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新雨舊雨(1 / 3)

第十一回 新雨舊雨

沈瑄一時倉皇,從簡寂觀中溜了出來,自己也不知道要上哪裏去。就這樣滿頭昏亂不知溜達了多遠,漸漸地緩下腳步來。想想剛才躲得那麼快,未免失了禮數。自問又不曾做錯什麼,何以一碰見湯慕龍,就像是有虧心事似的隻管躲藏?還是回去見見的好,不然連盧道長都要怪罪。

然而畢竟不想見,能拖便拖一拖。就這樣晃晃蕩蕩信步走著,翻過了幾個山頭,轉到一片僻靜的竹林裏。這竹林似乎鮮有人至,生得盤根錯節,茂密異常。沈瑄正想繞道而行,突然聽見竹林深處有人說話,不覺立住。

“我讓你去打探消息,問出什麼來沒有?”

說話人聲音清脆,腔調卻冰冰冷冷,毫無情緒。沈瑄找了一杆最茂密的竹子,輕輕躍上去,藏在密葉裏,望過去隻見遠遠的一座半倒塌的草亭裏,有兩個人一跪一立,立著的那人年輕而秀麗。原來沈瑄內功既好,此時又練就了天台宗的至上輕功,所以他躲在這裏偷聽,對方竟然也發現不了。隻聽那個跪著的人道:“回稟侍中,屬下打探到那人名叫沈瑄,桐廬人,行醫為生,現在暫寓簡寂觀。”

原來他們居然打聽他,沈瑄不覺駭然。

“還有呢?”

“不知道了。大約也無甚要緊來曆。”

“哼!就這些,還用得著你去打聽。隻要聽聽他講話口音,就知道他一定是富春江桐廬一帶的人。隨身帶了這些藥物,自然是個醫生。你看他與盧淡心、樓荻飛那夥人言語交接,肯定與簡寂觀有瓜葛——你說無甚要緊來曆,單這一點就不通!”

跪著的人不敢回話。

那個“侍中”轉過身去,自言自語道:“他那吟詠鄱陽湖的曲子我從來沒有聽見過,實在是蕩氣回腸,英雄俠氣,這樣的曲子非蓋世英傑不能為。不知是不是他自己作的,這曲子一定有來曆!我給湯慕龍施的梅花五毒散是我的獨門秘藥,攜有五種劇毒、三十一種脈象,他居然全部診出,這種醫術簡直天下罕有,他是跟誰學的?你竟然說他沒有來曆!哼,本來以為,縛住了小白龍,不愁湯鐵崖那老賊不聽命。不料竟被沈瑄這小子攪了好事,隻得再作打算。”

原來這正是對湯慕龍下毒,又在含鄱口比琴的那個人。

跪著那人道:“屬下們一定盡力將沈瑄擒來,聽候侍中發落。”

侍中道:“不可。你又犯糊塗!不見沈瑄與簡寂觀關係不一般嗎?我們暫時不要得罪廬山宗的好。反正,此人武技低微,收拾他也容易得很。”

“武技低微?不會吧?”

“說你沒見識,難道沒有聽出他的琴聲中毫無殺伐之氣?可見不是個練家子。若不是盧淡心那老兒從旁作梗,我哪會敗下來!”沈瑄聽他如是說,不得不暗暗驚歎此人實在眼光銳利。他又道:“可是,一定要暗暗注意此人動向。一旦他認真學起武技來,就找個機會除掉他,否則會是個勁敵!”

沈瑄好笑:你也縝密過分了,我再練五十年,也“勁敵”不過你的。

那侍中低了一會兒頭,跪著的人仍是一動不敢動。侍中忽然問道:“仙姑派的幫手來了,怎麼至今沒有露麵?”

跪著的人道:“屬下正要回稟侍中,她們剛剛到,已與屬下會過了,正等著見侍中。”

侍中道:“馬後炮!來了幾個?”

跪著的人道:“仙姑座下四位仙使都派出來了。”

侍中眉毛一挑,顯是出乎意料,道:“難得,快請!”

隻見草亭後麵雲煙一晃,閃出幾個年輕女子,一色的淡青色曳地長裙,縹縹緲緲很是怪異,有點像道姑。兩條極長的發辮垂在胸前,用青紗和珠飾卷著,頭頂還箍了一個銀色的發冠,刻的好像是流雲圖案,每人都不同。這幾個“仙使”麵目都很美麗,但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妖冶。說是四位仙使,一共卻隻有三人。為首的一個仙使道:“回稟侍中,我們四姊妹早就領命離宮,往廬山來了,不料路上遇見一個對頭,糾纏許久。故此來遲,誤了侍中大事,請侍中發落。”

侍中微笑道:“無妨,我怎能和你們計較!隻是‘幽微靈秀,雪雨風霜’,為什麼還差了一個?難道……”

那仙使道:“對頭功夫甚是了得,三妹受了傷,在半路停下來了。”

侍中皺眉道:“可惜了靈風使。對頭是什麼人?”

仙使道:“不知道。我們四人聯手都不是他的對手,但當今武林高人中似乎沒有見過這樣一位。”

侍中知四仙使都不是泛泛之輩,不覺沉吟道:“是男是女,年紀幾何?”

仙使道:“此人白衣蒙麵,頭戴蓮花冠子,看不真切。”

侍中問:“看得出武技的路數嗎?”

