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絲絨般的夜空,綴滿繁星,月光如水銀似的,傾瀉一地,火焰隨風跳動,歌聲在林間飛揚,這迷宮般的森林看起來竟一點也不可怕了。
熱烈的舞蹈釋放出心底所有的壓力和焦慮,自顧天明死後,沈知知就沒有這麼快樂過。
她跳得酣暢淋漓,身旁的長發女孩兒忽然附耳過來,大聲說:“你男朋友真是太太太勾人了,如果不是已經有主,真想就地撲倒他!”
沈知知轉頭看向終生。
月光下,他輕輕搖擺腰肢,眯著眼睛,臉上有種蠱惑人心的迷醉神情,性感得無以複加。
她的心陣陣酥麻,充斥著一股陌生的情愫,令人魂蕩神馳。
沈知知久久地看著他,心裏如海浪起伏,她從未對任何一個男人有過如此動心的感覺,奇妙而令人膽戰驚心。
忽然間“砰”的一聲響,如驚天悶雷平地炸起,有幾秒鍾,大家都沒反應過來,露出茫然的神情。
“槍聲!”終生最先回神。
一瞬間,所有人臉上都露出驚慌的神色。
沈知知的心狠狠一顫,像被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
“怎麼回事?怎麼會有槍聲?”有人問。
“盜獵者?”
大家麵麵相覷,片刻後,冷靜下來,誌願者中的領隊沉著吩咐:“大家回帳篷拿東西,做好準備。”
終生拉起沈知知,轉身要走,被身旁的男人攔下。
他對終生說:“你們兩個人不安全,留在這裏吧。”
話剛落,又是“砰”的一聲槍聲,不遠處,林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緊接著,龐大的黑影飛奔而來。
“汪——汪——汪!”
“啊!”
狗叫聲、尖叫聲、紛亂的腳步聲,混合在一起。
“狼狗!是狼狗!”有人高聲喊。
沈知知渾身發冷,混亂中,終生推了她一把,冷靜地囑咐道:“快跑!到我們的帳篷裏!”
她竭力保持冷靜,看他一眼,轉身就跑。
訓練有素的狼狗,戰鬥力強大,草地上,人與狗滾成一團,耳旁不時有尖叫聲,篝火被踢飛,一地狼藉。
狗是誰放出來的?槍是誰放的?
沈知知腦海裏亂成一團,但腳下速度並沒有放慢,眼見,就要到帳篷了,身後忽然“汪”一聲叫,一隻狼狗惡狠狠仰著前爪朝她撲來。
她沒有和狗打架的經驗,瞬間愣怔後,本能地朝一旁避開。
狼狗的速度飛快,黑暗中,那一雙眼睛,充滿凶狠和暴戾,讓人背脊發冷。
沈知知慌忙向後退去,一個踉蹌,被身後的石塊絆倒,爬起來已經來不及了,她握緊拳頭,咬牙做出格鬥的準備。
來吧!
狼狗已到跟前,張開了狗嘴,沈知知血液沸騰,用盡全身力氣朝它飛出拳頭。
然而,沒有預想中的惡鬥,終生從側麵撲來,他手中的短刀在暗夜裏劃出一道冰冷的光,這光,徑直紮入狼狗的頸中。
鮮血噴出來,濺在終生臉上。
沈知知跌坐在一旁,看著滿臉血的終生,雙手抑製不住發抖。
“嗷——”狗發出瘮人的嚎叫聲,龐大的身軀驟然發狂,將終生壓倒。
一人一狗,殊死搏鬥。
終生身形矯健、敏捷,被狗壓在身下時,他一隻胳膊抬起,抵住它的下顎,另一隻手拔出刀。
這一次,直接紮入它的胸膛。
沈知知的心髒鼓噪,幾近爆開,她轉過頭去,不忍看這一幕,卻看見另一幕。
剛才還在彈吉他的男人,此時,被一隻狼狗咬住了肩膀,鮮血淋漓,他滿臉痛苦,而他身旁的夥伴,正與另一個陌生人格鬥,根本顧不到他。
不遠處,隊長被一個體格強壯的男人踩在腳下,月光清晰地照出他屈辱痛苦的神情。
片刻前還歡歌起舞,而此時,一地鮮血與狼藉。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忽然,一聲口哨悠揚響起,沈知知聽見誰說了聲“走!”,所有狼狗都立刻立起身子,搖著尾巴朝林中去,走在狗前麵的,是三個男人。
05
守林士兵被驚動,從遠處趕來。
誌願者二十一人,重傷八人,需及時就醫,之前拉著沈知知跳舞,說要撲倒終生的長發女孩兒,胸口被刺了一刀,已經陷入昏迷。
沈知知胸口堵得厲害,想要看看能幫上什麼忙,終生卻已提起了包,連營帳都顧不得收就要走。
“現在就走?”沈知知驚訝地看著他。
他臉上的血還沒有洗淨,目光透著刀鋒般的銳利,堅定道:“現在!立刻!”
“可他們……他們……”
終生看著她,一字一頓道:“沈知知,你還記得自己的處境嗎?”
