仍然存在,現任著十四五個家庭,每家占據著一間。這所公寓的建築風格與英國的幾個小城例如珊寧代爾的建築十分相像,因此這些場麵在倫敦市內或是附近拍起來很容易。這個關禁閉的營地也可以在西班牙搭建。但上海的戰前商業街“邦德”就沒有任何可替代的地方了,在中國它還依然保留著。正如巴拉德所說:
這個營地建築對於曾在營地中生活過的人們來說不是他們所經曆的主要部分,然而上海的建築,如這些偉大的西方銀行的建築,順著邦德街兩英裏長的街道處處可見,它們絕對代表了這座城市的奇特氣質,這是中國最大的城市,它不是中國人創立的,而是英國人、美國人和法國人,它是我的父親及他那個時代的人們創建的。
上海是小說裏的一個重要環節。吉姆永遠在東方和西方的夢中徘徊。
他迷戀日本人,同時,他也注意到了法租界的公寓大廈,他為擁滿上海街道上的美國汽車和美國人的生活方式所誘惑。中國形成了一種神秘奇妙的背景,這背景就像小時候我自己的背景一樣古怪。我想那座被美國人和歐洲人開辟的上海是一個西方城市,而不是一個帶有寶塔和其他中國特征的城市。
又一次被選為製片設計的諾曼·雷諾茲被派去尋找可能代替上海的城市,像布宜諾斯艾麗斯、利物浦、斯多漢姆、裏斯本和維也納。他沒有發現任何足以使人相信是上海的地方,所以,阿姆伯林公司下決心與中國政府進行一番斤斤計較的談判。自從試圖到中國拍攝《印第安納·瓊斯和魔宮傳奇》的計劃天折後,環球公司期待這次談判已經好幾年了。1986年,阿姆伯林公司被獲準於1987年春季來中國拍攝21天。中國電影合作製作公司和上海電影製片廠保證提供1萬名群眾演員和維持秩序的警察,其他用於拍片的一切都隻好從外麵進口。
斯皮爾伯格和艾米完全沉醉在他們的小兒子帶給他們的歡樂中,致使一些喜歡串門的朋友們抱怨他們很少談論其他的事情。艾米說:“馬克斯是我們世界的中心,每天夜裏我們都要和他一起吃飯,整個晚上我們都在討論是否該帶他去看電影,什麼時間該給他洗澡和誰給他講故事的問題。”斯皮爾伯格這位古板的父親,改變了喝啤酒、玩遊戲機、買禮物的習慣,他甚至帶著他的兒子去辦公室。在當·布魯斯把《美國鼠潭》送來的時候,斯皮爾伯格把當時才18個月的馬克斯安排成了首映式的主人。攝影廣告上寫著:“《回到未來2》兼《大白鯊19》,由馬克斯·斯皮爾伯格導演。”
1986年12月,作為給斯皮爾伯格的一個生日禮物,艾米答應花6個月時間當一個“妻子和母親”。這是一個很容易實現的承諾,因為在《燕特兒》拍完之後,沒有人急於給她提供什麼有趣的角色。她抱怨說:“我是從作朱爾斯·歐文的女兒時開始我的事業的。我不想因為作斯皮爾伯格的妻子和馬克斯的母親而結束它。”艾米除了在電視劇《真假公主》中扮演了一個角色,又和她的母親、繼父一起在她哥哥的一部電影中扮演了一個角色(斯皮爾伯格堅決不同意讓馬克斯也在他們這部影片中出現)外,幾乎沒什麼人給她提供角色。當有人真的找上她的時候,比如讓她在米勒斯·福爾曼的影片《莫紮特》中再度扮演莫紮特的妻子康斯坦茲,她不得不拒絕,因為她得在布拉格呆上6個月。
一直隱藏在他們之間的緊張關係又開始冒頭了。尤其是艾米,她憎恨斯皮爾伯格見了她與其他男人在一起嬉戲調笑時所表現出的痛苦反應。她不僅對自己的勾引能力感到愉快,而且也因自己的性感對朋友和客人們有所吸引而讓斯皮爾伯格羞愧和氣惱感到滿足。馬修·羅賓斯回憶到:
