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溫大人來說,這世上有兩件事最重要,一是看書,二是吃飯——當然在認識了趙越之後,便又出現了同樣重要的第三件事。最近一直忙於各項雜事,每日能靜心看書的時間不多,昨夜又出了那場烏龍,想來第三件事也要緩上好一陣子,隻剩下吃飯是唯一的期盼,卻還要被迫咽藥粥。想起宮裏頭熱騰騰的大肘子,溫柳年默默咽了咽口水,然後便繼續坐在軟轎中,看著外頭發呆。
“大人。”四喜公公在外頭道,“到了。”
溫柳年僵硬挪起來,邁著步子緩慢出了轎。
四喜公公被嚇了一大跳,大人這是怎的了。
“坐久了,有些腿麻。”溫柳年及時解釋。
四喜公公趕忙扶著他,又道:“下回換個大些的轎子。”
溫柳年心想,轎子裏能有張床便最好了,還能順便睡一覺。
“愛卿這是?”楚淵正在禦書房內與向冽議事,見到溫柳年慢吞吞邁著步子走進來,眼底也有些驚疑——先前向冽隻說是中暑,沒說連路都走不動啊。
“回皇上,是轎子太小了,溫大人腿麻。”四喜公公在旁邊幫著解釋。
“沒事就好。”楚淵聞言鬆了口氣,“可要叫幾個內侍替愛卿按一按?”
“多謝皇上,不必了。”溫柳年迅速搖頭,“歇一陣子就會好。”原本就已經夠難受,再被壓在椅子上按,隻怕是要出人命的。
“辛苦愛卿了。”楚淵命人給他賜座,“但此事非同小可,隻怕要越早解決越好。”
“這也是微臣分內之事。”溫柳年緩慢挪動了一下,覺得椅子略硬。
“關於那夥雜耍藝人,若當真與大明王雲斷魂有關,愛卿覺得下一步要怎麼做?”楚淵問。
“看目前的形勢,這夥雜耍者的最終目的,便是要將那卷黑色布料賣進宮。”溫柳年道,“先前王城內也有其餘的布料行去問過,卻連價錢也沒來得及開,就被對方放蛇趕了出來。”
“對著朕來,便是對著楚國萬千將士來。”楚淵搖頭,“其心可誅。”
“現在還不知道那匹布裏究竟有何玄機。”溫柳年道,“所以微臣建議將計就計,先將東西買到手,而後再仔細徹查。”
楚淵點頭,看了眼向冽:“向統領如何看?”
“末將也這麼想。”向冽道,“知道對方想做什麼,方能立於不敗之地。”
“先宣進宮看看吧。”楚淵道,“是人是鬼,朕總要親眼瞧瞧才能清楚。”
“是。”溫柳年道,“不如就在後天?微臣親自前去通傳。”
“好。”楚淵點頭答應,又問道,“關於先前王城中的那個神秘人,有沒有什麼動靜?”
“依舊毫無線索。”向冽道,“一夜之間蹤跡全無,就好像從未出現過一般。”
“溫愛卿可有妙計?”楚淵問。
溫柳年道,“既然懷疑這夥雜耍藝人和他有關係,倒不如就順著這條線往下挖,悄無聲息拔蘿卜帶泥,不必鬧得滿城風雨,也不失為一條良策。”
“有些慢。”楚淵靠在龍椅上,微微搖了搖頭,“不如愛卿再動下腦子?”