四目相對,他藍色的眼眸幽深而冰冷,他抿著唇,下巴線條分明,自帶一股淩厲氣勢。
夜晚的密林,有種鬼氣森森的感覺,四周靜得讓人心慌,沈知知緊跟著他,神經緊繃。那一幕幕畫麵還在腦海盤旋,給她帶來極大的衝擊。
這是她第一次直麵真正的流血和犧牲。茫然、恐懼、混亂,所有的情緒堆積在胸口,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是……那些人嗎?”她問,到現在還沒搞清楚狀況。
怎麼就受到了突然襲擊?
“不是。”終生說,“是盜獵者。這是他們的報複和警告。”
“可惡!”沈知知聞言,怒從心起。
終生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還會再來一次嗎?”她又問。
“目的達到,短時間內不會行動了。”
“那你為什麼這麼著急走?”沈知知看向他,“他們幾乎都受傷了,我們……我們就這樣一走了之,是不是太……太……”
“太冷血?”終生接下去反問她。
沈知知看他一眼,低聲道:“他們為了保護動物不顧自身安危,我們不應該袖手旁觀的,保護動物和自然是所有人的職責。”
這是一個沒有真正見過世間百態,對人生毫無經驗的小女孩兒才說出的話。她心地善良,單純赤誠,為人著想,卻對自己的處境懵懂無知。
“先度己再度人。”他說。
不知是因為他語氣太過淡漠,還是因為他之前對她的態度太過冷硬,沈知知心裏一陣逆反情緒湧上來,她揚聲道:“你這是自私!如果所有人都像你這樣想,那就沒有人去傳遞正義,做正確的事了!”
終生突兀地停下,他轉身盯著她,目光灼灼。
“自私?自私有什麼錯?救人者先自救。想要普度眾生,得先成佛成仙。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談正義?沈知知,你以為這是正確的事?”他冷笑,“可我看來,這是不自知。”
一個人,如果搞不清自己的位置,不但幫不了任何人,還會給別人帶來無盡的麻煩。自以為是的、愚蠢的善良隻會好心辦壞事,於己於人都無半點用。
自兩人認識以來,這是他第二次對她如此疾言厲色,上一次,沈知知隻覺得羞憤,而這一次,她卻感到異常委屈、難過,卻又連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她看著他的背影,咬咬牙,硬是把一腔淚意憋了回去。
一路無話,兩人一前一後走在林中,深夜,萬籟俱寂,隻有蟲鳴聲和腳踩在落葉上的聲音。
整整兩天兩夜沒睡,沈知知頭昏腦漲,神經卻不敢有一絲鬆懈,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盯著腳下和周邊,生怕再突然冒出一條蛇,或是其他什麼東西來。
淩晨三點鍾,月光皎潔明亮,她看著向走在前麵的終生,他速度比之前慢了下來,腳步似乎有些虛浮,她目光往上移,一眼看見他腰間的一大片猩紅血跡。
血!
怎麼會有血?
沈知知愣了愣,立刻走上前:“你受傷了?”
這一看,才發現他的臉色異常蒼白。她心裏又驚又悔,她光想著別人和自己生氣,卻沒有注意他也受傷了,還讓他一個人負傷走了這麼久。
“嚴重嗎?要不要去醫院?”說到後麵,她聲音越來越輕,“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受傷了。”
終生看著她,輕聲道:“沒什麼,等會兒找個地方包紮一下就可以了。”
她望著他,眼底有霧氣漫上來,連續兩日不眠不休,她的臉色也不好看,人似乎也瘦了。終生心裏一柔,牽動著神經,某一角軟軟地塌陷下來。
“我有點渴,幫我把水拿出來好嗎?”他有意給她找點事做。
他這一說,沈知知才想起,他不僅對自己受傷的事一聲不吭,還一直背著包。她眼淚瞬間就出來了,心裏又疼又酸,簡直忍不住。
她慌忙低下頭,從他肩上拿下包,然後打開包拿出水壺,擰開壺蓋遞給他。
他喝完水,她說什麼也不肯再讓他拿包了。看著他衣服上刺目的紅,沈知知想起他撲向狼狗的那一幕,是那時候受傷的嗎?
“對不起。”她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終生歎口氣,緩緩道:“知知,這和你沒關係。如果你覺得抱歉,就努力打起精神,好好保護自己。”
他希望她不隻是善良,而且能成為一個更有力量更堅強的人。
沈知知抬頭看向他,他神情溫柔,眼底流動著淺淺的光,像秋日螢火,照亮一角黑暗。
“嗯!”她承諾,“下次我一定會做得更好!”
聞言,終生笑起來,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好姑娘。”
手臂伸縮扯動了傷口,他狠狠皺起眉,他不想沈知知看見,於是轉過身接著往前走。走了不到五分鍾,看見一片湖,月光下泛著粼粼的冷光。
終生在湖邊一塊平坦的草地上坐下,抬頭看著沈知知:“敢不敢幫我處理傷口?”
