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海斯米森林遇險
現在,還覺得我紳士嗎?
01
車子開出荒地幾百米後,沈知知看見立在路邊的一個牌子,黃底白字,路燈一照,十分醒目。
“圖爾鎮?”她問,“不去機場嗎?”
真是個沒經過事的小姑娘,終生淡淡一笑:“他們的信息網遍布世界,我們前腳踏上飛機,他們緊跟著就得到消息。”
信息科技如今高度發達,就像罩在人頭頂上的一張網,能從各個方麵窺探、入侵,簡直無孔不入,令人避無可避。
“今晚我們在碼頭過,明早離開。”他看她一眼,接著說,“從現在開始,你要過一段很辛苦的生活,做好心理準備。”
沈知知望著前方被遠光燈照亮的路,心情漸漸沉重,直到今天她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厲害,那麼了不起。
“終生。”她看向他,“我會盡量跟上你的節奏,不成為你的累贅,不拖你的後腿。”
他轉頭看她一眼,淡淡一笑。
“如果真被逼到困境你就別管我了。”沈知知沉默一會兒,然後輕聲說,“但我有一個要求。”
如果當年真是她媽媽以性命逼他應下承諾,那他做到這一步也算仁至義盡了,非親非故的,總不能讓他為自己搭上命吧。
她身體向右傾斜,頭抵在車窗上,兩邊的頭發散落下來,遮住了臉,整個人都像陷在一團陰影裏。
“什麼?”終生問。
“真到那一步,你得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她說。
她知道終生告訴她的事都是真的,但她也知道,他仍有保留,事件差一個關鍵點,就沒法上下貫通,連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如果一切順利,她拿到媽媽留給她的東西,到時自然揭曉,但如果不順利,她死也要死個明白。
她靜靜看著他,眼眸烏黑透亮,這樣嚴肅認真的模樣,反而襯得她麵孔愈發青澀、稚嫩。
他心一動,忍不住想要伸手捏一捏她的臉,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好。”他答應她。
沒有百分之百的安全,他隻能盡力而為,如果真有那一天,她應該知道一切。
夜晚的碼頭,看著有些瘮人,海麵泛著粼粼的冷光,空氣裏,有揮散不去的腥味。
終生將車開到近港,港口泊著一排遊輪,有的遊輪上亮著燈,星火點點倒映在海麵,遠處,仍是一望無際的黑,四周寂靜,隻有海浪拍岸聲。
車熄火停下,車前燈也關了,終生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已經子夜一點了,距離出發還剩四個小時。
“先睡吧。”他對沈知知說,“明早我喊你。”
車椅放平,她與終生兩人都躺下了,但她心裏藏著事睡不著,她轉頭問終生:“達琳會不會有危險?”
“不會。他們是來解決麻煩不是製造麻煩的。”他答,語氣篤定。
“那就好。”
黑暗中,兩個人的呼吸交纏在一起,此起彼伏,她靜靜聽著,起初覺得親密得令人尷尬,但漸漸地,竟感到安心,她閉上眼睛,任由意識越來越模糊。
片刻後,終生轉頭看她,她呼吸沉穩,胸口有節奏地微微起伏,看樣子是睡著了,大概是熱,她臉上有些潮紅,長長的睫毛在鼻梁上投下一圈陰影,嘴巴微張,一隻手握成拳放在臉旁。
這麼一看,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呢。
如果真被逼到困境你就別管我了。
終生忍不住笑了笑,這孩子脾氣差,桀驁不馴,強起來讓人想打她,可懂事起來卻也實在令人心疼。
他歎一口氣,伸手揉了揉眉心,然後坐起來打開車門走出去。
他伸手在腕表上點了幾下,多克出現在眼前,它搖晃著腦袋道:“嗨,主人又想多克了嗎?”
“我們明早出發,準備從海斯米穿越邊境,你幫我聯係孔雀。”他開門見山,“讓他三天後在海斯米和蘭度的交界處接應我,把Seven帶著。”
“好。”
“多克,你記著,我每隔三天會與你聯係,如果我失約,你要想辦法把我留下的東西送出去。”終生交代。
多克點點頭:“主人,我會記著的。”
終生伸出手隔著空氣摸了摸它的腦袋。
車裏不透氣,沈知知睡得不太安穩,一直在做夢。
夢裏,她在武館裏習武。下午三點鍾,武館裏熱得厲害,她半蹲著,汗水從額頭流下來,一直流到眼睛裏,她伸手去擦。
“啪”的一聲,棍子打在了胳膊上。
老師厲聲道:“沈知知,不可分心!”
