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戲曲典籍中重要的一類是曲譜。中國戲曲音樂很長時期裏屬於曲牌體音樂,而曲牌隸屬於宮調,文人填詞則需參照曲牌格式,因而有精於音律的文人出來編訂曲譜,標明某曲牌在某宮調,定格字數,平仄四聲,韻腳開閉口等,南曲還加點板(北曲到清代也開始加點板),例如明·朱權《太和正音譜》、沈璟《南九宮十三調曲譜》、沈自晉《南詞新譜》、清·徐於室、鈕少雅《九宮正始》、李玉《北詞廣正譜》、張大複《寒山堂曲譜》、王正祥《十二律京腔譜》等。這類曲譜的用途是讓文人照譜填詞,但不能反映曲牌的實際音樂旋律,於是又有在譜例中細細添加工尺的,至此曲譜發展到了它最為完備的階段,例如《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納書楹曲譜》等。曲譜發展的超勢是日見繁複,隨著創作的積累,收錄例證越來越多,隨著其自身經驗的積累,體例也越來越完善。到了清代,由禦命欽定而詞臣任事的曲譜大全也已經出現,如王奕清奉敕編的《欽定曲譜》。但再往後,曲譜編寫又出現一變,從規範填詞的格律變為舞台劇的實際譜式,將不同劇種流行戲出的工尺板眼細細標明,供演唱者習聲,編定者也由文人轉為曲師,例如王錫純《遏雲閣曲譜》等。受其影響,後來民間抄寫劇本時,幹脆在每一個劇本的後麵都附錄上該劇的工尺譜,以方便習唱者使用,這時的戲曲普及率已經極其廣泛了。

元人雜劇劇本裏有時把需要用到的服裝道具都開列出來,明·王驥德《曲律·論部色第三十七》曰:“嚐見元劇本,有於卷首列所用部色名目,並署其冠服、器械曰:某人冠某服,服某衣,執某器,最詳。然其所謂冠服、其器械名色,今皆不可複識矣。”王驥德的時代離元代相對來說還不遠,所以能夠看到更多的元代劇本,他所說的載明服飾道具的劇本今天已經看不到了。但是我們還能看到明萬曆年間宮廷演出雜劇的服飾情況,《脈望館鈔校本古今雜劇》裏記載了很多,稱作“穿關”,其中對於每一次登場人物的服飾規定可說是具體而微,雖然其中有很多名目我們已經不能知道其確切樣式,但至少它告訴了我們明代演出對於裝扮規定的認真仔細。劇本附設“穿關”的傳統被清代宮廷演戲機構升平署繼承下來,我們今天還可以見到其“穿戴提綱”之類的抄本。

清代留下來的戲曲劇本典籍中有大量的手抄本,它們主要是為藝人登場服務的,因此我們可以從這些劇本中看到一種現象,即其中有很多場上指導性質的附錄文字,這使它們呈現出不同於以往的新穎麵貌。例如,有些劇本附錄有身段譜,用以指示和曲詞部分相應的身段表演。這實際上是一種導演本,其起始是王繼善的《審音鑒古錄》,由於中國戲曲的排演沒有導演調度,這些文字起著一種舞台指示的作用。另一類劇本帶有鑼鼓譜,用以標示鑼鼓點在實際場子裏的運用,以便調節表演的節奏。還有的劇本附錄有穿戴提綱,這是對明代脈望館抄校本古今雜劇“穿關”的沿襲。更有的劇本還附錄砌末。這時人們對劇本的應用功能是越來越注意了。

民間戲曲社火

春祈秋報,悅神慶豐,自先秦時期即已成為民間最為重要的民俗活動。孔子見到的年終報賽活動蠟祭,“一國之人皆若狂”(《孔子家語·觀鄉》),就是一個鮮明的寫照。六朝時期,這種報賽形式與佛教行像儀式結合,發展為社火遊行表演。宋以後,民間雜神淫祠廣為興起,社火與廟會更為緊密地連接在一起。民間社火活動長期以來是與戲曲表演混為一體的。元明間無名氏雜劇《王矮虎大鬧東平府》第三折描寫當時“社會”的情形說:“時逢稔歲,歲遇上元,在城內鼓樓下作一個元宵社會。數日前出了花招告示。俺這社會,端的有馳名的散樂,善舞的歌工,做幾段笑樂院本,搬演些節義戲文。更有那魚躍於淵的筋鬥,驚眼驚心的百戲。”就反映了這種情況。明·王穉登《吳社編》記載當時吳地的“社會習俗”,也提到:“凡神所棲舍,具威儀、簫鼓、雜戲迎之。日會優伶伎樂、粉墨綺縞、角抵魚龍之屬,繽紛陸離,靡不畢陳。”清末富察敦崇《燕京歲時記》“過會”條說:“過會者,乃京師遊手,扮作開路、中幡、杠箱官兒、五虎棍、跨鼓、花鈸、高蹺、秧歌、十不閑、耍壇子、耍獅子之類,如遇城隍出巡及各廟會等,隨時演唱,觀者如堵。”這卻是北京的情況了。

