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想和你一起變老
“我忽然覺得,我們兩個這麼過一輩子,挺不錯的。”
景天大廈頂樓的落地窗前,景漠宇接過金助理送來的咖啡,指了指對麵的椅子,說:“坐吧。”
看出景漠宇打算長談,金展鵬拉開椅子,恭謹地坐下。細算起來,他做景漠宇的助理已經有四年了。在這四年裏,他跟出跟進,也算是與景漠宇相處時間最長的人。可不知為什麼,他在景漠宇的麵前,總是感受到一種壓迫感,這種壓迫感讓他在景漠宇的麵前事事謹言慎行,不敢越雷池半步。
“博信公司的人什麼時候來?”景漠宇問。
金展鵬立刻從手中的文件夾裏取出會議日程安排表,放在他的麵前:“博信的程總周四來見您,我為你們約了下午四點在您的會議室麵談一小時,然後一起吃晚餐。這是會議日程。”
景漠宇看了一眼日程表上列舉的人員名單,問:“隻有程總和陳經理來嗎?”
“是的。”
景漠宇點點頭,臉上並無表情,但金助理一眼便看透了他的心思,繼續說:“我聽陳經理說,這次程總過來見您,主要是跟您談報價和交付日期。如果您對他們的報價沒有異議,他下周會派技術人員來對接,確認設備的具體要求和細節。”
景漠宇喝了一口咖啡,沒再多問,顯然對這個安排並無異議。
金助理暗暗觀察他的神色,確認他此刻心情不錯,試探著開口:“景總,許小諾答應去美國了。”
“哦?她提了什麼條件?”
“她提了三個條件。”
“三個?”景漠宇端著咖啡杯,眉峰輕蹙。
“她說,她去美國完全是為了成全您,所以,希望您也能成全她最後的願望。”
“嗯,說吧。”
“她希望您能陪她吃一頓飯……”他又看一眼景漠宇的表情,才繼續說下去,“她還希望她臨死之前,你能去美國送她最後一程。還有,她想要您的一件東西留作紀念,就是……您的那條十字架鏈子。”
景漠宇猛地將咖啡杯放在桌上,咖啡濺在桌上。
金助理不敢妄言,思慮再三,才說:“景總,許小諾留在A市還有很多用處,您不如讓她留下吧?”
景漠宇說:“許小諾的確是個聰明的女人,但是,她的性格太過偏激,不容易掌控。她的外表看似柔弱,內心卻像一條劇毒的蛇。我了解她,對她有所防範,自然不會被她咬到,可我擔心她傷害言言。我和言言結婚那天,她突然出現,似乎就是有意要讓言言難堪……”
“景小姐涉世不深,心思單純,的確很容易被許小諾的偽裝欺騙。”金助理話鋒一轉,“隻是,許小諾的態度很堅決,她說如果您不滿足她的條件,就死也不會走。”
景漠宇沉吟片刻,點點頭:“好吧,我可以陪她吃一頓飯,你選一家餐廳,訂三個人的位置吧。”
“三個人?”
“你也一起去。至於第二個條件,你告訴她,她若有一日離去,我會去她墳前送她最後一程。不過,項鏈是我親生父母留給我的,我不會給任何人……”
“您的項鏈意義非凡,不能給她。”金助理提議說,“那可不可以送她仿製的,讓她當作紀念?景總,畢竟她是個將死之人,您不如就成全她對您的這份心……”
景漠宇想了想,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得勉強點頭:“好吧!你也不用騙她,告訴她是仿製的。”
“我明白!我馬上去辦。”
“一定在下周一之前把事情處理好。”
“您放心!”
因為景漠宇的特別交代,博信和景天兩家公司的合作非常順利且高效,三天後,景安言和楊瑩接到了陳經理的指示,要她們參加景天公司第二天下午的項目討論,還要她們幫他準備兩個簡要的報告——楊瑩準備關於合作的具體問題,而景安言需要準備一個介紹博信公司以往成功案例的報告。
景安言在公司通宵加班翻了厚厚一遝資料,連行囊都來不及收拾直奔機場,在飛機上還在修改報告。出租車停在了景天大廈門前,她才收了電腦下車。
多年沒來景天公司,景安言發現景天大廈與她記憶中那種後現代主義的華麗截然不同了,潔淨寬敞的大堂,潔白的大理石地麵,淺灰色的壁紙,碧綠色的植物隔斷與潔白的梔子花點綴,入門便送來怡人的清香。
在前台接待小姐的引領下,景安言和楊瑩一路走向直升電梯,銀灰色的電梯門徐徐打開,一身素白的倩影自電梯走出。景安言愣了一下,同時也看見迎麵走來的許小諾僵在原地。她手腕的紗布已經拆了,隻繞了一圈雪白的絲巾。
前台接待小姐完全不似剛剛接待景安言時的漫不經心,對待許小諾畢恭畢敬得像是見了景天的女主人:“許小姐,您回去了?”
許小諾恍若未聞,直直地看著景安言,暗色的雙眸閃動著鋒利的光芒,那是恨,強烈到了無法掩飾的恨意。
難得陽光明媚的午後,名正言順的景太太偶遇與老公曖昧了三年的女人,景安言努力回憶了一下狗血電視劇中的狗血劇情,正宮貌似該冷嘲熱諷一番,以泄心頭之恨。不過,她沒那麼無聊,也沒那個時間。
她側身給許小諾讓路,並淡淡地頷首,回給許小諾善意的微笑,像是遇到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舊識。許小諾沒有動,回她一個傾城的媚笑,從包裏拿出一條銀白色的鏈子,掛在脖子上。
十字架形狀的吊墜在許小諾柔嫩的頸窩處輕輕地晃動,卻讓景安言的笑容定在了嘴角。景安言並不是個記憶力特別好的人,但屬於景漠宇的東西,她每一樣都記得清清楚楚,特別是這條十字架吊墜的鏈子。它是景漠宇被領養時就戴在脖子上的,也是他親生父母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景安言清楚地記得,有一次她看電視劇上男主角把母親的遺物送給了女主角做定情信物,便半開玩笑地問他:“如果我喜歡你的鏈子,你舍不舍得把它送給我呢?”