去那裏沒有什麼樂趣,因為空氣中有一種電一樣敏感的緊張因素。關於這張餐桌是誰的,我們該談論誰的事業,或者他是否欣賞她所感興趣的朋友和演員生活等這類話題都能引起爭執。他真的感到不舒服。孩子氣的斯皮爾伯格如此徹底地信仰一種完美的婚姻,恰守婚姻的一貫模式。而艾米就像一個閃光的獎杯,她天生麗質而且聰穎,富有才氣,但卻有些神經質,易怒而且過於喜好與人一爭高低。她永遠不會讓斯皮爾伯格感到輕鬆。
回家永遠不會帶給他舒適與安寧。
聖誕節之後,弗蘭克·馬歇爾和凱瑟琳·肯尼迪結婚了,他們與斯皮爾伯格飛往倫敦,在聖·詹姆斯俱樂部訂了房間。斯皮爾伯格仍然沒有遇見巴拉德。這位作者款待了肯尼迪和馬歇爾,他說:“我非常喜歡他們,我感覺這本書已被最配擁有它的入掌握著。”起初,他萬分驚愕地聽說斯多波德正在寫這個劇本。“這對我來說似乎就像把奧斯卡·威爾第寫進了小說《白鯨》一樣。讓事實證明我完全錯了。”
對於斯多波德來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這個越來越擴大的項目中究竟在扮演什麼角色,尤其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與斯皮爾伯格一起工作。經過初步的交鋒之後,地道美國化的斯皮爾伯格和這位名聲顯赫、目中無人的捷克移民成了好朋友。這位捷克移民具有老英國紳士式的光明磊落和受過良好教育的生活背景,他對居住地錯綜複雜的語言有著特殊的偏愛。基於他們之間的友好,斯皮爾伯格讓斯多波德擔任阿姆伯林公司非正式的劇本編輯人。在寫完《太陽帝國》之後的那一年,這位劇作家測覽了所有阿姆伯林公司正在考慮中的計劃,並提出了意見。他還寫出了另外一個《彼特·潘》的劇本,但後來一直沒拍。斯多波德教給斯皮爾伯格使用精辟的語言,又從斯皮爾伯格那裏學到了敘述故事的感覺和羅曼蒂克的誘惑力。說起《太陽帝國》和斯皮爾伯格,斯多波德對他的同事們說:“我是相當理智的。但是,史蒂文知道如何讓情感進發出來。我處理的結局是冷靜的,而他的結局卻是熱烈的。”
在斯多波德的劇本裏,有一些曼諾·梅耶斯加的內容,它基本上重塑了《太陽帝國》。巴拉德筆下的上海是一個幻想中的城市,這與他小說中常有的毀滅性的未來主題相吻合。那是一個超現實主義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到處可見被遺棄的辦公大樓,堆積著碎石、瓦礫的遊泳池,和在空空的街道上四處搶掠的軍閥。然而,對於斯皮爾伯格來說,上海已成為大衛·裏思的倫敦,這個故事就是一個現代的《霧都孤兒》,在這部影片中吉米是個被遺棄的流浪兒,貝錫是個教唆犯,對於吉米來說貝錫一半是養父,一半是老板,他既教育他又腐蝕他。貝錫將一條破船清掃了一番,整理出幾間破房子做他的總部,在這裏他操縱著他的黑幫組織。從船倉巨大的圓窗望出去,正好看見一個日本營地,在吉米眼裏它就好像是整個世界。貝錫對吉米來說是一個神。斯多波德說道:
