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千萬次微笑(3 / 3)

“若是仍然維持現在的治療,也不會超過六年。”

“六年……”

“可是林小姐,我知道你的家庭狀況,也知道這三年來你是怎麼撐過來的。說句不中聽的話,你現在辛苦賺來的錢其實不過是在打水漂,如此醫治並不能醫好你哥哥的病,倒是你,年紀輕輕就給自己這麼大負擔。再熬兩個三年,甚至這兩個三年中你要比現在還辛苦,你真的受得了嗎?你的身體會比你哥哥先垮掉。若你隻是為求個心安,這樣不值得。你還記得三年前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我打了個哆嗦,兩年前陳醫生跟我說的話,至今仍讓我毛骨悚然,“那手術成功的幾率呢?現在是多少?”

“……跟三年前一樣,還是百分之二十。”

三年前我邊打工邊上學,家庭一夕之間的變化,我身份的變化,從人人疼愛的嬌小姐變成失去一切的孤女。好幾度我無法按時繳付醫院的診療費用,當時陳醫生對我說——當然經過這幾年,他委婉的原話我忘記了,但是大概意思我記得——他說我哥哥的病早晚都是死,如此治療隻是拖延時間而已,我痛苦他也痛苦。但是我哥哥還有一絲複原的希望,就是他說的那個手術,如果成功了我哥哥可以醒過來,慢慢恢複,也就是那百分之二十的希望,而剩下的百分之八十,如果手術不成功,那我哥哥會當場死亡。我記得當時陳醫生還給我翻譯,如果我哥哥痊愈了那是皆大歡喜,如果他死在了手術台上,我也可以少了今後的一個大負擔,至少養活我自己這樣一個正常人,要比供養一個吃藥無數的植物人容易的多。而且手術費要比這些年單純用藥的生命延續費便宜的多。

見多了人世間生離死別的醫務人員,總可以冷靜的做每一個利益最大化的決定。可我不能。那時我剛失去親人,百分之二十的成功幾率對我來說太低太低,我經受不起任何一個再度失去親人的可能性。我隻是用了一個“陳醫生,讓我考慮一下”就拖延至今。

而現在我的答案依舊是,“陳醫生,讓我考慮一下。”

晚上,芳芳來看我哥,順道接我去她家。芳芳是我的初中同學,這些年,她會時不時來看看我哥,替我照顧照顧他,為了我們的友誼,也為了曾經她的單戀,當然,我知道這個單戀早已經灰飛煙散。

我將醫生的話轉述了一遍。三年前我跟她說時,我們都哭的很傷心,覺得陳醫生的話太殘忍,賤視生命。可現在,芳芳覺得陳醫生的話其實有道理。這麼些年,我們經曆了社會的打磨,已經會從自己的利益出發,分辨什麼是對自己最好的,然後做出殘忍的決定。

第二天我再去醫院。

哥哥依舊睜著眼睛,直愣愣的目光沒有焦點。他臉的一邊燒傷,深重的疤痕,讓原本的五官變了形,兩邊臉嚴重不對稱。

我無法持續看著他,轉開了眼睛,狠狠咬唇,“你告訴我該怎麼辦?你想怎麼辦?這樣躺在床上,你會不會很痛苦?”

沒有回答,安靜的隻能聽到輕輕的抽泣聲……

我在家逗留了一周,查了查賬戶,即便要做手術還缺很多錢。而我更下不了決心,是不是真的要做手術。

其間跟華大編請了假,她倒沒責備什麼,畢竟《千萬次微笑》收視穩定,後續劇本也早已妥當,並不需要我做什麼了。

直到回去S市,看到李抒逸甜美的笑臉時,我才想起,忘記了安排她插角的事。回頭給導演打電話,導演一口應承下來。可開戲才發現,那是個龍套到不能再龍套的角色,本來鏡頭就不多,剪輯之後,能不能出鏡都是一個問題。我懊惱異常,都怪我跟導演聯係的太晚,重要的龍套都已經安排完了。

我聽同事說,李抒逸片場表現不錯,也沒有埋怨角色太受輕視。跟導演演員都笑語盈盈的,可是回家之後見到我,卻像變了個人,不置一言,砰地一聲將自己反鎖在房間。

“小逸,小逸,李抒逸!”我過去敲門,“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事先也不知道導演讓你演的是這個角色。我……”

“林大編劇,你誤會了。現在你是當紅編劇,我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你讓我演什麼我還不都得屁顛屁顛的接著啊。您貴人多忘事,整天不知在忙什麼,忘記安排我這個小人物,我哪敢有什麼怨言。”

“李抒逸,”我鐵青著臉,“憑我們相識這麼多年,你竟然能對我說出這些話!”

沉默良久,李抒逸拉開門,目光悠遠,白熾燈光打在她臉上,那神情驀地讓我想起我們曾經的青蔥時光,“小遲,你坦白告訴我,你是不是一直不希望我出名?”

“你……李抒逸,你覺得我是那樣的人嗎!”

“可是你明明……”一向快言快語的她也不敢將話說完整。

我自以為她是埋怨我這次劇本添角色將她拋諸腦後,“小逸,我上周接到醫院電話,一直都在C市,這邊的事來不及管。”

李抒逸這才正常化,關切的問,“怎麼回事?你怎麼沒告訴我?是你哥哥……?”

“嗯,”我點點頭,“其實,也沒什麼,這些年病情惡化的時候多了,這次堅持了這麼久,已經出乎意料了。”

“小遲,你需要錢嗎?”