傷在右側後腰間,他不方便自己動手,除此之外,他也想鍛煉小姑娘的膽量。
沈知知驚訝地看著他,他藍色的眼眸此時格外柔和,充滿鼓勵地望著她,她看一眼他已被鮮血濡濕的衣服,咬咬牙,道:“敢!”
“Good!”他笑,然後指揮,“從包裏拿出繃帶、酒精、紗布,還有黏合劑。”
沈知知照做,將拿出來的東西放在身旁。
“知道怎麼生火嗎?”他問。
“知道。”沈知知答。
終生看著她拾來枯枝和石頭,然後一一鋪好,接著生火。先是一點火苗躥起,接著越燒越旺,周圍漸漸亮起來。
“接下來做什麼?”她蹲在他身旁。
火光把她的臉照成溫暖的橘黃色,她仰著頭,一臉關切地看著他,黑色瞳孔中,有火焰在跳動。
終生低頭看著她,隻覺得這火像是跳進了他心裏,他覺得自己被燒得口幹舌燥。
“幫我脫衣服。”他聲音有些沙啞。
沈知知愣了愣,一絲微妙的情緒從心底劃過,心悠悠地擺了一下,耳朵連同臉頰都開始發燙。
她生怕他看出異樣,笑她沒出息,隻得裝作十分鎮定地站起來,然後走上前幫他脫衣服。
兩人離得太近,她的頭幾乎抵在他胸膛上,她能聽見他越來越快的心跳聲,於是,她的心跳也跟著快起來。
他身上有傷,她隻得小心翼翼地拽著他衣服下擺,緩緩往上拉,不知是不是傷口疼,她隻覺得他的呼吸漸漸急促、粗重,熱氣從她的後頸一路往下,一陣戰栗從腳底躥起,直抵心髒,她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終於,順利脫下衣服。
他腰間那一大片猩紅觸目驚心,奪走了沈知知所有心神,她低下頭去檢查,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渾身發寒,汗毛豎起。
傷口太深,邊緣血肉模糊,一看即知是狼狗咬的,齒痕都陷入肉裏,半邊的肉幾乎翻了起來,露出一個血窟窿,隻差一點整塊肉就被扯掉。
看著這傷口,她覺得自己整顆心都在顫抖,喉嚨發緊、灼熱。
“別怕。”他輕聲說,“來,第一步先清洗傷口。”
沈知知用力點頭,咬牙讓自己冷靜。
她從一旁拿起酒精擰開,然後緩緩倒在紗布上,直到紗布全部浸濕。她強迫自己鎮定,手要穩,動作要輕,清空情緒,不要分心,專心處理傷口。
好,就這樣,一點點擦掉周圍的血跡。接著換一塊紗布,倒上酒精,然後給傷口消炎。
傷口被酒精刺激,一陣鑽心刺骨的疼讓他全身毛孔都張開放大,他抿著唇不發一語,伸手從包裏摸出一瓶酒,咬掉瓶蓋,仰頭“咕咚”灌下一大口。
烈酒入喉,像是一股火穿腸過肚,整個人都仿佛被燒著了,一時間,意識有些渙散。
“好了,傷口已經清洗好了,接下來是包紮嗎?”沈知知聲音發顫。
她的聲音把他拉回來,他低下頭看著她,聲音沙啞柔緩:“不,你要幫我黏合傷口。”
沈知知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他:“我……我沒有處理過,我……”光是想想,她就頭皮發麻。
他看著她,她烏黑的眸子裏,覆上一層水汽,濕漉漉的,純淨而明亮,就像林中的一頭小鹿,他的心像被什麼狠狠一撞,一陣悸動湧上來。傷口被牽動,疼得鑽心,雙重刺激下,他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忽然,他捧起她的臉,額頭相抵,他深深看著她,呼吸愈發急促,心如平原跑馬,震得胸口發疼,有什麼要從心底裏衝出來。
她朱唇微啟,黝黑的眼眸怔怔望著他,心慌意亂,但沒有半分厭惡和抵觸,他呼吸中帶著一股酒香,鋪天蓋地地將她裹在其中,她整個人都像要燒了起來一樣。
他想做什麼?
他藍色的眼眸中似乎有些迷離,瞳孔中閃爍著異樣的光,整張臉都被照得熠熠生輝。
“別怕。”他說,“來,按我教你的做。”
沈知知定定望著他,一顆心仍在激烈地跳著,說不清是種怎麼樣的感受,是失落抑或是鬆了一口氣?
終生沒有察覺到她微妙的變化,他的理智在與情感搏鬥,已經筋疲力盡,盡管他剛才很想狠狠吻她,但他不能,他不想在此時此刻欺負她。至少不是在這樣倉促而不理智的情況下。
“打開黏合劑,均勻地塗抹在創口邊緣,然後按壓,接著用縫合貼貼上,把線從孔裏拉出來。”他仔細交代,“懂了嗎?”
沈知知咬著唇,心裏仍是怕,她垂下眼睛,這才看見剛剛清洗過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了,她心口一緊,生怕再拖下去,傷口會感染發炎。
“懂了!”她咬牙應道。
聞言,終生笑起來,他就知道,她是個勇敢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