史蒂文的主要興趣在於這本書裏的主線。吉姆就是這本書若幹輪輻的一個中心點,主要的情節線索都圍繞著一位英國醫生。史蒂文真的是被吉姆和貝錫之間的關係迷住了。在史蒂文的意識裏,這種關係就像其他故事中那些在閱曆豐富的男人們影響下的孩子們一樣,例如,他經常提到的電影《船長的勇氣》。
斯皮爾伯格對吉姆眼中的戰爭武士道感觸極深。對吉姆來說,那些技術裝備,特別是飛機,使一種神秘的力量具體化了。日本和美國的飛行員都是些戴著頭盔的騎士,由於這些機器而使他們顯得神聖起來。當他走到日本零式戰鬥機前時,就像一個聖徒在觸摸一尊聖像一樣。當幾架飛機從營地上空飛落在營地時,吉姆瘋狂地歡呼道:“P一511空中的卡迪萊克!”當原子彈在日本的廣島和長崎上空爆炸之際,吉姆看見整個天空都被照亮了,一種非凡的景象撞擊著他的心靈:上帝就在這飛行的機器中。
斯皮爾伯格又到倫敦去選演員了。他第一批挑選的人中就有艾米當初演《莫紮特》時在後台遇見的埃米麗·理查德。理查德已懷孕6個月了,但由於極其渴望扮演吉姆的母親,她穿著雨衣就來麵試了,坐下時腿上放著一個大大的手提包。
曾在《火的戰車》中扮演過英國運動員的奈傑爾·哈維斯是理想的蘭薩姆教授的扮演者;米蘭達·理查德森扮演忍受過長期痛苦與折磨的溫森特夫人,她曾讓吉姆與她和她丈夫一起住在他們狹窄的兵營住房中。喜劇演員萊斯麗·菲利普斯扮演嚴肅的馬克斯頓,戰前他是吉姆父母的一位富有的朋友,後來吉米在營地中再次遇見了他。貝錫的角色交給了約翰·馬爾克維奇。吉姆·格拉漢姆(巴拉德的第一個名字)由一個不知名的倫敦人克裏斯蒂安·貝爾扮演,他似乎與大衛·裏恩的《孤星血淚》中的年輕人皮波的扮演者安東尼·維格十分相像。在幾位兒童表演者中,貝爾可不是個泥菩薩,但是巴拉德隻同意他,“他很像吉姆的性格——一個不太好的小男孩。”
在考慮為吉姆選擇兒童演員並挑選能與這個兒童演員配上戲的演員的過程中,馬歇爾雇了一位年輕的愛爾蘭演員,他是個威嚴的高個子,有著男低音歌手般隆隆的聲音和顯而易見的性感,他叫利亞姆。尼森,曾在約翰·布爾曼1981年拍的《亞瑟王的魔劍》中扮演過加文,還在《獎賞》中扮演過角色。但那時他正和女演員海倫·米倫住在一起,並且有一份房屋裝飾工作。在這個階段的工作結束時,斯皮爾伯格由於認定他的表演將會引人注目而莊重地向他許了願,他告訴他:“總有一天我們會幹出點非凡的事情來。”
在發生了奧斯卡頒獎醜聞事件之後的那年中,那些負責評獎的人們,即便不是全部至少也是大部分都準備好要承認斯皮爾伯格的成績。1986年他沒有發行一部影片的事實並不影響他們這樣做,因為有些獎項的頒發並不需要全體成員的同意。繞過舊好萊塢那些憎惡斯皮爾伯格的導演們,學院頒發給他“歐文·撒爾伯格獎”,這是自從1937年以來,專門授予那些高水平的製片人的獎。作為撤爾伯格的崇拜者,斯皮爾伯格熱切地接受了它,這不僅是因為他的地位被延期承認,更因為這意味著他抹去了留在身上的最後一個汙點。
