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幕的往事,在他腦際複映、縈回。侯德榜深切感到今後永利的事業,隻有在國營經濟的領導下,納入國家計劃經濟的軌道,走社會主義的道路,才是利國、利民,有利於永利的道路。侯德榜這一想法在征得董事會的同意後,毅然向國家提出了永利化學工業公司公私合營的申請書。
侯德榜傑作之一的“侯氏製堿法”,1943年雖在四川已有小規模的實驗結果,由於當時日寇侵占印度支那各國,入川的海口被堵塞,“侯氏製堿法”的生產試驗和建設工作被迫停止。抗戰勝利後,永利職工忙於對沽、寧兩廠的接收和恢複工作,國民黨政府則正準備發動內戰,根本不關心這項具有世界水平的科研工作。“侯氏製堿法”就這樣在檔案櫃裏沉睡了6年之久。
新中國成立後,侯德榜得到政府支持,在大連化學廠建立了“侯氏製堿法”的生產試驗車間,實驗進行很順利。當準備繼續深入研究時,主管部門的蘇聯專家提出了氯化銨不適於施肥的意見,試驗工作被迫陷於停頓。
為了搞清氯化銨肥效和市場問題,侯德榜開始進行調查研究。他發現國外早已開始用氯化銨作為肥料,使他更奇怪的是:在我國一麵說農民不習慣使用氯化銨,怕將來氯化銨沒有銷路而取消了“侯氏製堿法”的生產試驗,另一方麵則因為農民的需要,而從日本進口大量的氯化銨,從而促進了日本氯化銨生產的發展。這些問題使侯德榜感到迷惑。他深深感到,一些人在思考某些科學問題或決定某項政策時,往往用一種官僚主義的態度和主觀主義的思想方法來代替大量的調查研究和實事求是的科學態度,個別人則是采取了人雲亦雲、明哲保身的態度,所以對這樣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武斷地作出了錯誤的決定。
侯德榜認為,如果都是用這種態度來處理問題,我們國家的建設事業和科學事業怎麼能取得迅速的發展呢?他打算把有關“侯氏製堿法”在技術上的先進性、在工業上實現的可行性、氯化銨肥效試驗和實際使用情況,向黨組寫一份詳細的報告,用以澄清對氯化銨的不正確看法,明確要求恢複並加速日產10噸的“侯氏製堿法”試驗,準備在大生產上應用。當時有人勸他要謹慎,認為這是按照外國專家的意見由主管部門作出的決定,很不容易得到糾正,弄不好可能會引起想象不到的麻煩。
對此,侯德榜作了明確的答複。他說:“第一,我是一個科學家。堅持科學真理,這是科學家的基本信念;第二,我目前雖然還不是一個共產黨員,但我正申請入黨,我應該用共產黨員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堅持辯證唯物主義的真理,這是一個黨員的基本信念,我寫報告的目的無非是為了堅持真理。”
侯德榜的報告引起了中央的重視,經討論,支持侯德榜把大連的試驗搞下去。侯德榜對試驗重新進行布置,並選派人才充實試驗研究力量,使試驗工作得到迅速發展。僅用一年時間就完成了各種試驗。為了使“侯氏製堿法”早日投產,1957年化工部設計院派人負責進行大型“侯氏製堿法”生產車間的設計工作,並組成工程技術隊伍,立即開始工作。
工程正迅速進展的時候,我國遇到了特大自然災害、外援突然撤消和由於“大躍進”而引起的國民經濟比例失調,國家經濟出現了暫時困難,不少基建工程被迫下馬。這時,化工部領導告訴侯德榜,國家再困難也要支持把“侯氏製堿法”大車間搞上去,希望他安心幹。年逾花甲的侯德榜聽後,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1958年底,化工部領導考慮到侯德榜常年操勞,疾病纏身,安排他到青島休養。可他為了把一生製堿的心得留給後世,利用這個機會撰寫了巨著《製堿工學》,於國慶10周年前夕在北京出版。這時,他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他把將近2萬元的稿酬全部交了黨費。
1961年4月,一座年產8萬噸的“侯氏製堿法”生產車間投入試生產。在3年試生產期間,侯德榜先後十幾次赴大連現場指導工作。每次去大連總是先用極少的時間聽取工作彙報,隨後就深入現場進行調查研究,再召集有關人員一起討論解決問題的方法,定出近期工作的目標,下次去就按這些要求檢查工作進度與效果,一絲不苟。
