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衣帶水，半江浮白，半江搖翠。
浮白的是風淩渡口一側的細沙，搖翠的是對岸竹林的倒影。
說是竹林，也不妨說是竹海。大片的翠竹根本望不到邊際，似乎這邊接著江水，那邊就連著天。竹海中偏偏頂起一座小山，上下也有百丈高低。山頂那座城，便是念竹山莊。若是清早在莊內的修篁閣上四外一眺，竹海便是腳下的竹海，山莊便是雲上的山莊。
倒真是一派出塵超凡的風致。
可此時，這出塵超凡的竹林畫境裏平添了濃重的煙火氣——一股濃濃的烤羊腿的味道。火上的羊腿滋滋作響，火堆旁的一老一少臉被映得通紅，兩眼緊盯著漸熟噴香的羊腿，不住吞著饞涎。老的那個須發皆白，發梢鬢角沾著不少蓬草碎葉，他也不顧，忙不迭地卷起破舊肮髒的衣袖，迅速在羊腿上撕了一條，塞進嘴裏大嚼起來。滿是油膩的羊肉此時最熱，燙的老頭嘶嘶哈哈地抽氣，又無論如何不忍吐出來。一旁那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見狀，不禁哈哈大笑。
“怎麼您這麼大歲數了，比我們年輕人還要心急啊！”少年笑問。
“你懂什麼！”老人瞪了他一眼，口齒不清地答道：“美景處處有，美味卻難求，一嚐火中肉，神仙不自由！這肉越是鮮嫩，越要烤著吃，外酥裏邊糯，最是美味無比！吃一口這美味，老頭子我能年輕三十年呐！”
“就算年輕三十年，您的歲數也不小了吧！”
老頭點點頭道：“那就多吃幾口！”說罷，又動手去撕，一邊用眼神一帶，意思讓少年也動手。那少年倒也不客氣，當下也動手撕肉，送到口中果然美味，便與老頭一起大快朵頤。
不多時，那一條羊腿已被二人吃個幹淨。老頭背倚著一根較粗的竹子，不住打著飽嗝，許久開口問道：“娃娃，你叫個啥？”那少年也吃了不少，半晌才答道：“我叫遲近禪。”說罷也打了個響嗝。
老頭失聲大笑：“饞！饞！名字起得貼切！怪不得你剛剛練功練得好好的，聞著我這羊腿的香味就來了，哈哈哈哈！”
遲近禪也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從小在念竹山莊長大，時常在這竹林中練功，卻從不曾見過有人在這吃東西，更何況……嘿嘿……更何況是這樣的美味，所以就……”老頭接口道：“所以就不請自來啦！哈哈哈，這有什麼，遇到真美味，佛爺也跳牆，何況你個小娃娃！再說，你剛剛練得那兩手實在不怎麼樣，不練也罷，不如來陪我老人家吃肉。”
遲近禪臉上一熱，答道：“老人家見笑了。我這兩下子，是師兄弟裏最不濟的。隻不過，今天是初一，正午時分照例要在止壇演武，我就臨陣磨磨槍，但盼著別再像往日一般丟人罷了。”
老頭點點頭道：“嗯，我看你體鈍神遲，有形無意，就算遇到個九流貨色，動起手來都許吃虧。”
遲近禪也不住點頭道：“師父也是這麼說。所幸同門較藝，大家出手都不至於置誰死命，無非是挨上幾拳幾腳，吃些痛，不過有個三天五日也就好了。”
老頭突然正經起來，清了清嗓音道：“這樣吧，你我一起吃肉，這叫同席之誼。古語有雲，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同席吃飯要修一萬年。看在這層交情的份上，我教你些挨打不痛的法子，怎樣？”
遲近禪初時聽他說得正經，還以為有什麼要緊話說，結果聽來聽去，還是不著調，不禁苦笑道：“老爺子莫要開我玩笑了，這世上哪有挨打不痛的法子。再說，打人的若是打不痛人，心中不也會難受麼？”
老頭聽著新鮮，不禁一怔，心說這孩子不知是假慈悲還是真愚癡，竟說出這樣一番話，細細咂摸，倒也有趣，不由得歎道：“你這孩子說話真是有趣，倒讓我想到昨日途中遇到的那個孩子。隻不過你們倆，一個命不長久，一個癡癡呆呆，具是與我無緣，不然，帶回山去耍耍也是好的。”
遲近禪好似不曾聽得後半截話，驚道：“命不長久？你不是有挨打不痛的法子麼，怎麼不救救他？”老頭訕訕道：“他自有個好師父了，何需我多管閑事，況且他那閑事，我也管不起。”說罷，也不見他如何起身，忽地立在了遲近禪身後，探出右手二指頂在他頭頂百彙穴。遲近禪隻覺頭頂有一絲****，仿佛有一隻熱騰騰的小耗子直從頭頂竄下來，在身體各處不住瘋跑，它到哪裏，哪裏便一陣****，它片刻不停，便全身都有些****。還好不多時，它似乎跑累了，藏在了自己感覺不到的地方。身上也再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