北京的廟會盛處有萬壽山和妙峰山娘娘廟、大覺寺等處,每年神誕的日子,京中人眾紛紛到這裏來進香逛會,屆時定有諸多戲曲社火表演。《京都風物誌》載:“四月初一至十五日,京西妙峰山娘娘廟,男女答賽拈香者,一路不斷……城市諸般歌舞之會,必於此月登山酬賽,謂之朝香進頂,如開路、秧歌、太少獅、五虎棍、杠箱等會。”清帝曾經以敗壞風氣的名義對之施禁,《大清文宗顯皇帝聖訓》卷十一記載說:“鹹豐二年壬子正月辛已上諭:內閣禦史倫惠奏,京西妙峰山廟宇,每於夏秋二季燒香人眾,有無賴之徒裝演雜劇,名曰走會,請敕嚴禁等語。鄉民春秋報賽,謁廟燒香,原為例所不禁。若如所奏,匪徒以走會為名,裝演雜劇,以致男女混淆,於風化殊有關係。著步軍統領衙門、順天府及西北城各禦史,先期出示曉諭,如有前項匪徒,即行拿究懲辦。”但似乎沒有奏效,或僅僅短期蕭條了一陣,因為清末這裏的廟會仍然極盛。

天津每年農曆三月二十三日的天後宮廟會(俗稱皇會),也是社火戲曲表演最為集中的,其習俗自康熙年間即已開始,一直延續下來。由光緒二十年(1894年)皇會次序紙摺知道,其社火內容有門幡會、太獅會、捷獸會、中幡會、跨鼓會、五虎杠箱會、老重閣會、十不閑會、法鼓會、鮮花會、慶壽八仙會、大樂會、鶴齡會等40餘種,與北京不盡相同,其中亦多戲曲扮飾和表演。

為準備進行社火表演,民間常常按照技藝行當組織起各類“社會”團體,平素定期進行練習,節時便到廟會上呈藝。這種習俗見於文獻是在宋代,如宋·周密《武林舊事》卷三“社會”條曰:“二月八日為桐川張王生辰,霍山行宮朝拜極盛,百戲競賽,如緋綠社雜劇,齊雲社蹴球,遏雲社唱賺,同文社耍詞,角抵社相撲,清音社清樂,錦標社射弋,錦體社花繡,英略社使棒,雄辯社小說,翠錦社行院,繪革社影戲,淨發社梳剃,律華社吟叫,雲機社撮弄。”其中列舉了15種社的名字,各社從事不同的技藝表演。清代北京民間改稱“社”為“會”,民國人所編《舊都文物略》曰:“廟市,俗呼廟會。舊京廟宇櫛比,設市者居其半,有年一開市者……年開一市者,多有廟會,如秧歌、少林、五虎、開路、太獅、少獅、高蹺、杠子、小車、中幡等是。”這些所謂“香會”各有名字,即秧歌會、少林會等等。清末無名氏繪有《舊京社戲圖》,描繪北京各種“會”的裝扮表演情況,其中就有杠箱老會、開路老會、五虎一堂、秧歌一堂、天秤老會、中幡老會、永樂長春、花鼓一堂、古鎖老會、旱船老會、花壇老會、杠子老會、少林老會、花磚老會、胯鼓老會、雙石老會、小車老會共17種名目。從圖中可以看出,這種種“會”的表演與戲曲的關係極深,或作戲曲裝束,或繪戲曲臉譜,甚至直接就裝扮成戲曲人物。

開路老會從最初社火遊街時的勇丁辟路演變而來。明·王穉登《吳社編·打會》記載當時的社火開路情況說:“會行,必有手搏者數十輩為之前驅。凡豪家之阻折,暴市之侵淩,悉出是輩與之角勝爭雄,酣鬥猛擊。”以後演變為一種技藝表演。開路老會的表演開始有兩種,一為五虎棍,一為耍飛叉。五虎棍逐漸獨立發展為專門的伎能,耍飛叉就成為開路的獨門內容。五虎棍表演宋太祖趙匡胤故事,趙曾與柴榮、鄭恩在董家嶺打棗,遇董家五虎兄弟,雙方起釁,各執棍棒相毆。這段情節出自京劇《董家嶺》(又名《打五虎》),表演時人物皆著戲裝,塗戲曲臉譜。耍飛叉一組五人,扮作一大鬼、四小鬼,各依戲曲臉譜塗作花麵,著虎皮裙,表演拋叉接叉的功夫。

秧歌會的表演分為兩種:一踩蹺,一不踩蹺,前者又稱“高腳秧歌”。兩種秧歌所扮飾的人物則相同,都有12人,領頭的為頭陀和尚,雙手持一對木棒擊節以統領眾人,其他為傻公子、老作子、小二哥、柴翁、漁翁、漁婆、賣膏藥者、俊鑼兩人、醜鼓兩人,身穿舞台戲衣,邊敲邊扭,亦歌亦舞。

杠箱表演是由一人依戲曲裝扮塗作三花臉,穿官服,騎跨在一根杠子上,其他人扮作衙役,肩抬杠子行走,並鳴鑼開道,其中也有塗花臉的。又有人扮作告狀者,與官員相互鬥嘴調笑。

民間社火中有一項極其流行的內容為台閣,從京津、山陝到四川以及江南都見到它的蹤影。台閣興起於宋,宋·周密《武林舊事》卷三“迎新”條說:“以木慶鐵擎為仙佛鬼神之類,駕空飛動,謂之台閣。雜劇百戲諸藝之外,又為漁父習閑、竹馬出獵、八仙故事。”台閣上能夠裝扮各種戲曲故事,大概是民間喜愛它的原因之一。明·劉侗《帝京景物略·弘仁橋》記北京的台閣說:“誇儇者為台閣。鐵杆數丈,曲折成勢,飾樓閣崖木雲煙形,層置四五兒嬰,扮如劇演。其法:環鐵約兒腰,平承兒尻,衣彩掩其外,杆暗從衣物錯亂中傳下。所見雲梢煙縷處,空坐一兒,或兒跨象馬,蹬空飄飄。道旁動色危歎,而兒坐實無少苦。”這裏詳細說明了台閣人物之所以能夠居高持久的機械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