1987年3月30日,他在頒獎台上的出現,是他公共關係方麵的一次大成功。這件事表麵的自發性掩蓋了廣泛的幕後交易。理查德·德裏福斯在對斯皮爾伯格的介紹中,列出了除《迷離境界》之外與斯皮爾伯格有關的所有影片。(仍在等待陪審團裁決過失殺人罪的蘭迪斯也坐在觀眾席上,但是他沒和斯皮爾伯格講話。)因《我心中的風車》和《我們曾經走過的路》而獲奧斯卡獎的兩位作曲家馬利連和阿蘭·伯格曼,幫助斯皮爾伯格寫了一份講演詞,在講演詞中斯皮爾伯格說,他希望能恢複他在學院諸位先生們眼中的印象。當他講演的時候,撤爾伯格的半身塑像總是搖搖晃晃,所以,他把手放在上麵。有些人開玩笑說,就好像他害怕學院頒獎人會在最後時刻改了主意,把它拿回去似的。
他是從稱讚老將塞西爾·B·德米爾、威廉姆·懷勒、英格莫爾·伯格曼、德裏克·法裏尼和羅伯特·懷斯而開始講演的,他給他們貼上了“英雄”的標簽,這種高明的姿態再次使舊好萊塢相信他是他們中的一員,而不隻是一個為無知少年製作消遣片的工程師。他接下來說:
我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黑暗中度過的,電影已是我生命的文學,歐文·撒爾伯格和他那一代人的文學是書籍和劇本。他們閱讀了偉大人物的偉大語言,我認為在我們的浪漫中,有許多是我們在對電影和電視可利用性的探索中所獲得的技術因素和感情因素。我認為我們已經部分地失去了某些東西,現在,我們不得不去把它們找回來。我認為現在該是我們用文字更新我們的浪漫的時候了。
斯皮爾伯格留下這張“空白支票”留待將來兌現後,立即動身去了上海。
拍攝《太陽帝國》的外景地從邏輯上說是一個非去不可地方。
一架波音747型飛機被特許攜帶照相和攝像器材、逼真的戰前美國汽車、日本油箱,再加上一些可保存的普通罐裝食物。中國政府已經取締了黃包車,所以他們不得不製造了50輛黃包車,並且對車夫進行了訓練。沒有人再談論2500萬美元的最高極限問題,這部影片最後共花費3500萬美元。
中國方麵既嚇唬劇組成員和斯皮爾伯格又讓他們感到高興。無論是弗朗克·科波拉,還是大衛·裏思都從沒有指揮過如此規模的群眾演員,更別說拍攝這麼壯觀的場麵了。出於對斯皮爾伯格的狄更斯式眼光的尊重,艾倫·達威奧拍攝的上海就像倫敦的萊姆豪斯區,像19世紀在倫敦的中國人居住區。這是一座一到夜晚家家窗戶中就閃爍著金光的城市,光禿的樹,一幢公寓在霧色朦朧中隱約可見。被霧氣籠罩的河水中漂著廢棄生鏽的運貨船船身,這景象就像《淒涼的房屋》中開頭的一幕。決定與裏恩競爭的斯皮爾伯格拍攝下了一些上海背景,這些感覺都是從同時代的攝影作品中學來的,它們中有橫七豎八地倒在屋頂上的中國抵抗者的屍體,在混亂中刺刀閃亮的日本軍隊。
即使有再嚴格地控製,群眾場麵有時也會發生混亂。在拍攝日本人的戰艦炮擊這座城市,軍隊進駐城區,吉姆與他的父母在混亂中走散那場戲時,剛生完孩子幾個星期身體還很虛弱的艾米麗·理查德被撞倒在地,頃刻間,每個人都嚇呆了,幾位助手疾奔過去,把她扶起來送到安全的地方。斯皮爾伯格澄忙走到她身邊,當他意識到她是個感情比較脆弱的人時,便坐在她的身邊說:“我們來談談我們的孩子吧。”
他從錢夾中拿出了許多馬克斯的照片,有10分鍾,他們一直談著他們的孩子。從他的肩膀上方,理查德能夠看見第一助理導演正沉默地注視著群眾演員龐大的隊伍,為了斯皮爾伯格的利益,他指了指他的手表示意暫停,他們直到她完全恢複過來才又接著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