他有些猶豫。她趕緊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別糾結了,我跟你開玩笑的。”
現如今,他把父母留給他的東西送給了許小諾,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從頭到尾都是在欺騙她,他對許小諾的感情絕非他所說的“有所虧欠”。
“言言,怎麼不走?你愣什麼神啊?”被楊瑩的催促驚醒,景安言才發覺許小諾已經走遠,接待小姐早已等得不耐煩,楊瑩也正狐疑地看著她。
景安言瞥了一眼接待小姐的名牌,快步跟上她,走向電梯,一路來到六樓的會議室。
討論項目具體實施方案這種無關緊要的會議,日理萬機的景漠宇自然不會參加,會議室裏隻坐了博信的陳經理和技術部的兩個員工,還有景天年輕有為的項目總監以及主管項目部的周副總。周副總是個氣質出眾、妝容精致到無可挑剔的美女,可惜歲月不饒人,年過三十的女人,再精致的妝容都掩不住眼裏那份被歲月磨礪出的痕跡。
會議的氛圍很是輕鬆,做做報告,討論一些合作細節性的問題,是以,陳經理將做報告的機會給了她。難得有這樣的鍛煉機會,她沒有拒絕,直接走到會議室的最前方。迎著投影儀幽藍色的光線,她聚精會神地做著報告,完全沒有留意到門口駐足的黑色人影。
直到門口響起了一聲呼喚“景總,您要的文件準備好了”,景安言條件反射地看向門口,讓她思念多日的人側身站在會議室的門外,正接過文件,飛速地簽上名字。
此時的景漠宇,與她記憶中的任何時候都不同,半垂著臉,冷峻的側臉辨不清情緒,黑與白的陰冷色調打在他深色的商務西裝上,修長的指尖在文件上畫出流暢的曲線,張揚中顯出一種不容侵犯的孤傲與魄力。
合上文件遞給送文件的人,他又跟身邊的金助理說了幾句話,腳下的步伐漸漸向會議室的方向靠近。景安言下意識地想理理頭發、整整衣衫,可轉念一想,她的頭發和衣服淩亂得不堪入目時他都見過,她何必多此一舉。於是,她收回被勾走的視線,看向會議室裏的其他人。
景漠宇走進來,整個會議室突然沉浸在強大的氣壓下,在座幾位起身讓位,景漠宇平淡地伸出手,壓了壓,示意他們坐下。之後,景漠宇選了個讓眾人皆意外的位置,會議室最不起眼、最角落的位置——她坐的位置旁邊。
楊瑩和陳經理對視一眼,轉過頭朝景安言擠擠眼睛,很明顯,楊瑩懂了景漠宇的目的。然而,會議室裏其他人沒有楊瑩這份玲瓏剔透的心思,周副總見了景漠宇跟遇見了百年不遇之人似的,馬上拿著會議記錄奔過去,一屁股坐在景安言的位置上跟景漠宇彙報會議進展,並且越靠越近,逼得景漠宇要側身靠向遠離她的一側椅子扶手,才勉強與她拉開點距離。
景安言忍著把這位別有用意的女人趕回自己座位的衝動,謙恭地詢問各位業界精英是否有問題。在場的大老板不說話,自然沒人敢輕易開口。
景安言站在台上冷場了足足半分鍾,正準備灰溜溜地退場,景漠宇忽然開口:“我隻是來坐坐,你們繼續開會。”
景天公司的正、副總都在,大家不再問那些捧場的問題,問的問題一個比一個有深度,一個比一個有內涵。有些景安言還能應付過去,有些過於刁鑽,她在陳經理的提示下,才勉強應對。其間,景漠宇的手機不止一次地在桌上瘋狂地震動,他恍若未聞,都是金助理拿著手機去會議室外接聽,再回來附在他的耳邊彙報、請示。
看著一派帝王作風的景漠宇,景安言才明白什麼叫真正的高高在上,什麼叫真正的不可一世。剛才兩個趾高氣揚的高管一見到他,馬上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那眼神並不像看公司的老板,倒像看著掌握生殺大權的帝王。如此看來,他平時在家裏冷淡漠然的態度,簡直平易近人極了。
問答結束,景安言走下台,隨便找了個空位置坐下。
“晚上怎麼安排的?”景漠宇問周副總。
“訂了薈軒的包房,晚上六點,您能參加嗎?”
他看看表:“我臨時有事,不參與了,你們陪好陳總。”
“您放心吧!”
景漠宇又對金助理交代了幾句話,起身離開。從始至終,他沒跟景安言說一句話,甚至連眼神都沒與她相會一次,仿佛他們隻是陌生人。
她正感慨,意外的呼喚從身後響起:“景小姐。”
她回頭看去,金助理不知何時竟站在她的身後,正傾身靠向她,恭敬地詢問:“景總請您會議結束去他辦公室,他有些事情想跟您單獨談談,不知您方不方便?”
麵對周副總微微詫異的注視,她微笑著回答:“方便,他的辦公室怎麼走?”
“十樓,右手邊第一間辦公室就是了。到時我會在門口等您。”
“謝謝,我知道了!”
會議開到下午五點才結束,景安言告訴陳經理晚上有事,不能參加後續的晚宴,陳經理馬上點頭如搗蒜:“好,你去忙吧。”他甚至沒有告訴她晚上住在哪家酒店,她也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