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二十二章 尼摩船長的最後幾句話(2 / 3)

我要確定一下諾第留斯號所走的方向。我到客廳中去。我們是在深五十米的地方,船以驚人的速度向東北偏北方駛去。

我最後看一下堆在這陳列室中自然的奇珍異寶,藝術的寶庫,最後看一下有一天要跟親手收集它們的人一齊消滅在海底的,那無比的珍貴收藏。我想在我心中把我的十分深刻的印象最後一次固定下來。我就這樣過了一小時,在光輝的天花板發出的電光照耀下,把玻璃櫃中那些輝煌燦爛的珍寶重看了一遍。然後我回房中來。

到了房中,我穿了海中穿的結實衣服。我弄齊了我的筆記,把筆記緊密珍重地帶在身上。我的心跳得很厲害。我不能抑製我的脈搏。當然,我的心緒,我的激動,可以被尼摩船長的眼睛看出來。

他這時候幹什麼呢?我到他房門口細聽一下。我聽到有腳步聲。尼摩船長在裏麵。他並沒有睡下。聽到他的每一動作,我覺得他就要走出來,質問我為什麼要逃走!我感到有連續不斷的警報聲。我的想象又把這些警報聲擴大起來。這種感覺十分難受,使得我心中想,到船長房中去,跟他當麵,用手勢和眼光向他挑戰,或者倒好些!

這簡直是瘋狂的想法。很運氣,我抑製住自己,我躺在床上,讓我身體的激動平息下來。我的神經安靜了一些,但我的腦子受了過度的刺激,在迅速的記憶中,我重又看見我在諾第留斯號船上度過的整個生活,自我脫離了林肯號以來所碰到的:或快樂或痛苦的所有意外事件:海底打獵,多列斯海峽,巴布亞島的土人,坐礁擱淺,珊瑚墓地,蘇伊士海底地道,桑多林島,克裏特的潛水人:維哥灣,大西洋洲,冰山。南極,被困在冰層中,跟章魚戰鬥,大西洋暖流的風暴。複仇號,以及那把船跟船員一起撞沉的可怕場麵!……所有這些事件都湧現在我眼前,好像那些背後的布景,在舞台底層,一幕一幕地揭開,這時候,尼摩船長在這離奇古怪的環境中間顯得異常巨大。他的形象集中起來,現出超人的典型。他並不是我的同類人,他是水中人,是海中神。

時間是丸點半。我雙手緊緊按住我的腦袋,防止它不要炸裂。我閉起我的眼睛。我不願意思想。還要等半個鍾頭:半個鍾頭的惡夢可能使我變成瘋子!這時候,我聽到大風琴的隱約聲音,那是一種不可形容的憂愁樂聲,是一個要斬斷自己對人世關係的人的真正哀歌。我五官並用,全神注意地細聽,差不多呼吸都停止了,像尼摩船長~樣,精神充全沉浸在把他帶到人世之外的音樂迷醉中。

一會兒,一個突然的思想使我十分害怕起來;尼摩船長已離開了他的房間,他正在我逃走時一定要經過的客廳裏麵。我要在廳中最後一次碰見他。他要看見我,他或者要跟我說話!他的一下手勢可能使我驚呆不能動彈,他隻要說一句話就可能把我鎖在他的船上!然而十點就要響了。離開我的房間,跟我的同伴們相會的時候到了。

沒有絲毫可以猶疑的了,就是尼摩船長站在我麵前也不能倒退了。我小心把房門打開,可是我覺得在擰動門鈕的時候,門發出怕人的聲音。或者這聲音隻可能是存在我的想象中!

我沿著諾第留斯號的黑暗過道,一步一步摸索著前進,走一步停一下,抑製住心上的跳動。

我走到客廳屋角上的門。我輕輕地打開它。廳裏麵完全黑暗。大風琴的聲音微弱響著。尼摩船長在那裏。他沒有看見我。我想,就是在明亮的燈光下,他恐怕也看不見我,因為他神遊天外,他完全被吸引在夢幻的樂聲裏。我在地毯上慢慢挪動,十分小心不和任何東西相碰,以免發出聲響。我費了五分鍾才走到客廳那邊通到圖書室的門。

我正要開門的時候,尼摩船長的一聲歎息把我釘在那裏不能動。我懂得他是站起來了。我甚至於看到他的身影,因為有些亮著的圖書室中的燈光一直射到客廳中來。他向我這邊走來,兩手交叉著,一聲不響,說是走過來,不如說是溜過來,像幽靈那樣。他的被壓住的胸部由於他抽咽的哭泣而鼓脹起來。我聽到他聲音很低地說出下麵這幾句話——這個傳到我耳中來的最後幾句話:

“全能的上帝!夠了!夠了!”

這就是從這個人良心裏麵發出來的悔恨的自白嗎?……

我簡直心神昏亂了,跑出圖書室中。我上了中央樓梯,沿著上層的過道前行,我到了小艇邊。我從開著的孔走人艇中,我的兩個同伴已經在這裏邊。

“我們走!我們走!”我喊道。

“馬上走!”加拿大人回答。

在諾第留斯號船身鋼板上開的孔本來是關閉的,尼德·蘭有一把鉗子,把螺釘緊緊地上好。小艇上的孔也是關起來的,加拿大人開始弄鬆那仍然把我們扣在這隻潛水船上的螺釘。突然船內發出聲響。好些人聲急急地互相答應。發生了什麼事?是人們發覺了我們逃走嗎?我覺得尼德·蘭拿一把短刀放在我手中。

“對!\我低聲說,“我們並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