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現在開始,你隻能信我(1 / 3)

第二章:現在開始,你隻能信我

我希望你知道,從現在開始,你隻能信我,也必須信我。否則,我不能保證我們的安全

01

沈知知知道自己被人跟蹤了。

她從家裏出來後,先去了碼頭,在碼頭沒找到爸爸又接著去了海鮮市場,她察覺到自己被跟蹤是在去海鮮市場的路上。

從碼頭到海鮮市場,這條路車非常多,沈知知心急,好幾次橫穿馬路差點被撞,海鮮市場外邊兒停著許多送貨的小型貨車,她無意中在正對麵的一輛貨車的後視鏡中看見一個穿深色T恤的中年男子。

他身體繃著,感覺隨時準備著要做什麼,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戒備,目光直視著前方,完全沒有在意周圍的環境。

當時,這條路上有許多人,但沈知知一眼就看出他與其他人的不同。

他的目標是她!

他是衝著她來的!

她腦海裏第一時間就發出這樣的信號,一瞬間,心髒幾乎就要跳出胸膛,她整個人瞬間緊張起來,表麵仍極力裝得若無其事,一路跑進海鮮市場。

她家原本就做海鮮生意,與市場裏的人都熟悉,她故意在各個攤位前流連,與人搭話,然後詢問有沒有人看見她爸爸。

別人問她,這麼著急找爸爸做什麼?她回答,海鮮店的房東來問生意還做不做了,合約馬上就到期了。

她說話聲音略大,是故意讓那人聽見的,她說話時,眼角留意那人的舉動,最終確定了——他的確是來跟蹤她的。

她穩住心神,默默告訴自己,千萬不要露出任何馬腳,就當終生從來沒有找過她,就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然而,沈知知不知道的是,當她被人跟蹤時,終生一直都在那人後麵。

下午三點鍾,沈知知仍沒有找到爸爸,她決定回海鮮店繼續擺攤給人占星,把自己暴露在人最多的地方最安全。

她有預感,終生會來這裏找她,現在,她迫不及待想見到他。

如果打聽她媽媽消息的人真是她的親人,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她家,為什麼要暗地裏鬼鬼祟祟地跟蹤她?

海倫街依舊熱鬧,遊客絡繹不絕,她的攤位前始終有人圍觀,表麵上她和以前一樣嬉笑怒罵,分析客人,但她心裏一直在想,天黑後,她怎麼才能安全離開這裏。

傍晚,街上的路燈一盞盞亮起來,各家餐廳、飯店裏的老板都出來了,站在門口吆喝客人。

遠遠地,沈知知看見林達琳從街角走過來,她默默鬆了一口氣。

“哎呀,就差你一個了,大家都快餓暈了,你倒好,居然還沒收攤。過幾天開學了你幹脆去學校支個攤算了。”林達琳還沒走到跟前就嚷起來。

沈知知伸個懶腰:“我才不想去呢,年年過生日,年年都一個樣兒,有什麼意思啊。”

“趕緊的,就在前麵那家烤肉店。”林達琳拖著她站起來。

關好海鮮店的門後,兩個人手挽著手往外走。

“怎麼樣?”林達琳小聲問她,“我演得像嗎?”

沈知知豎起了大拇指:“像!”

一小時以前,她裝著給客人占星時,故意拿了張紙在上麵寫寫畫畫,後來,又趁機用手機拍下紙上的內容發給林達琳。

這是她能想到的安全脫身的唯一辦法。

在這片生養她的土地上,她有許多同學、朋友,可遇見事情,她能想到的,唯一能幫她的隻有林達琳。出現在你生命裏的人那麼多,但真正與你有息息相關的又有幾個呢?

