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辦公室裏,艾檸遠遠看著陳卓慌亂地跑出去,她站在窗前看到從來都不抽煙的他竟然買了一包煙,在風中抽得滿懷心事。於是她裝作不經意地來到陳卓的辦公桌前,一眼便看到了斷開的連接線,她拿起連接線在手上繞了繞,又向窗外望了一眼,把線插上了。
她坐在陳卓的椅子上,戴上耳機,裏麵立馬傳來了沈鐸的聲音:“走得那麼急,也不打聲招呼,再說也沒必要斷開連接啊!怎麼樣?找到了沒?”
“嗯……你說什麼呢?你們吵架啦?”艾檸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
“你是誰?陳卓呢?哦!你是夏秋吧?夏秋!可算找到你了!你快點兒把我領走吧!”沈鐸近乎狂喜地喊道,他已經忘了艾檸的聲音。
“夏秋?”艾檸察覺到一絲蹊蹺。
“你不是夏秋嗎?不是陳卓找你來的嗎?那你是誰?”沈鐸有些迷糊了。
艾檸已經捕捉到事情的大概了,她朝門外看了一眼,看到陳卓回來了,於是急忙拔掉了連接線,站起身離開之際看到了桌子上的紙條:“國邦旅行社導遊,03264,夏秋。”艾檸把紙條放進了自己的口袋,朝經理辦公室走去。
經理辦公室裏,艾檸在向經理彙報完工作,內容是關於陳卓的,艾檸分析陳卓出於某種目的,找到了委托人卻並不通知。她說完又倒了杯茶給經理。
“哦?還真找到了?那個‘真愛之聲’看來還有點兒用。”經理麵露驚喜。
“就是瞎碰到的,您應該很清楚這個概率。”艾檸並不想認可陳卓的功勞。
經理麵色又凝重下來,在百葉窗上撐開一條縫隙,看了看外麵的陳卓,問題卻轉了個彎兒。
“你一個人怎麼會了解到這些?”經理再確認一下。
“我可是業務部的核心,咱們業務部,應該是了解公司最多秘密的人吧?”艾檸朝經理露出會心的笑。
“我隻安排最放心的人在業務部,但凡事要講證據,陳卓的事兒你確定嗎?”經理仍舊麵無表情。
“90%。”艾檸也沒敢把話說滿。
“那你就去把剩下的10%找到,然後把委托人找來。”經理喝了一口茶,繼續低頭看文件,“你出去吧。”他並沒有抬頭看艾檸。
“那我先忙去了。”艾檸轉身出門,腳步裏多了幾分堅定。
陳卓抽了兩根煙,頭有些暈,不安跳動的心髒倒是平複了不少,煙草在某些時候,確實能起到安撫的作用,如同悶熱夏季裏的一束風,不知為何便忽生動容。
他回到座位上,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他看了看連接線,想要插上又放棄了,他感覺很沮喪,整個人癱在椅子上,頭向後仰,來回晃動著椅子。他有些摸不準自己的心理,既難過又愧疚,自己深愛的人卻深愛著另一個人,哪怕這個人已經變成了記憶副本,但深情這個東西,又不是說斷就能斷的,夏秋應該是想要從沈鐸的這段感情中走出來的,才會不來領取記憶副本,才會和自己約會,但沈鐸仍舊是二人之間無形的阻隔,是夏秋不能觸及的痛點。
現在,他麵臨抉擇,是要把沈鐸送回給夏秋,還是不動聲色地“殺死”沈鐸,他此時的兩難,恰恰證明了他對自己沒有信心,他不相信自己能夠戰勝記憶副本,不相信可以從沈鐸手裏搶走夏秋,說實話,他不得不承認,沈鐸哪怕隻是一個記憶副本,都比自己有魅力。
可要是不送回去呢?刨除公司章程不說,光是道德心理這個坎兒,他也很難跨過,這些年,他始終認為自己是個好人,甚至是濫好人,但當他剛剛拔掉這根線的時候,他觸摸到了自己的黑暗麵,這黑暗麵似乎已經替他做了決定,而他的善良才後知後覺地在反撲,在苟且。他又不太敢確認了,內心裏某些邪惡的種子在慢慢地滋長,他想要抑製它們,卻又難以控製,他隻能去想沈鐸的好,想沈鐸之前如何幫助自己追夏秋……
他胡亂地抓著頭發,一想到這些他腦子又是一團亂,可他又忍不住問自己一個問題,如果當初沈鐸知道自己要追的女孩兒就是夏秋的話,他還會幫自己嗎?這種事情他無從揣度,什麼答案都顯得牽強,卻隻有壞的答案才讓他稍感心安;他甚至有些祈求答案就是壞的那一種,這樣的話,他的負罪感便能輕一些。
艾檸走過來在陳卓的腦袋上拍了一下,一杯咖啡放到了他麵前:“怎麼啦?心事重重的。”
“沒,沒怎麼。”陳卓嚇了一跳,坐直了身子。
“為這事兒發愁呢?”艾檸指了指桌上的“盒子”。
陳卓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真燙。”
“還沒找到主人?兩周都過去了吧?”艾檸進一步追問。
陳卓依然沒有正麵回答:“多給他點兒時間吧,他的情況比較複雜。”
“哦。”艾檸想問但沒有再問,她已經心裏有數,也有事情在盤算。
“你說這些提取副本的人是出於什麼心理?委托了又不來取。”陳卓試著去接住話題,不動聲色地從實體引向虛無。
“因為愛吧。”艾檸回答得很簡短。
“愛?”陳卓不明白。
“可能吧,想留住,又怕走不出,這方麵老年人就做得很好,他們要的是回憶,年輕人卻怕陷入回憶,他們要的是未來。”艾檸說完微笑地看著陳卓,那笑容裏滿是深意,可惜陳卓看不出來。
“未來?什麼算是未來?”陳卓在這談話裏似乎找到了些機遇。
“一個新的戀人,一段新的關係,往後的日子還很漫長,總得找個人、找件事來消磨時間吧?”艾檸說得洞徹世事。
“真的嗎?”陳卓不太確定。
“忘掉過去和找一個新人,你說哪一個更容易?”艾檸反問道。
“謝謝你。”陳卓像是領會到了什麼真諦,慌忙地起身往外走,艾檸隔了幾秒鍾後,跟了出去。
換三次車,一路向西,穿過大半個城市,能看到兩根大煙囪呼呼地冒著煙,像是大地躺著在抽煙。
艾檸來過這裏,踏入方圓一公裏就渾身不舒服,心裏一陣陣泛著往事,“火葬場”三個字像是冒著火焰,炙烤著她的眼球,在現實和回憶裏踏步,每一步都是煎熬。
有些往事總是曆曆在目。
明亮的天,不跟隨心情陰沉,她看著前男友被推進火爐,她感受不到熾熱,她把沒能熔盡的骨塊挑出來,如同挑揀著春天的種子,她捧著骨灰盒離開,身前身後滿是荒涼。
她悲傷,也已不悲傷;她麻木,這比悲傷更好過一些。她慶幸時間已爬至如今,但每一個畫麵都逼著她掉頭,那焦化的氣味催著她嘔吐,她翻出一粒鎮靜劑吞掉,蹲在一片陰影裏等待心緒平複,太陽還是毒辣,明晃晃地照得睜不開眼睛,她眯著雙眼才看清陳卓走進骨灰寄存室,她深吸了兩口氣,起身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