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近禪見是白天竹林中的老頭,十分高興,剛要答言,忽又神色黯淡下來,起身坐在桌旁的竹椅上,默而不語。那老頭見他欲言又止,也是奇怪,翻身飄入屋中,坐在桌上,一雙破布鞋在腳上不斷踢踏作響,笑問道:“怎麼,不願見我?”
遲近禪微一遲疑,歎氣道:“唉,不是不願見,是沒臉見您老人家。”
老頭見遲近禪臉頰上隱隱有一道淤痕,奇道:“怎麼?我先前教你的法子不好用?”
遲近禪搖頭道:“不是不好用,是不知好不好用。”
“這是何意?”
遲近禪嚅嚅道:“臨陣太過慌疏,我把運氣的口訣給忘了……”
老頭騰地從桌上跳下來,用手指著遲近禪,瞪大眼睛卻說不出話。半晌,竟突然笑了出來,不住搖頭道:“哈哈哈哈,怪不得你剛剛說自己是世上第一大笨蛋,我看你簡直就是古往今來天上地下第一的大笨蛋!四句口訣,二指玄氣,居然都無福消受,我看隻怕神仙才能教你嘍!”
遲近禪苦笑道:“老人家別再挖苦我了,這世上若真有神仙,怕也要被氣死的。我看,我實在不是學武的材料。不如明日稟明師父,另謀出路吧。”
老頭奇道:“另謀出路?那你倒是說說,你想做什麼?”
遲近禪聞言一怔,他隻是心灰意冷,隨口一說,卻從未細細想過不在念竹山莊學武,自己又能做些什麼,隻得硬著頭皮道:“做官是肯定不成了。做買賣,我頭腦不夠靈光。再有就是賣賣力氣,做個腳夫什麼的。再不然,就去種地吧,對,種地也成,我有些力氣,也還算勤快,說不定能有不錯的收成……”
遲近禪正自顧自的說著,老頭猛地將手一擺,憤憤道:“種地?種什麼地!當年我學藝時,也不是一朝便能學會的,偏偏我那兩位師兄都是天才,無論什麼總是一學就會,一會便精。我師父就對我說,似我這般愚鈍,便是再學百年也難及兩位師兄萬一,不如回家種地去吧!哼,我偏偏不信邪!現在怎樣,我兩位師兄見了我不也要客客氣氣!隻可惜師父他老人家看不見了,不然他也要後悔當初的話!”
他越說越生氣,不住的在屋中轉起圈來。遲近禪見自己無心之言竟然引得老頭這般氣憤,心中又急又愧,不住賠禮道:“老……老前輩,我不過是隨口亂說,您……您消消氣,我再不胡說了!”
老頭也不理他,仍在屋中轉個不停。忽又一拍腦袋,衝著遲近禪笑道:“娃娃,你醒著時可是要眨眼、呼吸的麼?”
遲近禪見他沒頭沒腦問這麼一句,不解其意,愣愣地點了點頭。
老頭又道:“那你眨眼、呼吸時,可知道自己在眨眼、呼吸?”
遲近禪又是一愣,心說這算什麼問題,不自覺地點點頭。可略一尋思,又使勁搖了搖頭。
老頭笑道:“你現在什麼都別想,隻想著自己要如何眨眼,如何呼吸試試。”
遲近禪滿心狐疑,可好不容易老頭不再生氣了,當下也不便違逆他,就依言照做。起初倒不覺什麼,可漸漸便覺得說不出的不自在,好像生來就會的東西,一瞬間就不會了,究竟何時眨眼,何時呼吸,竟像是再也找不到舒服的節奏了。
老頭見他呼吸越來越急促粗重,表情也有些扭曲,便道:“好了,現在你把這念頭忘了罷。”
遲近禪當下把頭腦放空,竟真就把剛剛的執念給忘了。老頭見他瞬間便恢複了平靜,暗自一驚,問道:“這就忘了?”遲近禪點頭道:“是啊,舒服多了。”老頭歎道:“想不到常人窮極一生做不到的事,你竟可以如此輕易的做到。”遲近禪奇道:“這是什麼難事?忘了就忘了啊!”
老頭緩緩道:“是啊,忘了就忘了。可這‘放下’二字談何容易啊!能於極執著處說放就放,便是神仙啦!”
遲近禪問道:“這世上真有神仙?”
老頭撇撇嘴,道:“神仙有什麼好!無非是活的久些罷了!”
遲近禪奇道:“人人都說‘快活似神仙’,神仙想如何便如何,豈不逍遙自在?怎麼在您老人家口中隻是活的久些呢?”
老頭笑道:“今天你吃了烤羊腿,便不知下次何時才能吃到。待吃到時,又是一番歡喜。可若是天天都吃烤羊腿,你還會覺得它如今日這般美味麼?”
遲近禪道:“那恐怕不會。”
“著啊!神仙壽同天地,想有便有,便是十年吃一次,便也如凡人一天吃一次,你說,還有什麼樂趣?”
遲近禪似懂非懂,接口道:“可是人人都想做神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