仙使道:“卻是看不出,不過,她好像很了解本門武技的路數。”

侍中似乎吃了一驚,身形微顫。

那原先跪著的人站了起來,問道:“侍中可知道是什麼人?”

“聞所未聞,現下隻能盡力去尋訪。”那侍中斂容道,“本門結仇甚多,難免被些江湖宵小盯上。仙使放心,靈風使是為了給我幫忙才受傷的,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早晚會收拾敢向我們挑釁的人。”

三個仙使遲疑不定,原先那跪著的人就說:“盧侍中向來說一不二,你們盡可放心。”

三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道:“如此多謝了。”鞠躬退下。

沈瑄伏在竹林裏靜觀,覺得很奇怪。這個人被稱為侍中,想來是一名高官,然而看起來很年輕,而且身懷武藝,言談舉止明顯是江湖中人。最奇怪的是,他還和一個“仙姑”交情不淺。所謂仙姑,大約是個女道士。

那個手下此時低聲問道:“侍中猜出是什麼人了嗎?”

盧侍中輕輕哼了一聲,道:“這人是誰,我大致有數,還得回去和師姊商議一下,此時不能多說。你先去吧,瞧瞧那三個人往哪邊去了。”那手下遂離開了。

停了停,隻見盧侍中抬起頭,擊了一下掌,道:“出來吧!”

沈瑄大吃一驚,難道他早就發現自己了?正要跳下現身,忽然看見對麵竹枝上飄然落下玄衫一襲的人影,盈盈上前,卻並不向盧侍中行禮,隻是側身站著。隻見她轉過臉來,雙眼清波一閃,沈瑄幾乎頭暈目眩——是蔣靈騫!

沈瑄萬不料她會在這裏出現,不禁緊緊地盯住她的臉。隻覺得她比起在太湖上分手時清減了一些,麵色也有些不對。沈瑄看在眼中,憂心至極。

隻聽盧侍中道:“我昨天交代你的話沒忘了吧?現下得看你的了。收拾收拾,照我計劃行事。旁的事情想來也不用我吩咐了,今後我自會派人與你聯絡。”

蔣靈騫緩緩道:“我不去做這個臥底。”

盧侍中並不反駁她,來回踱了幾步,和藹地說:“蔣娘子,你不肯為我做事,仍是以為我始終在脅迫你嗎?”

蔣靈騫不語,盧侍中又道:“當時你敗在我手下,本來我可以輕輕鬆鬆取你性命,卻饒過了你。後來,我也給了你選擇:我問過你是要做宮人,還是要做我的隨從。是你自己不願入宮侍奉,那麼隨從就有隨從的規矩,並不是以此脅迫你。這在當初也是說清楚了的。請你平心而論,這一個多月來,我待你如何?”

盧侍中這些話說得溫柔至極,沈瑄聽著大不是味兒。可是蔣靈騫隻是淡淡道:“你對我很好。”

盧侍中道:“很好說不上,不過我自忖總比錢九那個偽君子講義氣。蔣娘子,你自幼孤苦,無所歸依,總不成獨自一人在江湖上飄零一輩子。你既然跟隨我了,我自會好好照顧你,凡事也會為你考慮。我固然是要你為我做些事情,但也是合作,不是我一味利用你。譬如現在,我明白告訴你,我要對付羅浮山湯家。而你呢,你不願嫁給湯慕龍,但悔婚是很難的。咱們聯手弄倒了湯家,各償所願,不好嗎?”

蔣靈騫淡淡道:“可是這樣做很不仁義。”

“你說什麼?仁義?”盧侍中哈哈一笑,“小妖女你和我說仁義?”

蔣靈騫望了他一眼,道:“似你這般心腸歹毒的人,居然說起合作了,那我為何不能談談仁義?”

盧侍中氣得臉色鐵青,揚起手來就要朝蔣靈騫的天靈蓋擊下。手掌到了半空,卻又停住,揮了揮道:“反正任務是給你了,今天起,你也不必再跟著我跑。去不去做你自己拿主意,生死利害你還是明白的。”說完轉身鑽進竹林走了。

蔣靈騫還立在原地,輕輕道:“你以為我怕死嗎?”

沈瑄聽著不對,想跳下去與她相見,忽然覺得四肢僵麻,動彈不得,不覺又急又惱。正訝異間,卻覺得身子被人拎了起來飛也似的行走。原來他聽得太專注了,竟不知不覺被人點了穴。隻聽一個聲音道:“傻小子,醒醒啦,聽夠了還不走。”

沈瑄就這樣被樓荻飛帶回了簡寂觀。樓荻飛給他解了穴,仍舊送入那間密室。沈瑄看見盧淡心坐在蒲團上,正瞧著他。他心中牽記著蔣靈騫,又不好說什麼,隻得向盧淡心拜道:“道長,適才晚生失禮了。”

盧淡心微笑道:“不妨。”

樓荻飛對盧淡心道:“師父,弟子已經查明了加害湯君的人是誰。”

盧淡心無奈地一笑,道:“不必說了,我已猜到。”

“師父打算怎樣?”樓荻飛道。

“還能怎樣?”盧淡心似乎有些傷感,又有些無措,“又不是第一次。好在湯君救過來了,就由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