人與人之間的情意,有輕如鴻毛,有重於泰山。

到了烤肉店,林達琳安排的桌子在最裏麵靠牆的位置,位置隱秘不顯眼,卻又能看清其他地方,桌子中間放著一盒蛋糕,桌旁坐著的都是來為她“慶生”的同學。

“知知,早說是你生日我們也好給你策劃策劃,或者去個更好的地方給你慶生呢。”一個男同學說。

“就是啊。”其他人跟著附和。

沈知知連忙擺手:“沒事兒,你們來了我就很開心啦。”

在座的原本都是非常熟悉的同學,一桌人很快就熱熱鬧鬧地嬉笑起來,勸酒、說笑、互相打趣,後來在林達琳的建議下,又打電話喊來好幾個同學。

八點鍾,就餐高峰期,店內外都坐滿了人,海倫街此時最熱鬧,各家店門口都是人來人往,沈知知不動聲色地打量四周,想看看跟蹤她的人在哪裏。

“我先去個衛生間,你們繼續玩兒啊,等我回來我們來玩狼人殺遊戲。”她一晚上因為緊張喝了太多的水、酒。

“好咧。”

“你快去快回。”

沈知知點點頭,起身離開位置,朝衛生間走去。

衛生間在大廳最裏麵,她故意走得慢,穿過一張張桌子時特意留心,除此之外,還要注意身後有沒有人跟著她,盡管她自認為已經表現得很好了,但在終生看來,此時的她,就像是一隻受了驚的貓,連目光中都透著警戒與驚慌。

衛生間是單人的,又暗又小,沈知知剛關上門,一轉身就看見一道身影快速閃過,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那個人就將她推至裏麵的牆上,緊緊壓住她。

沈知知的心一下提到喉嚨,她下意識地想要反抗,然而,對方似乎有所察覺,壓在她身上的力量更重了,她的雙腿被他緊緊抵住,雙手被他禁錮在胸前。

“是我。”下一秒,對方開口,“終生。”

沈知知的心狠狠跳了幾下,她吞了吞口水:“你想幹什麼?”

“跟蹤你的人就在靠門左側的第三張桌子,一男一女兩個人。”

“他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跟蹤我?”沈知知緊緊盯住他的眼睛。

這樣一雙藍眼睛,在昏暗的光線裏亮得驚人,他低聲說:“現在沒時間和你解釋。一會兒吃完飯,你要裝醉,然後讓幾個男同學送你回去。記住,一定要在這條街人還很多的時候走。”

他們頭抵著頭,彼此氣息交纏,兩個人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外麵是燈火通明、熱鬧喧嘩的烤肉店,而裏麵卻是極度的壓抑和安靜,能聽見彼此不規律的心跳聲。

“他們一直在打聽我媽的消息。”她問,“他們想幹什麼?”

“確認信息,把你帶走。”他眼神清明。

沈知知心裏一驚,還想問什麼,但終生眼神一收,她又把話吞了回去。接著,他鬆開她的手腕,向後退一步。

沈知知失去了壓迫,頓時感覺輕鬆起來,但同時又有一種如失重般的不真實和心慌。

“我剛才說的記住了嗎?”

她揉了揉手腕,默默地深呼吸幾次,然後輕聲道:“記住了。”說完,從他身邊經過,徑直開門出去。

終生看著她的身影重新回到外麵的光亮中,他轉過身,打開窗戶跳出去。

02

大概十點鍾,飯局在沈知知的醉酒中結束,醉酒後的她格外嬌憨可愛,臉頰紅紅的,目光裏像盛著水,月光一照就要溢出來似的。

男同學都樂意送她回家,但誰來送呢?

“幹脆一起咯,我們一起陪小壽星回家,你們說好不好?”林達琳提議。

“好啊好啊。”

“壽星最大,我們護送壽星回家。”

他們浩浩蕩蕩十幾個人把沈知知圍在中間,又唱又跳地走出海倫街,引得路人回頭張望。

沈家客廳裏亮著燈,是沈知華為她們開的門,門一開,他就聞見一股酒味,再一看被林達琳扶著的歪歪倒倒的姐姐,立即上前幫忙。

“我姐喝醉了?”他反手關上門,“那怎麼辦?還有人在等她呢。”

沈知知一聽,立即從林達琳的肩上抬起頭:“誰?”