她疼哭了,一邊抽泣一邊接著練。
到了十幾歲,她開始學習格鬥,身上常常青一塊紫一塊,一天不知要摔多少跤,有很多次,她想撂挑子不幹了,結果被老師一個過肩摔,毫不留情地摔翻在地。
“沈知知,習武如做人,怎可受一點委屈就要半途而廢?!”老師斥責她。
回家後,她號啕大哭,邊哭邊問媽媽,為什麼別的小孩都在空調房吃冰淇淋看電影,隻有她要去挨打受罪。
媽媽說:“知知,人生就像是建高樓,你吃的苦就是為自己打下的地基,沒有地基的人生,經不得一點風雨。”
沈知知喉嚨一熱,從夢中醒了過來,清醒後才發覺渾身酸軟,一點力氣也沒有。
車窗外,仍是漆黑一片,不遠處的貨輪上,船員在起錨,岸與水相接的那條長長的灰色的線在緩緩後移。
船要起航了。
她在黑暗中睜大眼睛,眼淚滾滾落下,她咬著唇,壓抑著喉嚨裏的嗚咽聲。
憑什麼?她連為什麼要吃這種苦都不知道,她憑什麼要吃?突然間,生活被攪得天翻地覆,被迫遠離朋友、同學、親人,離開故土,她連一點準備都沒有,就這麼被推了出去,不知道在前方等待著她的是什麼妖魔鬼怪。
憑什麼!
她滿心悲憤,很想問一問,媽媽,你為什麼不把一切告訴我?為什麼要讓我被動承受一切?在你閉上眼睛那一刻,有沒有想過我將如何過這一生?
02
終生倚在車門前靜靜地聽著她抽泣,不去打擾,她縮在那一小塊地方,雙肩顫顫,連哭都不肯出聲,小小的人兒,卻生得這樣要強,讓人無可奈何。
他不自覺歎了口氣。聽見聲音,她頓時止住哭,緩緩轉過身,四目相對,她眼中懸淚,波光瀲灩,烏黑的眸子如寶石珠子似的,透亮異常。
他的心忽地一顫。
“你……”沈知知尷尬至極,羞愧之餘還有一點惱怒,但一時間,又不知該指責他什麼。
就不能裝作沒看見嗎?一點也不紳士。
“知知。”終生側著身子對她,“你猜剛剛開走的那艘貨輪是去哪的?”
沈知知負氣似的轉過頭,不想理他。
“那是艘開往蘭度的走私船,與我們的方向一致。”他說,“原本我們要坐那艘船離開,但後來,我和顧天明商量了一下,決定改選另一種方式。”
顧天明?那不就是她媽媽。
沈知知轉過頭看他,雖然眼淚還掛在臉上,但注意力已被轉移。
“昨晚我給你的地圖是顧天明給我的,哪些地方能躲開監控,哪些地方躲不開,都是她經過很長時間調查的,確保無誤。”他接著說,“現在我們用的車也是她準備的。我們的所有計劃都有顧天明的參與。”
“她、她……”沈知知驚訝得不知說什麼好,這段時間,她媽媽總是在顛覆她心裏以往對她的認知。
“天網係統是隻有高層公安人員才能進去的係統,巴別塔的人能潛入這不稀罕。但顧天明能完全清楚每一個死角和盲點,這絕不是一朝一夕間的事,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路子。”終生說,“她大概是從很久之前就開始為這一天做準備了。”
其實,他有時真的很佩服顧天明,暗地裏做了這麼多事,表麵上還能扮演好別人眼裏樸實的家庭婦女,論心計沉穩,眼光長遠,她都非一般人可及。
“來寧江之前,我們就製訂了計劃和路線,如何走,走到哪,每一步都事先設想過很多方法。包括我住的酒店,今天行駛的路線,明天的離開,都是顧天明事先安排好的。”
沈知知喉嚨一緊:“都是我媽媽做的?”
終生點點頭:“除非必要,我在寧江要盡可能不作為,因為不管做了什麼都會留下線索,顧天明也清楚這一點,所以由她來做,何況,她原本就是巴別塔的人,對於他們的手段,她比我更清楚。”
沈知知腦海裏浮現出媽媽躺在病床上苦苦思索的樣子,她為她耗盡心力直到生命最後一秒,而她卻還對她心生埋怨。
若不是萬不得已,她也不想讓她過這種生活啊,她鼻尖泛酸,眼眶也跟著微微發脹。
“對我來說,顧天明算不得什麼好人。”終生靜靜看著她,“但對你,她算得上一個好母親。”
聞言,沈知知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又落了下來,心裏五味雜陳,有愧疚、難過、悲傷,還有委屈。
深夜兩點,空氣裏藏著絲絲寒意,風很大,海浪翻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往遠處看,依稀看見山脈的輪廓,延綿起伏,在海的另一端。
他背靠著車,胳膊搭在車門上,姿態懶散地站著。
宇宙浩瀚,誰主命運沉浮?
有時,你不得不信,人各有命,就像登上一艘船,你不知這船會把你帶去何處,會遭遇怎樣的風暴或是遇見怎樣的絕世風光,最終,又會在何處泊岸。
收到顧天明發來的郵件前,他曾以為,他已是自己這艘船的船長,但他沒想到,海深波浪闊,他的船再次被風浪推進旋渦中心。
身後,哭聲漸小,隻剩下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終生轉過身,敲敲車門,沈知知抬眼看他,漆黑的眼眸盛著水,如一汪清泉,令人心動。
“看!” 他伸手指向天空。
沈知知仰頭,順著他指的方向看,藍絲絨般的夜空綴滿繁星,漫天星光閃爍如細碎的鑽石,月光皎潔明亮,灑下一地銀輝。
她怔怔地望著這夜色,忍不住讚歎:“好美!”