“凡事以穩妥不擾民為上。”溫柳年堅持,“況且七絕國與其餘附屬國君主不日便會抵達王城,若是見著禦林軍滿城雞飛狗跳在抓人,也有失我大國體麵。”
“朕還當真說不過你。”楚淵挑眉。
溫柳年緩慢站起來:“臣隻是就事論事。”
“來人!”楚淵突然大聲道。
溫柳年愣了愣,心說莫不是要打我板子吧。
“拿幾個軟墊進來給愛卿坐。”楚淵吩咐。
溫柳年:“……”
內侍很快便抱了三四個軟墊進來,全部鋪在了溫柳年的椅子上。
“若是沒事,便別行禮了。”楚淵慢悠悠道,“愛卿這般一次次僵硬站起來,朕看了也不忍。”
溫柳年難得耳朵滾燙。
隻有向冽不明就裏,還在想溫大人果真是讀書人,中暑腰疼到現在還未好。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禦書房內君臣三人卻絲毫困倦也無,直到四喜公公小聲提醒,才驚覺竟然已經臨近午夜時分。
“已經這麼晚了。”楚淵看了眼窗外,“兩位愛卿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有事明日再議。”
兩人謝恩退出書房,向冽原本是楚淵的貼身護衛,近兩年才升任禦林軍總統領,因此住處就在宮內。
“向統領不必送了。”溫柳年道,“我自己回去便成。”
“起碼也送大人到宮門口。”向冽道,“想來趙大當家又在等,也用不著宮裏的轎子。”
溫柳年笑了笑,與他一道慢慢往宮門口挪,沿途遇到劉閣老,不忘揮手打招呼。
“皇上。”楚淵還在禦書房內看折子,四喜公公在外頭道,“劉閣老來了。”
“這麼晚?宣。”楚淵有些納悶。
劉閣老年逾古稀,向來便是早睡早起,還是頭回這麼晚進宮,不過倒也沒什麼大事——半個時辰前收到了雲南送來的八百裏加急,說西南王最近甚是安生,並無任何要動身前往王城參與附屬國國朝賀之意。知道皇上對段白月的事向來上心,便第一時間進宮稟告。
“辛苦劉閣老。”楚淵合上信件。
“皇上言重。”劉閣老道,“那老臣便先告退了。”
楚淵點頭,讓四喜安排人將閣老送回去。
“還有一件事。”走到禦書房門口,劉閣老又停下腳步,頗為不忿道,“方才在走廊撞到了溫大人,他竟然學老臣走路。”
“噗。”楚淵難得笑出聲。
劉閣老還在鑽牛角尖:“老臣雖說腿腳不靈便,但也不至於步履蹣跚,到底有何好學?”早就聽說這位大人小時候便愛學瘸子走路,沒想到長大竟依舊如此。
楚淵好不容易才止住笑:“閣老誤會了,溫愛卿是不小心扭了腰,並無要嘲笑閣老的意思。”
“是啊。”四喜公公也在一旁忍笑,“溫大人前些天一直臥床,剛好了沒兩天。”
劉閣老頓時釋然,原來如此,就說自己走起路還是很健碩的。
四喜公公攙著劉閣老出了禦書房,留下楚淵一人又笑了一陣,餘光卻掃到了那封八百裏加急的信函。
西南王段白月,似乎從自己剛即位時的風雨飄搖,到如今國富兵強,他還從未來過一次王城。
跳動的火舌卷入信函,須臾便隻剩一片輕煙。
天上微微有些落雨,趙越果真正等在外頭。
溫柳年同向冽道了謝,便快步走過去。
“急什麼,也不怕摔。”趙越撐著傘遮住他。
“下回別等了。”溫柳年摸摸他的側臉,“好好在家休息。”
“你沒回來,我如何能好好休息。”趙越替他係好披風,“有沒有偷吃東西?”
“沒有沒有。”溫柳年搖頭。
“當真?”趙越捏捏他的側臉。
溫柳年道:“自然是真的,我就吃了半塊蜜餞。”不信可以親一親。
趙越果真便低頭親了親,有些微微甘甜。
溫柳年笑嘻嘻。
趙越也跟著笑,和他親昵抵抵額頭,將人打橫抱起大步向外走去。
守宮門的侍衛見著,都在心裏頭羨慕,果真是同傳聞裏一樣恩愛啊。
一夜瀟瀟細雨後,天氣也涼爽了不少,溫柳年早起之後在院子裏轉了兩圈,覺得有些鼻子發癢:“阿嚏!”
“回屋加件衣服。”趙越道。
“沒事。”溫柳年仰頭看著樹上桂花,“真香。”
“下午去替你買幾瓶桂花醬。”趙越很了解他的心思。
溫柳年道:“先前娘親也經常會做桂花醬。”也不知王城裏的鋪子,會不會做出家裏頭的味道。
而在另一頭的運河上,溫夫人正坐在大船裏,喜滋滋靠著窗子看外頭,快到王城了啊,看兒子去。
“都笑了一路,有這麼高興?”溫如墨坐在床邊穿鞋。
“自然是高興的。”溫夫人白他一眼,而後便繼續盤算,小柳子也老大不小了,若是能在王城內結一門親事,那便再好不過了——畢竟是大地方,知書達理的小姐也多,做兒媳婦挺好。
“阿嚏!”這回輪到趙越打噴嚏。
溫柳年眨眨眼睛:“你也要回去加一件衣服嗎?”
趙越微微皺眉,怎麼覺得心裏有些……發虛。
吃過早飯後,溫柳年便又去了那夥雜耍藝人家中,由於先前已經提起過,所以聽到皇上下旨宣明日進宮,眾人雖說心裏不甘願,卻也沒有太多意外,勉強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