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霜天漁火
樓荻飛勸沈瑄去找洞庭宗現任掌門吳劍知的話,與當年玄武湖畔那個“王師兄”的留言不謀而合。沈瑄想想無事,就北上向洞庭湖去,意欲尋訪舅父吳劍知。但此番重入三醉宮,究竟前途如何,心中還是忐忑不安。他幼時對吳劍知的印象很淡薄,依稀記得是個嚴肅方正的人,對自己還算親厚。一路上留心一些江湖傳言,也都說吳劍知是個好人。
沈瑄終於到了洞庭湖的南邊,又看見了那久違的浩浩蕩蕩。他雇了一條船,想從水路北上,到洞庭湖北邊的君山去。天氣漸漸燥熱起來,船家不耐烈日荼毒,說定了晚間再開船出發,就把船靠到岸邊,自己先歇息去了。
這時,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原來是鄰船的船艙裏鑽出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那女孩眉目娟秀,一身青衣,舉止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她向四周張望了一回,看見了沈瑄,一雙滴溜溜的眼睛細細地打量著他。沈瑄隻好向她一笑。那女孩也不理他,自顧上岸去了。沈瑄忽然想起,她這船在邊上停了大半日了,船上悄無聲息,好像連人也沒有,十分古怪。不一會兒,那青衣女孩拎著一個蒲包急急回來,鑽入船艙。卻聽見道:“娘子,我買了些甜糕,快趁熱吃吧。”
另一個聲音低低地嗯了一下。雖然隻一個字,卻已聽出船中小娘子音色極美。又聽見她道:“青梅,這一路辛苦你了。”聲音清脆有如一串琴弦撥動。
青梅道:“說什麼呢,原該我服侍娘子的。娘子你可千萬不能夠拋頭露麵呀。”
沈瑄覺得稀奇,這兩人語氣分明是一主一婢。隻聽青梅又道:“娘子你放心,剛才我看過了,外頭沒有可疑的人。隔壁船上是一個書生,不相幹的。漁網幫應該甩掉了。今晚好好睡吧。”
那位小娘子道:“阿耶和阿兄的人呢?”
青梅道:“那更是一個也沒看見,他們追不上我們啦。”
兩人遂不再說話。
那天夜裏月亮早早地落下了山,沈瑄正睡得香甜,忽然篤的一聲,把他吵醒了,卻是從鄰船上發出。他側耳聽著,過了一會兒,又是篤篤兩聲。
“不好, 有人鑿船!”
沈瑄翻身起來,滑入水中,向鄰船潛遊過去,果然看見一個黑影懸在船底下。沈瑄雖然武技平平,水下的功夫卻極好。水下使不了劍,他抄了一把匕首,悄無聲息地漂到那人背後。那人毫無知覺。沈瑄對準他的後頸將匕首插了進去,直穿脖頸。那人低吼一聲,就沉了下去。這時另一條黑影從沈瑄身後直撲過來。沈瑄隻作不知,待他雙手要扼住自己咽喉時,反手一紮,匕首刺向那人中胸,頓時又結果了一個。卻見對方另一個人遠遠逃走了。沈瑄看見船底已經嘩嘩地漏水了,趕快爬上船去,衝進船艙內拉了一個人出來:“快走!”
拉出的是青衣女孩青梅,她哭喊著:“壞蛋,我跟你拚了!”就朝沈瑄胸口撞過來。
沈瑄急道:“船都快沉了,別鬧了!”正甩不開青梅,卻看見船已將入水,一個戴著麵幕鬥笠的烏衣女郎立在甲板上搖搖欲墜。
那女郎呼道:“青梅,告訴阿耶給我報仇!”旋即跳到水裏。沈瑄一怔,用力一揮,把青梅拋到自己船上,趕快下水救人。好在他動作快,一會兒就把女郎接住。
剛浮出水,忽見水麵上一下子紅光灼灼,燈火通明。十幾隻大大小小的漁船從四麵八方圍了過來,船上點著紅紙燈籠,上書大大的“網”字。紅光下立著一隊一隊漁人打扮的漢子,手持鋼叉,殺氣騰騰。
最大的一隻船上,一個光頭赤腳、項戴鋼圈的家夥大聲喝道:“這是哪一路上的朋友,來攪我們漁網幫的大事?先把萬兒留下來。”
沈瑄看見招來這麼些人,不免有些後悔,還不知道人家鬧的怎麼回事、誰是誰非,就先傷了兩條人命。看來不能善罷,隻得道:“無名之輩,說了你也不知道。”
不料那頭兒聽他如此說,反以為是高人,一時不敢造次,道:“這妖女為禍一方,我漁網幫捉了她意欲為民除害,你不要管閑事!”
“你胡說八道!”青梅尖叫道。
沈瑄聽見“妖女”二字,朝那女郎看了看,見她麵幕遮臉,猶自昏迷著,一襲黑色長裙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忽然覺得這情形似曾相識,不由得心中歎息。他扶起女郎往背心一拍,女郎就吐出一口水醒了過來。沈瑄把匕首拋給她,站起來對那頭領道:“隻要我在,不容你們傷害這兩位娘子!”
那十來艘漁船呼啦啦地圍了上來,一個精壯漢子跳到沈瑄麵前:“領教!”
