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到國內,在1943年12月8日這一天傍晚,永利公司的職工和科學界人士2800餘人彙集“新塘沽”廠大飯廳,開會慶祝侯德榜的成功。範旭東在大會致詞中,高度評價侯德榜的成就和品格:“永利所以在化工界能夠有些許成就,中國化工能夠躋於世界舞台,侯先生之貢獻,實當首屈一指。”慶祝會後,公司給身在國外的侯德榜發了賀電。
但是,在成就和榮譽麵前,中華民族的優秀兒子侯德榜依然平靜而謙虛地說:“科學領域的客觀規律,遲早會被人們發現的。聯合製堿的研究工作歐洲也在進行,不過我們多做了一些工作,比較早些發現罷了。”
由於新堿法的成功,在美國侯德榜被推為“製堿顧問”。大小工廠的技術人員絡繹不絕地找上門來求教。他像醫生一樣,對別人提出的疑難對症下藥,療效顯著。1942年,他應巴西政府聘請,曾去該國協助設計新建堿廠、培訓技術人員和指導開工。他曾由印度塔塔化學公司用專機請去解決印度堿廠的故障,侯德榜經過一周的了解,稍加更改一些裝置後,生產效率便提高了一倍。此後,侯德榜前後五次到廠指導,並選派永利工程師常駐該廠進行技術指導,使生產迅速改觀,推動了印度純堿工業的發展,為中印兩國人民的友好交往播下種子。
五、複興計劃
太平洋戰事爆發後,香港、越南、緬甸相繼為日寇所侵占,耽擱在海口的永利川廠建設急需的大量物資設備,遭到慘重的損失,海口從此堵塞,川廠的大規模建設被迫停止。範旭東和永利同仁一起,為解救民族危機,想盡辦法因陋就簡,用改良的路布蘭法生產優質純堿,還開發煙煤、焦炭、人造汽油、磚瓦、陶瓷、玻璃等產品,以應大後方軍用民生的急需。
1943年下半年,第二次世界大戰仍在激烈進行,但戰爭前景已經明朗。範旭東預見到戰後工業建設的任務繁重,向國民參政會建議成立經濟參謀部,製定戰後建設規劃綱領,並提出建設十大化工廠的宏偉藍圖,同時讓侯德榜領導在美的工程師開展戰後工業建設的研究,著手進行十大廠的設計工作。
在紐約,侯德榜看到範旭東十大化工廠的計劃,心潮澎湃,熱切盼望這一天早日來臨,他要為中國的化工建設再貢獻一份力量。他按照範旭東的指示在美國進行大量的調查研究,跑遍紐約各大圖書館,拜訪了許多經濟學家,在美國開始了新的探索。
1944年,侯德榜發表了《中國戰後工業之發展與美國的合作》一文,指出:“中國的工業在戰爭破壞蹂躪之餘,欲發展較戰前更為廣泛之範疇,財力勢難應付,而億兆人民必需品為數之巨,又極易見,在此期間,經濟、技術與管理,非有待於外來之援助不可。能荷此重任之同盟國,就目前而論,可謂無有較美國更合適者。”接著他從五個方麵分析這種合作與援助的可能性,並著重提出這種合作是互利的。在文章結尾時,侯德榜談到:“就美國自身而言,欲在戰後國際中完成其重要的職務,亦必先對友邦如中國者,致其有效之匡助為先鞭。”侯德榜的文章在美國經濟界、工商界引起反響,也為後來永利與美國之間達成貸款協議奠定了輿論基礎。
第二次世界大戰自斯大林格勒反擊戰的勝利,盟軍在諾曼底登陸後,德、意法西斯軍隊全線崩潰,戰爭形勢發展迅速。對於工業複興,再不容有一刻遲疑。這時候,侯德榜在美國接洽戰後援助初見端倪,急待範旭東赴美商議決定。1944年11月國際通商會議在美國召開,範旭東又是中國代表團的工業代表。為這兩件大事,範旭東於1944年10月赴美。
侯德榜借範旭東來美之機,竭力向美國各界推薦範旭東,宣揚他從事化工事業的成就和創業功績,擴大了永利在美國的影響。範旭東到美後,進一步確定戰後永利的發展應從技術、經濟、管理等方麵開擴視野,溝通渠道,與世界各國發展技術交流,開拓經濟合作。侯德榜為此多方麵接洽、疏通、協調,使範旭東在美短暫的逗留中取得了累累的碩果。
在經濟上,美國進出口銀行鑒於永利化學工業公司自創辦以來,事業成功,信譽卓著,破例首次向中國私人企業直接貸款。貸款額為1600萬美元,取息低廉,且無抵押,隻要中國政府同意提保,即可履行放款手續。永利還接受了美國威斯康星大學贈予的最新合成硝酸法技術。至此,範、侯兩人已為永利的戰後複興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範旭東和侯德榜懷著對戰後複興事業的希望和滿腔熱情,於6月下旬回到重慶,當即向行政院呈報請求核準美國貸款協議。但是,主管財政的孔祥熙一心發展個人勢力,視國家、民族事業如兒戲,對呈文遲遲不給回複,這給滿腔熱情複興戰後工業的範旭東和侯德榜,兜頭一盆冷水。