沈知華被她嚇得一愣,眨巴著眼睛傻傻看著她,剛才還醉得像隨時會倒下的人,突然間就清醒過來了?

“我問你是誰?”沈知知皺著眉。

“我不認識,就是一個男人,他說是你朋友,找你有事,問我可不可以進來等你。”

“多大?長什麼樣?”

“二十多歲吧,長的嘛……湊合。”

“穿什麼衣服?”

沈知華被問得莫名其妙,心說自己去看看就好了嘛,不過看著自家姐姐一臉嚴肅的樣子,他覺得自己還是老老實實回答為好。

“白衣黑褲。”沈知華說。

沈知知想了想,然後,快步朝客廳走去。

果然,在客廳沙發上坐著的人就是終生,他聽見聲音,看向她,四目相對,他淡淡一笑,然後站起來。

“我去!”緊隨其後的林達琳叫道,然後轉頭看向沈知華,“你眼瞎了?如果他這長相還叫湊合,那你叫什麼?慘不忍睹嗎?”

沈知華被她一頓奚落,氣得咬牙切齒道:“重色輕友。”

林達琳不理他,立即問沈知知:“他就是你和我說的那個男神嗎?”

沈知知點點頭。

“果然啊。”林達琳花癡般把終生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忍不住嘖嘖讚道,“簡直超過我心目中的男神標準。”

終生蹙眉,看向沈知知。

“放心,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沈知知說。

終生聞言,眼底閃過一絲不讚成,但他沒有說什麼。

“達琳,你先回去,我和他有點事要說。”

林達琳雖然戀戀不舍,但她知道事情輕重,不會在此時給好友添亂:“好。”

林達琳走後,沈知知看向終生:“我們樓上談。”說完,兩個人一前一後轉身上樓。

這是棟老房子,上下兩層,樓下是客廳、廚房、衛生間和一間主臥,樓上是兩間臥室和洗漱間。沈知知住樓梯向右的第一間。

終生走到窗戶旁,推開窗看了看,樓與樓之間大概是一條五米寬的巷子,巷子向左十米是馬路,從這裏望出去,能看見路燈和廣告牌。

“現在,能和我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了吧?為什麼會有人跟蹤我?為什麼我媽媽讓你來保護我?”沈知知迫不及待要知道答案。

終生轉過身看著她:“現在信我了?”

沈知知臉頰一熱,有幾分難堪,她板著臉瞪他,不肯開口說話。終生也不催她,好整以暇地與她對視,姿態散漫。

她沉思半晌,如實道:“和那夥人比,你更可信。”至少,他是光明正大出現在她麵前的。

聞言,終生笑起來,一雙明亮的藍眼睛裏充滿嘲諷:“所以,我應該感到很榮幸嗎?”

沈知知咬著唇不說話,耳朵一點點變燙,這個男人,真不紳士,動不動就讓人感到難堪。

兩人沉默片刻,終生看向門口的電燈開關,吩咐她:“去關燈。”

“為什麼?”

終生眼眸一暗,他緊緊盯著她,一字一頓道:“如果做每件事之前,我都得先和你解釋,即便我願意,恐怕你也沒命聽。”

沈知知雙手用力握成拳,一晚上又驚又氣又怕又難堪,此時,各種情緒都湧上心頭,她忍無可忍道:“我不是被嚇大的!”