沈瑄見他的漁叉上套著七個金環,而一般嘍囉的漁叉上隻有一兩個,料想是幫中強手,隻好小心行事。他抽出長劍,亮了一個“落霞孤鶩”的劍式,卻是洞庭劍法的起式之一。那漢子愣了愣,哼了一聲,橫叉而上。沈瑄此時修習洞庭劍法已有時日,又得蔣靈騫和王師兄的指點,對付一般江湖漢子已然不在話下。可是漁網幫雖然是一個草莽幫派,這漢子也並不是容易相與之輩。拆了幾招下來,沈瑄漸落下風。但他心思機敏,已看出對方其實並未勝過自己多少,隻是好像對洞庭劍法很熟,一招一式都懂得如何拆解閃避——必定是因為這裏離君山不遠,洞庭劍法他們平日裏見也見得多了。這樣想著,沈瑄腳下就輕快起來,手腕忽地一轉,把漢子的漁叉帶得幾乎脫手,七個金環丁零當啷直響。那漢子一驚,這一招從未見過。原來卻是天台宗的夢遊劍法,其中一招“水澹澹兮生煙”。沈瑄見狀,索性用天台劍法與他打起來。那漢子的魚叉究竟太過直來直去,對這從未見過的靈巧詭異的劍術顯得毫無辦法。沈瑄忽上忽下,時左時右,一劍一劍地向他門麵逼去,那漢子退避不及掉到了水裏。
沈瑄輕輕一閃縱到船頭,正要乘勝追擊,青梅卻在後麵大喊:“快來救我娘子!”
回頭一看,兩個打手已然上船圍住了烏衣女郎。那小娘子兩手握住匕首,向來人砍去。青梅抱著一人的腰狠命往後拽。以這兩個女子的架勢看來,竟似從來沒有練過武技的。沈瑄有點詫異,飛身過去,一腳把一個打手踢進了水裏,又一劍砍倒了另外一個,拉過兩個女孩兒來,打算帶著她們先走為上。
隻是四周被對方圍得像鐵桶一樣,從哪裏出去呢?
這時大船上的頭領揮著漁叉往這邊跳了過來,漁叉上九隻金環震得嘩啦啦響。。沈瑄靈機一動,一手拎起一個女孩,猛一提氣,竟然衝著那頭領飛了過去。這一招甚是奏效。那頭領此時兀自在空中,他本來輕功平平,無法淩空轉身相趕,沈瑄又飛得比他頭頂還高出幾尺,攔也攔不住,隻得落在船上再轉身追去。不過沈瑄也是行險,他提了兩個人在手裏,功力大減,倘若飛得稍微不夠高,就被漁叉刺死了。所以這一躍竟是盡了平生力氣。那些小嘍囉們這才反應過來,卻看見沈瑄落地之處是一片水麵,又歡呼起來。
沈瑄隻得再一提氣,竟然輕輕地踩在水麵上沒有下沉,於是定住氣息,踏著水麵往前奔去。他本來沒有練到水上漂的“玉燕功”,隻能做陸上的“踏莎行”。也是他內功很好,這時情急之下,把“踏莎行”深化為“玉燕功”,提著兩個人竟還作起了蜻蜓點水之舞。漁網幫的人不免被這輕功嚇呆了,等到想起追趕時,沈瑄已經跑遠。
到了陸上,腳下“踏莎”不停,隱隱聽見有人喊站住,更是快馬加鞭,直把兩個女孩帶出一百多裏地,才在一片林子裏停下。烏衣女郎整整麵幕,就要拜謝沈瑄,青梅也跟著拜下。沈瑄連忙止住,詢問二女的姓氏鄉籍。烏衣女郎卻道:“我們私自出行,來曆不便對人說。郎君救命大恩難報。隻是郎君雖僥幸帶我們逃出,卻總歸不是漁網幫幫主的對手。我們不敢拖累你。”
沈瑄想,這女郎竟也能看出我武技平平,卻像是個有見識的,笑道:“不是在激我吧?某雖不才,但既然已經攬下了這樁事,怎好把你們半路丟下?娘子要去哪裏,我送你們一程吧。”
烏衣女郎立著不言,沈瑄覺得她正從麵幕後麵盯著自己。過了一會兒,才聽她道:“不必了,我們自己會小心。”說著與沈瑄道了別,領著青梅竟自去了。沈瑄倒不料這女郎冷漠如是,不免驚愕。轉念一想,她一個弱質千金獨自出門,自然戒心重重,不輕許人的,也就不以為意。
沈瑄究竟江湖閱曆太少,得罪了稱霸一方的漁網幫卻不知隱藏。他與二女分別後,再去雇船,不料船才到湖心,他就落到了艄公手裏。艄公旋即將船撐入一個汊港,將他帶上岸,原來到了漁網幫的老巢。
沈瑄被套在一張漁網裏去見幫主。漁網幫幫主胡正勇正懶洋洋地斜在藤椅上,身邊倒著一根九個金環的漁叉。胡正勇頭頂精光發亮,幾乎蓋過了脖子上的金項圈。沈瑄四處望望,發現那兩個女孩也被捉來了,縛在椅子上。隻是那烏衣女郎麵幕還好好地罩著,想來未受多大苦楚。
胡正勇道:“小子,嗯,你叫沈瑄。以你這三腳貓的功夫,還想從老子手下救人!你這樣的人,老子還不是手到擒來!”
沈瑄默默不語,心中卻在盤算如何脫身救人。
胡正勇又道:“我要是這就蒸了你下酒,隻怕你覺得我隻會暗算你,氣苦不服,連肉也酸了。我這就放你出來,咱們真刀真槍比試一場,讓你死得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