通過3年的試生產,“侯氏製堿法”大生產車間已達到設備運轉正常,生產操作穩定的要求,兩種產品均達到日產240噸的水平。1964年2月,國家科委主持鑒定,認為“侯氏製堿法”工藝合理,原料利用充分,節省能耗,可推廣使用。這項發明從產生到鑒定,曆時21年,雖然慢了些,73歲的侯德榜總算在新中國的土地上看到了自己親手培育出來的果實。
七、鞠躬盡瘁
1956年,侯德榜出任化工部副部長。身任領導職務後,他仍不忘科學研究,每年大半時間四處奔波,做現場調查。在掌握科學知識方麵,他追蹤化工科學的前沿。年逾古稀時,他還在像學生似的廣尋新知。化工界許多高級工程技術人員是他的學生,他們做學術報告時,侯老常是講壇下的一位熱心聽眾。他不顧年高體弱,頑強地跋涉在原子能、自動化、控製論和空氣動力學等廣闊領域中,還撰寫過一本原子能的科普讀物。他學習這些知識的目的是很明確的,就是為了用現代化的知識武裝國內的化學工業。
為了科學事業,他貢獻著自己的一切,可是他所從事的事業的進展並不都是順心的。一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在中華大地上席卷而來。侯德榜置身在這場“革命”中,感到茫然失措。隨著“革命”的深入,侯德榜的專用汽車被“革”掉,辦公室被占用,他的工作權利也被剝奪了。為此他苦悶、傷心,他對人說:“最痛心的是失去工作的權利。”但當他冷靜下來的時候,還是伏在書桌上看呀,寫呀,算呀,似乎一切煩惱都煙消雲散了。
侯德榜帶著疑惑的目光審視著自己身邊發生的一切,回顧了自己為國家為民族拚死苦鬥的一生。1957年他當選為全國科協副主席時講的話“以有生餘年要為社會主義建設作出貢獻”還牢記在心上,他正要傾注自己的全部熱情和知識向世界科學技術高峰挺進,但卻遭到了意外的浩劫,對此他不能理解。
1971年“九·一三事件”後,在周總理的幹預下,侯德榜的處境才得到些許改善。他在沒有工作可做的極大苦悶中,與胡先庚同誌一同編寫科普讀物《酸和堿》。直到他去世前不久,還關心這本書的出版情況。
1973年11月,侯德榜已重病纏身,自知恐不久於人世。他用病得顫抖的手給周總理寫信:“……德榜年邁,體弱多病,恐亦不久於人世。一生蒙黨和國家栽培,至今無以為報,擬於百歲之後,將家中所存國內較少有的參考書籍貢獻給國家。請總理指定屆時移存北京圖書館或中國科學院圖書館……”這是侯德榜給我們留下的最後一塊攀登科技高峰的基石,一塊燭照千古的偉大愛國者的豐碑。
1973年嚴冬,侯德榜接到一本關於磷肥生產的書稿,這是江西磷肥廠一位素不相識的技術員寄來請他校審的。當時他視力已減退,手不能執筆,又無助手。但他還是說:“我國的磷肥生產應當有一本書作指導,如果有人幫助就好了。”他勉強看完這本書,感到需要修改的地方很多,他堅持寫完修改意見,甚至連封麵設計都想好了。有人看他這樣抱病拚命工作,勸他別幹了。他毫不在意地說:“我是馬命,馬是站著死的。隻要一息尚存就要工作。”在他病重住院時,他還帶著這本書的稿子和修改計劃。
還是1973年,大洋彼岸的美國機械工程學會榮幸的通知侯德榜,授予他美國機械工程學會50年榮譽會員的光榮稱號,讚揚他50年來所做出的貢獻,並寄來了榮譽會員紀念章。侯德榜又一次為國家贏得了榮譽。
1973年,這位身處逆境、病魔纏身的83歲老人,世界著名的科學家侯德榜,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用自己的行動表明了他對我們偉大社會主義祖國,對黨、對人民的一片赤子之心。他的一言一行,不由使我們想起陳毅同誌在《題西山紅葉》中的詩句“西山紅葉好,霜重色愈濃。”
侯德榜一生為國家做出那麼多的貢獻,真是鞠躬盡瘁。可是,在他彌留之際,他卻對一位老朋友說:“我沒有能力來幫助修改《磷肥生產》這本書,心裏不得勁,可我久久不能安寧的是搞了一輩子堿,沒有把堿搞上去,現在每年還要從外國進口純堿,我有愧於國家。特別是我沒有為家鄉福建人民辦一個堿廠,現在那裏吃堿、用堿都很困難,我對不起福建的父老兄弟……”
1974年8月26日,世界著名的科學家,一代化工巨人——侯德榜同誌因病醫治無效,與世長辭,終年84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