“好啊。”終生冷冷一笑,然後走到她麵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用力地將她的腦袋轉向房間右側,他指著書桌上的相框說,“既然你這麼厲害,那現在就當著顧天明的麵,說你不需要我保護。你說完,我即刻就走,從此,一拍兩散。”

他的手勁很大,沈知知痛得眼淚都要下來了,她感到既憤怒又屈辱,握緊拳頭,狠狠地揮了出去。

一陣疾風掃過,終生迅速側身閃躲,她的拳頭從他頭頂掠過,撲了個空,一擊不中,她接著又出招,兩人貼身肉搏,終生看起來毫不費勁,而她幾乎是拚命了。

她抬腿踢時,他兩隻胳膊交叉在胸前防守,她一腳踢上去,來不及收回就被他反手拽住腳踝,她整個人都處在攻擊狀態,一時重心不穩,仰麵重重摔在地上。

她上半身先著地,後腦勺磕在地上,她眼前一黑,肩胛骨和後背一陣劇痛,她稍稍動了下,幸好骨頭沒事。

終生站在她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記得我和你說過,我非常討厭別人對我動手動腳。”

說完,他轉身朝門口走去,下一秒,“嗒”一聲,整個房間都陷入黑暗。

這個小姑娘,脾氣臭、桀驁不馴、目中無人,如果不給她一點教訓,磨一磨她的性子,之後上路就會有無數麻煩。

沈知知躺在地上,心裏又氣又怒,她咬咬牙,硬撐著從地上坐起來,泄憤似的狠狠在自己臉上揉了一把。

終生的視力非常好,她的小動作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他走回來,在她麵前蹲下,無聲地與她對視,靜靜等她情緒平複。

“沈知知。”他喊她,語氣難得的溫和,“我希望你知道,從現在開始,你隻能信我,也必須信我。否則,我不能保證我們的安全。”

沈知知不說話,隻覺得委屈,莫名其妙發生了這些事,而她卻對一切都一無所知。

“在這之前,你能先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她吞了吞口水,竭力保持平靜。

終生輕輕歎一聲:“顧天明從來都沒有和你說過什麼嗎?”

“給我一點提示,關於什麼的?”

“比如,她讓你五歲就開始習武;比如,她從不讓你一個人單獨出去旅遊;比如,其他女孩兒能做,但你不能做的這些。”他說。

沈知知順著他的話回想起來,片刻後,她答:“她說習武強身健體,而且女孩子要能夠保護自己,遇見壞人時至少可以擋一擋。至於不讓我離開寧江,是因為她總覺得我小,不放心我出去,她希望我能待在她能看得見的地方。”

那個時候,她也為此和她吵過,什麼年代了,居然還不許她單獨出去旅遊,可不管她怎麼吵,怎麼生氣,媽媽都不為所動。

後來有一次,她還企圖離家出走,但剛剛到機場就被抓住了,當時媽媽一臉焦急、驚慌,腳上甚至還穿著兩隻不一樣的鞋。在她的記憶中,她從未見過媽媽如此驚慌失措,那是生平第一次。

所以,後來她就順從了。

“她希望你能足夠保護自己,不放心你出去都是因為她知道總有一天會有人來找你。”終生緩緩道。

“是什麼人?”沈知知一顆心提了起來,“為什麼要找我?”

她看著終生在黑暗中亮得發光的藍眼睛,四目相對,他清楚地看見她眼底的焦慮和急迫,前二十年,她始終被顧天明養在溫室,對於自己,對於一切都一無所知。

如果說這是不幸,可她又切切實實過了二十年平穩安逸的生活;如果說這是幸福,那即將到來的一切,則會告訴她,前二十年她的生活都是虛假而不真實的。

人生荒誕至此,令她想笑。

忽然,他神情一變,沈知知張嘴要說什麼,他快速伸手將她的嘴巴捂住,“走!”他拽住她的胳膊迅速將她拉起來。

“跳下去!”他簡短冷靜地命令她,“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我會跟著你。”

沈知知看一眼他的神色,立刻爬上窗戶,沒有一丁點猶豫就跳了下去,終生緊隨其後。

他落地時,沈知知已經一口氣跑出了巷子,他朝她的方向追過去,很快就趕上她了,他自然而然伸手拉住她,借助自身的力量帶動她。

同一時刻,沈知知房間的門被輕輕擰開,黑暗中,有一個人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

03

淩晨十二點鍾,馬路上仍有夜行的遊客,昏黃的路燈下,擺攤做生意的人還沒有收工。街景在眼底不斷後退,風聲呼呼從耳邊掠過,沈知知半張著嘴,她聽見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和胸膛內劇烈的心跳,腦海一片空白。