抗日戰爭勝利的捷報傳到樂山,人們欣喜若狂,奔走相告。侯德榜和永利同仁一起,通宵達旦在極度的興奮中度過。範旭東和永利的一些領導人,由於抗戰勝利、形勢驟變,決定馬上派先遣隊前往南京、塘沽接收堿廠和銨廠,組織兩廠複員工作,盡快恢複生產,為發展其他工廠打基礎,同時著手執行十大廠計劃,全力以赴爭取美國貸款的實現。為此,範旭東、侯德榜又來到宋子文家請求接見。秘書說宋子文正在處理公務,讓他們稍等,可是,範、侯兩人卻聽見從內廳傳來一陣陣女人的嘻笑聲和洗牌聲,中間還夾雜著宋子文的聲音。範、侯氣憤之下,不辭而別。
範旭東夢寐以求的計劃落空,他受到這場嚴重的打擊,心力交瘁,憂憤成疾,黃膽病和腦血管病同時發作,重病數日,遽爾逝世。臨死念念不忘事業,床頭還疊放著戰後十大化工廠的藍圖,遺囑永利同仁:“齊心合德,努力前進!”侯德榜得到範旭東逝世的噩耗,悲痛欲絕,心猶灌鉛,痛惜自己失去一位良師益友和一生事業的堅強後盾,哀傷永利失去一位不畏艱辛的領導和舵手。範旭東之死不僅是永利事業的損失、中國工業界的損失,也是國家和民族的損失。
範旭東之死使永利集團猶失重心,上下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之中。永利董事會忍痛節哀,公推侯德榜繼任範旭東的永利化學工業公司總經理職。侯德榜深感自己一介書生,不勝此任。在屢辭不允的情況下,勉為其難,挑起重擔。
侯德榜兩手空空,麵對著兩廠接收、上千人的複員、十大廠的計劃這一百廢待興的局麵,深感困難重重,責任艱巨。可是,每當他看見範旭東目光炯炯的遺像和靈堂裏幅寫著“燕雲在望,以誌不忘”的新塘沽照片時,睹物思人,不能自己,心裏就像開了鍋一樣。他憶起範先生幾十年來為創建中國的基本化學工業,百折不撓、艱苦奮鬥的精神;想到自己每逢困難和挫折時,總能及時得到範先生的支持和愛護,念及目前永利縱有千難萬險,和20年代初期的永利相比,實有天壤之別。今日如有分毫退縮,怎樣對得起範先生在天之靈,怎麼對得起董事會的信任和職工們的願望!侯德榜感到責無旁貸,耳裏不斷回響起範旭東低沉而堅定的呼聲“齊心合德,努力前進!齊心合德,努力前進!”他挺起腰杆,挑起永利化學工業公司這付沉重的擔子,繼續在舊中國黑暗崎嶇的小道上掙紮著前進。
侯德榜首先急速東下,去主持沽、寧二廠的接收和複員工作。他視察過兩廠後,發現經過敵人8年的摧殘,工廠早已麵目全非,各種設備損壞嚴重,特別是南京的硝酸廠隻剩下一所破樓,所有設備全被拆盜到日本九洲的大牟田去了。侯德榜立即向政府申請要求前往日本索回原物。國民黨政府對向日本追還劫物表現消極,托辭由盟軍總司令部統一處理賠償,致使問題久懸不決,後經一再交涉,國民黨政府才勉強準予辦理,同時得到駐日盟軍總司令部的同意。
永利立即派人在東京設辦事處,並赴大牟田進行實地考察,發現設備完好可用。但設備中原有部件在日本使用期間損壞者,已另行配置,所以裝置已非舊觀。當向盟總物資保管組要求拆遷時,該組美國負責人竭力袒護日本,節外生枝,提出:對原有設備的歸還毫無異議,但在日本修配的部分要一並歸還,表示堅決不同意。永利駐東京辦事處當即提出報告,向盟總進行交涉,提出:一、永利公司被日本劫去的設備是整套全新的,這一點可由日本占領期間永禮會社史的記載證明。日方另行裝備的機件設備是更新,而非增設,歸還應保持完整而可使用的水平;二、化工生產的設備是一個整體,缺少任何一部分,都將使整套設備失去作用;三、遠東委員會考慮到被劫物資的歸還旨在補償被害國的損失,這類化學工業設備必須整套歸還,才有意義。同時中國駐日代表團也將經過情況呈報外交部,請在遠東委員會上力爭。
侯德榜為了爭取劫物的歸還,1947年7月7日親赴日本,找到盟軍總司令麥克阿瑟,並與遠東經濟委員會幾度據理力爭,寸步不讓,兩次和盟軍總部的工業專家同到大牟田視察。對於美國隻讓拆還原件,不許拆走日本更換過的配件的意見,侯德榜嚴正宣布:“這是不可能的,我們不能允許這樣做。譬如說日本拆走了我們的一輛汽車,拆走時是能行駛的,到歸還時,不論他們更換了輪胎,還是別的零件,也總得是一輛能開動的汽車才行,否則我們收回來做什麼!”經過多次交涉,美方自知理虧,無言相對,才勉強同意在大牟田的硝酸設備整套歸還。侯德榜不勝感慨地說:“我們的新機器經過他們這麼多年的折磨,我已經不能全認識它們了,它們真是憔悴不堪!”侯德榜一介書生,為了民族的利益,為了永利的利益,居然在日本和擁有雄兵百萬的盟軍司令麥克阿瑟麵前無所畏懼地直麵對仗,不屈不撓地力爭,終獲全勝而歸,這種事在百年屈辱的中國對外史上是罕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