終生看著她被月光照得飽滿明亮的臉,輕輕一笑,忽然間竟覺得,這命運似乎也不錯。
“終生。”她轉頭看著他,像是不好意思似的,抿著嘴笑了笑,“我決定收回你不是紳士這句話。”
“所以呢?”他含笑挑眉。
“謝謝你。”她誠懇道。
“來,過來。”
沈知知愣了愣,但還是依言走出來:“幹嗎?”
她站在他麵前,仰頭看他。
他深深一笑,然後,俯身低頭,在她額前落下一吻。
溫軟的唇,此時就貼在她額上,沈知知睜大眼睛,整個人都像被點了穴,一動也不動,心髒劇烈跳動,她幾乎不能呼吸了。
片刻後,他緩緩起身,滿臉笑意地盯著她:“現在,還覺得我紳士嗎?”
早上八點鍾,沈知知被終生喊醒,從車裏出來時,她整個人都還迷迷糊糊,意識完全沒有清醒,幾乎是牽線木偶般跟著終生。
上了船,她用冷水洗了把臉,才漸漸清醒過來。她站在甲板上,望著一望無際的大海,腦海裏忽然浮現昨晚那突如其來的一吻,現在想一想,真為當時自己的表現感到丟臉。
太不應該了!
怎麼能像個被嚇壞的小姑娘一樣轉身就往車裏逃呢?
她可是沈知知啊!從上幼兒園開始就能一路揍哭無數男生的沈知知啊!
所以,她當時應該給他一個左勾拳?不,好像有點忘恩負義了,何況,人家也沒做什麼,現在連貼麵禮都已經成為國際禮儀,那吻一下又算什麼呢?
不算什麼嗎?應該算什麼嗎?
她滿心糾結,可偏偏始作俑者卻還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他倚著護欄站在甲板上,身材修長,挺拔如鬆,海風迎麵吹起,掀起他的頭發,露出一整張臉,連眉梢眼角都是風華。
“哢”一聲響,沈知知轉頭去看,幾個穿著吊帶熱褲的女孩兒正對著他的方向舉起相機,拍好後,嘻嘻哈哈鬧成一團,目光卻一直注視著某人。
沈知知皺皺眉,不知出於什麼心理,竟轉身朝他走去,在他的左手邊停下,正好擋住幾個女孩兒的視線。
她剛走過去,向導從下麵走了上來,手裏拿著一份名單:“來,所有成員都先過來,我們先點名,點完名後就開船。”
三三兩兩的人都聚集過來,一眼望去,大概二十多個,不同的膚色和種族。點完名,確定人員無誤後,向導介紹接下來的行程,來海斯米遊玩,項目種類非常多,對於久居城市的人來說,都是十分新奇、刺激。
隊員們圍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
終生遞了個眼色給沈知知,示意她退出來:“船一靠岸,我們就走自己的路了,這些項目都不參加。”
“但向導不是說不許擅自離隊嗎?”
“那是對普通隊員。”終生解釋,“海斯米是原始森林,來徒步、探險、露營的不在少數,顧天明事先與向導說好了,就算是找他買個船票吧,屬於向導的灰色收入,他心裏有數。”
“可昨晚你說我們去蘭度。”她問。
“是。”他看著她,“我們是去蘭度。”
沈知知看著他的眼睛,陽光下,這雙藍色的眼眸越發深邃,如藏著一個世界。
說話間,波浪被推至兩邊。
船,起航了。
03
“科林先生。”麥克和其他三人恭敬地喊。
眼前這個男人,消瘦蒼白,戴一副金邊眼鏡,頭發自然卷,個子很高,穿一件黑襯衫,氣質儒雅,像個學者,隻是,周身都散發著一種森冷的氣息,讓人莫名生畏。
他抬眼一一掃視了自己的四個手下,盛夏三伏天,四個人背後竟冒出一股寒意。
半晌後,費爾南·科林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麥克,說說吧。”
“科林先生,昨晚,威潛入了天網,我們鎖定跟蹤後,發現他進了酒店。”麥克有些難堪,“但,我們晚了一步。”
費爾南·科林譏諷一笑:“從你們到寧江後,哪一步沒晚?”
麥克低下頭,事實如此,其餘三人也不敢開口辯駁。
“從頭到尾行動就處於下風,每一步都在別人的計劃裏。”科林的聲音瞬間冷了起來,“你們該找的就隻有一個人——沈知知。沈知知在哪你們就該從哪著手!為什麼要跟那個男人去酒店?”
氣氛凝重,充滿壓迫感。
“科林先生。”丹鼓足勇氣開口,“我們已經在機場、碼頭、車站,所有信息庫布防,隻要他們一離開,我們就會得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