不是害怕,也沒有恐懼,仿佛拍電影似的,她一點真實的感覺都沒有,隻覺得茫然,像黑夜航海,失去了方向和光亮,她陷入黑暗與未知的旋渦,看不見前後路。

島上四麵環海,大街小巷縱橫交錯,到處都是遊客,沈知知從小在這裏長大,對路況極熟,但她沒想到終生居然也會如此熟悉,他帶著她並非一路瞎跑,而是像早有安排,走哪一條路都是事先計劃好的。

她忍不住抬頭看他,風迎麵吹來,把他的頭發吹起,露出整張臉,飽滿的額頭,英挺的鼻子,一張唇緊緊抿著,透出堅韌與冷靜。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沈知知想,初見時的漫不經心,到後來的機警與鋒利,然後是毫不留情的冷酷和譏諷,但偶爾,他又會流露出溫和的一麵。

他與她以往認識的所有男子都不同,她不知道他會在哪一刻突然變臉。多可笑,遇見他以前,她最引以為傲的就是自己看人的能力。

就在她出神時,終生已將她帶到另一個海灘對麵的街,與海倫街沒什麼不同,隻是更大一些,街上酒吧、酒店、餐廳、咖啡店、燒烤店應有盡有。

此時,他們已經停止奔跑,手牽手就像一對普通情侶。

一路上,他始終緊握她的手,他手掌寬大厚實,掌根有層薄薄的繭,掌心溫熱,沈知知看了眼兩人緊緊相握的手,忽然感到臉紅心跳。

“為什麼來這裏?”為了趕走心底的怪異,她主動開口說話。

“我住這裏。”

“你住在這裏?”她一直以為他是住在海倫街附近。

終生點點頭,沉思幾秒說:“根據我規劃的路線,我們從這裏離開會更方便。”

沈知知驚愕地睜大眼睛:“離開?”

“如果今晚我不在,剛剛你已經被帶走了。”終生轉頭看她一眼。

“所以,你剛才是故意關燈?”

“嗯。”

說話間,終生已經帶著她來到自己住的地方了。

這是一家位於半坡的酒店,沈知知抬頭看了眼酒店名——Peach Blossom Resort,從外麵看,裝飾豪華,露台、泳池一切娛樂設施都有。

“這裏,會不會太醒目?”沈知知有點不放心。

“沒關係,他們還沒發現我。”終生邊按電梯邊說,“目前,他們掌握的信息還不多,這裏酒店這麼多,即使一間間查也需要時間。”

他這樣一說,沈知知就不再說話了,跟著他一起進入電梯。

兩人一路無話,走出電梯穿過走廊,直接到他住的房間。

終生住的是套房,房間很大,外麵有客廳和大陽台,關上門後,終生到冰箱旁,打開冰箱拿出兩瓶純淨水。

沈知知接過水,擰開蓋子仰頭一口氣喝完大半瓶,一時間肚子裏脹滿了水,讓她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你剛才說我們要離開?”她看著他問。

終生點點頭:“最好明天就走。”

“我什麼都不知道,不能跟你走。”她說。

聽了這話,終生沒有像之前一樣對她冷嘲熱諷,他神情平靜,目光溫和。

“過來坐。”他指了指自己身側的沙發。

沈知知走過去坐下,而他自己卻沒動,倚著冰箱麵對她站著。

“嗯……要從很多年前說起,”他頓了頓,“其實,顧天明並不是寧江人,或者說,她根本就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頭頂的吊燈光華璀璨,沈知知仰頭望他,光束從她的頭頂上方落下,她整個人都被這光籠罩,如置身燈海。

沈知知兩隻手緊握在一起,莫名地,她心裏生出不好的感覺,不自覺屏住了呼吸,她坐得筆直,抬頭望向他,像在等待發成績單的學生。

房間裏,靜得讓人心慌。

“聽說過巴別塔集團嗎?”

沈知知想了想,覺得似乎聽過,很熟悉的感覺,但一時又想不起。

“這是一家醫藥科技集團,成立於二戰時期,在世界各地都有研究院、製藥廠、醫院等,最初生產抗生素和止痛藥,後來,集團日益壯大,涉及的領域也更多,聞名於世的K疫苗就是巴別塔集團所研發的。”

沈知知靜靜聽著。

“二十年前,顧天明是巴別塔集團的科學家。”終生繼續說。

科學家?她媽媽是科學家?

沈知知不可置信地看著終生:“二十年前,你也隻是小孩子,你和我媽媽怎麼會認識?”

幾秒鍾的沉靜後,終生開口:“我……爸爸與顧天明一樣,都是巴別塔集團的科學家,二十年前,他們在T國的同一個研究院工作。”

已經很久很久了,他沒有再向任何人提起有關他爸爸的任何事,原以為,此生都不會再提。

他怔怔地望著對麵雪白的牆壁,有片刻恍惚。

“二十年前,他與顧天明在研究院同其他科學家一起為巴別塔集團做最新研發,後來,到了第二實驗階段,我爸爸和顧天明策劃偷走實驗成果,他又幫助顧天明帶著我與你一起逃離T國。”終生回過神,接著說。

“那你爸爸呢?”

“他死了。” 他聲音很輕,身體向後靠了靠。

這是一種戒備、不願多談的信號,沈知知是學心理的,一下就明白了,因此,她不再問這個問題,而是繼續回到整件事情中。

等等!她忽然想起自己漏了什麼,腦海裏一陣靈光乍現。

“你剛才說,我媽媽當年帶著你與我一起逃離T國?”她語氣有些急。

終生點點頭,他靜靜看著她,藍色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出她的樣子,她仰著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臉龐透著少女獨有的天真。

“那我爸爸呢?”她問。

她清楚地記得,爸爸說過,他生於此長於此,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寧江島,如果二十年前,她和媽媽在T國,這根本說不通!

“你……”終生看著她頓了頓,“你不是沈淩的女兒,你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沈知知睜著眼睛,神情有些茫然,像是沒聽明白他說了什麼,她保持著這個姿勢半晌,直到剛才的聲音再次在她腦海轟然響起。

“你不是沈淩的女兒,你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她的心狠狠一跳:“你胡說什麼!”她語氣激昂。

“雖然你暫時接受不了,但這是事實。”他輕聲說。

“這不可能!”她瞪著他,斬釘截鐵道,“我不信!”

“如果是我,一時間也不能相信。”他點點頭,表示理解。

她全身都繃著,雙目圓睜,緊緊抿著唇,一臉凶狠的模樣,像是隨時準備跳起來撲人的貓。

沉默片刻,她突然站起來:“我要回去問我爸!”說完,她轉身就走。

“不能去!”終生一個箭步上前,伸手拉住她。

她揚起胳膊狠狠一推,大聲喊:“我就要去!”

終生猝不及防,身體踉蹌著向後退了幾步,沈知知拉開門就往外衝。

他緊跟出去,在酒店走廊裏重新抓住她,她就像一隻發了狂的小獸,橫衝直撞、張牙舞爪,終生不得不兩隻手一起從後麵抱住她,拖著她向後退,沈知知被他緊緊按住,動不了,她恨極了,低頭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

終生疼得直皺眉,但胳膊卻未有一絲一毫的鬆動,終於,將她拖回房間。

“砰”一聲,他一腳把門踢上,然後將她按在門板上,自己轉過來從前麵壓著她,他的一隻腿屈膝抵著她,兩隻手高舉,緊緊按住她的手,讓她不能掙脫。

“鬆開!”沈知知奮力地扭動身體。

因為憤怒,她呼吸越來越急促,胸口上下起伏著,終生個子高,從他的角度望下去,一片春光明媚。

他眸光一頓,立即收回,然後盯著她的臉,一字一頓道:“今晚,你哪兒也別去。”

沈知知仰起頭,與他對望,眼睛漸漸泛紅。

“放開我!”她眼睛裏像燃著把火,“我讓你放手!”

說完,她突然向他的臉撞去,她來勢洶洶速度極快,縱使終生反應敏捷,但側頭閃躲時還是被她撞上,下頜骨火辣辣地疼起來。

表麵看是個瘦弱的小姑娘,骨子裏卻是隻小野狼,終生忍了又忍,抑製住要揍她的衝動。

“我會安排你和你爸爸見麵。”他向她保證,“但今天不行,你家已經被人盯住了。”

沈知知看著他,忽然笑起來,像聽了什麼有趣的事一樣,她笑得不可抑製,整個人都在微微發顫。

“拍電影嗎?真人秀?我是被選中的演員?”她紅著眼睛,連聲逼問。

“拍電影?全世界的人多了去了,偏偏挑中你?”他上下打量她,嘴角噙著一抹笑,譏諷道,“你有什麼特別?哦,會打架?有蠻力?如果這也算,那還不如去拍一頭牛,看鬥牛可能都比看你有意思。”

他從沒見過這麼不省心的姑娘,又橫又倔,簡直能氣死人。

從小到大,沒有人這樣說過她,偏偏他目光還透著輕蔑,沈知知被他奚落得失去理智,心裏一團團火燒著,隨時會爆炸。

她再一次猛地低下頭,狠狠向終生撞去,這一次,終生沒有防備,剛好被她撞到眼睛,劇烈的疼痛迫使他鬆開手向後退了一步,眼前陣陣眩暈,一片模糊。

沈知知趁機轉身拉開門就跑,隱約聽見身後終生罵了句:“該死!”

她跑得飛快,轉眼間就到了電梯口,轉身回頭看一眼,終生已經追了上來,紅色的指示燈顯示著:6、7……

她等不及了,掉頭就往樓梯口跑。

然而,下一秒,一雙手重重敲在她的後頸上,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終生站在她後麵,看著她軟軟地倒向自己,他伸手接住,打橫將她抱起,轉身往走廊深處走去。

此刻,她躺在自己的臂彎中,一臉安靜,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像一隻飛累了的蝴蝶。

終生看著她,無奈地笑了笑,很難把他懷裏這樣一個輕巧安靜的小姑娘同剛才張牙舞爪一臉凶狠的小野貓聯係在一起。

04

翌日,沈知知慢慢睜開眼睛,漸漸地清醒過來,脖子後麵有些酸痛,她伸手去揉,雙目四下環顧,昨晚,他把她打暈了?

他居然把她打暈了!

她掀開被子跳下床,拉開門就往外衝,同一時間,終生剛洗漱換了裝束和打扮從衛生間出來,兩個人迎麵撞上,四目相對,她嚇得愣在原地,張大嘴巴一臉驚訝。

“你、你、你……”她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終生瞥她一眼,徑直從她身邊過去,走到餐桌旁坐下。

桌上,已經擺好早飯,兩人份的,牛奶、吐司和煎蛋。

“你怎麼成了這樣?”

藏青色的半舊汗衫,土黃色的長褲,腳上是一雙棉布鞋,下巴到耳後有一圈淡青色胡楂,原本白皙的膚色現在成了蜜色,額頭上還有幾道褶子。

看起來就是一個不太講究的中年糙漢。

“今天會安排你和你爸爸見麵。”終生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沈知知聞言沉默下來,片刻後,扯了扯嘴角,露出幾分嘲諷的神色。她和自己爸爸見麵,還需要一個外人安排,多荒謬。

即便是到了此刻,她仍不能夠相信,但到了這一步,似乎又不能不信。

“很麻煩嗎?”

“有一點。”他答,但神情如常。

說完,他發現沈知知仍一臉等著他繼續再說點什麼的神情。

多年來獨來獨往,不管做什麼,都不需要對人解釋。現在,真是不習慣。

他輕歎一聲,然後說:“自從你媽媽去世後,你爸爸白天就在天寧寺當誌願者,幫忙修補佛像。我一會兒去天寧寺,裝成修補佛像的工人,然後找機會和你爸爸說話。監視你爸爸的人應該會裝作遊客在寺外等,我會趁中午寺裏提供齋飯的機會和你爸爸交換衣服,讓他扮成我來見你。”

“那你呢?”

“我?”終生淡淡一笑,“我就是一個普通遊客。”

至於打扮成這樣,很明顯,是為了方便她爸爸換裝。畢竟,要她爸爸扮成真實的他,太為難了。

“謝謝。”她低下頭。

終生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隨即,淡淡一笑:“心領了。”

說完,他拿起盤子裏的吐司開始吃早飯。

三片吐司已經快吃完了,他看見沈知知還在原地站著,他不緊不慢地吃完最後一片,擦了擦手,然後看向她。

“沈知知。”

她聞聲抬頭,一雙眼睛紅紅的,大概是覺得難為情,她轉過頭,麵向陽台。

晨光溫柔,淡淡的金色灑進來,她的側臉線條無端多了幾分柔美,雙肩消瘦,鎖骨很美,胸口微微起伏,很明顯,她在極力控製內心的情緒。

“過來吃飯。”他語氣不自覺柔和下來。

沈知知沒有動,她抬頭擦了擦眼睛。

“過來。”他又說一遍,語氣很輕,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抬腳朝他走去,拉開椅子在他對麵坐下,他將牛奶推向她,她端過來仰頭一飲而盡。

終生笑起來,已經很久沒見過像她這樣……這樣生猛、直接、倔強的小姑娘了,可剛才,她居然也會不好意思。

打人、罵人時不會不好意思,露出一點點小女孩兒的柔弱來就不好意思?多矛盾啊。

“你確定我不是我爸爸的女兒?”她低著頭,看著盤子裏的煎蛋,聲音很輕。

終生從一旁拿起紙巾擦了擦嘴,緩緩道:“哪兒也別去,在這裏等你爸爸。”

說完,他起身離開。

終生租了一輛摩托車,從這條街到天寧寺大概四十分鍾。

天寧寺是寧江三大佛寺之一,為方便遊客,從山腳修了一條寬十五米左右的平坦大道,車可以一路開到山頂,停在寺外。

山上景色優美,除了登山拜佛之外,還可以觀賞野生大象,以及開突突車等。因而,遊客絡繹不絕。

終生一眼就看見了沈淩的車,藍色的小型貨車半新不舊,有的地方油漆剝落露出底色。

終生與寺外看守的工作人員低語幾句,然後走進去。

從正門入,進正殿,殿中供奉三尊紫金大佛,正中是釋迦牟尼,左邊是如來,右邊是阿彌陀佛;殿兩旁是十六尊者,東上方是文殊菩薩,西上方是普賢菩薩;殿後,麵向院外正中間的是觀世音菩薩,善財和龍女侍奉在兩側。

殿內昏暗,寂靜無聲,空氣中散發著常年焚香後的氣息。

終生穿過正殿,向左走,入禪院,遠遠,就看見正在修補的如來佛像。

佛像又高又大,底座是圓形,寬六七米,如來佛祖盤腿打坐,佛身高約十米,莊嚴肅穆令人生畏,佛身已大致修補完成,但細節還需一一精琢、打磨。

一排梯子立在佛像前,方便工作人員上下。他仰頭望了片刻,然後繞到左側爬上去。

修補佛像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工作,像沈淩,不過是在一旁做些零碎小活,如遞工具、清理、打磨之類。

終生站在他身旁觀察他,他不發一語,麵無表情地忙碌著,其他人不時地說些閑話解悶,他幾乎不參與。

氣溫逐漸升高,日頭就快要到正午了,大家都停下來休息、喝水,沈淩這才看見一旁的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