我沒有半分猶豫就回絕了她,其實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做手術。

當晚,我們久違的躺在一張床上,聊了很多,半睡半醒間,“怪不得你突然不見蹤影,誰都找不到你,他很擔心呢……”

“嗯?誰?”

李抒逸卻已經入睡。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班,剛一進辦公室,幾個小姑娘就把我圍住了,八卦精神繼續,原來這幾天唐紹雍第一次出現在我們的辦公室,並且不止一次,幾乎每一天都要出現。最後還特意指著我空缺的位置,臉色不善的問林衿遲為什麼會消失這麼久……雖然之前跟朱秀美的緋聞讓他背負了負心漢的名字,在辦公室裏的口碑也及其惡劣,但後青春期荷爾蒙分泌濃烈的姑娘們,看到唐紹雍金子般的招牌英俊的臉之後,就像失憶一樣,將他的種種不好都忘到了腦後。

孔璐璐特別加了一句話,“衿遲,連續查班你都不在,他看起來挺不爽的,還特意跟華大編密談呢,你這兩天留心點哦。”

果不其然,下一刻華大編就找我去她的專屬小黑屋辦公室。我還當真惴惴了一下,以為唐紹雍公報私仇,可事實是她突然要求我改劇本,讓增加其中一個角色的戲份。

我翻閱資料,實在覺得沒有什麼增加刪減改編劇本的必要。華大編不住搖頭,她也覺得這樣唐突的改劇本會影響原本的效果,可是沒辦法,因為是上頭下的命令,沒有原因,隻是名門勒令增加角色戲份。

我看著華大編一副見怪不怪又很無奈的表情,感覺蹊蹺,下一秒,突然發現需要增加戲份的那個角色正是李抒逸演的那個。恍惚間,摸不著頭腦,莫名其妙不知該說什麼好,唯有點點頭應承下來,去修改劇本。

這次劇本要得急,我不得不在公司加班。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在辦公室一個人加班到深夜,不過卻也好,現在隻要有事能夠讓我從哥哥的病情上分心,我都覺得感激。

但是,這分心,並不包括唐紹雍的事啊……

所以當我抬起頭,看到他不知何時出現在辦公室的玻璃門外,深刻的五官展現著莫名的惆悵與惱怒時,我嚇傻了,噴泉那一幕猛地重返腦中,竟然不自覺的摸摸嘴唇,仿佛那壓迫與親密依舊存在。

見我看到他,他也不再繼續假裝不存在,用那高級的哪個辦公室門都刷的開的董事金卡在門邊一滑,徑直的走了進來。

我條件反射猛地站起,愣了半晌,用看怪物一般驚悚的目光瞪著他,然後砰的砸坐在椅子上,急切的敲打鍵盤,“我、我在趕劇本。”

唐紹雍深邃的瞳孔散發的疲憊與堅定,凝望著我,非同尋常的淡定,“那好,你繼續,我等你。”

我咬了咬唇,“我、我真的在趕劇本,很急的。”

他陰著臉點點頭,“既然這樣,我們先談談,不會占用你多少時間。”

克星的光芒照耀著神州大地,我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你想談什麼?”

“這些天你去哪了?”終於他那淡定的語氣不見,取而代之是焦急和憂慮。

“我,我回家鄉有點事。我請假了,而且也沒耽誤工作……”

他緊盯著我不放,“……隻是這樣,真的沒有故意避開我?”

我虛擬的嗆了口口水,用盡全身力氣理直氣壯,“我幹嘛要故意避開你啊,我們之間又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見不見得人,你心裏有數。”他不滿的皺起眉,一句話將我打回原形。

二足鼎力的僵持氣氛又開始露出端倪,他盯我好一陣,那種明明帶有侵略感卻又很真摯的讓人絲毫感覺不到侵犯的目光,擔憂,輕鬆,渴望,克製,惱火以及眷戀,種種情緒糅合在一起的複雜目光……

終於他垂下眼眸,“林衿遲,我跟你道歉,那天在噴泉我太衝動了,我不應該那樣……”

“我知道,我知道的,誤會一場,我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還像以前那樣就好了。嗬嗬,嗬嗬嗬。”我連忙幹笑著打圓場,化解尷尬。

他臉色立刻不善,打斷我的笑,“林衿遲,你才誤會了。聽我把話說完。”

他深吸口氣,走到我身前,雙手扶上我的肩,身子便及其自然的傾向我,不遠不近的距離,最為充滿曖昧與蠱惑。他的語氣極度小心翼翼,音調中的微小顫抖證明了他似乎緊張,可目光是那樣真摯專注,反而讓我的心跟著也微微顫抖。

他一字一句:“我跟你道歉,隻是因為在那樣不適合的情況下,我說出那些完全沒經過大腦的話,傷害了你。我的本意並不是指責你,也從來沒有認為過你會利用緋聞炒作。我隻是擔心,這樣的緋聞可能會對你造成傷害,我了解緋聞的後果,網上的一些評論,怕你會難以招架。還有我、我可能有點嫉妒你和澤彥的關係那麼好,才會說出那些話……”

我的臉立馬紅了,別開頭,可他撫著我的臉頰強迫我與他對視,“林衿遲,我的道歉隻針對上麵這些,至於吻你,我並不覺得吻自己喜歡的人需要道歉,除了那地點選擇的不太浪漫……林衿遲,我喜歡你,是真的喜歡你。”

無限的沉默之後,他微微低頭,用嚴肅的表情掩飾紅的發燙的臉頰,滿不在乎的語氣,“我說了這麼多,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天呐,墜入雲端的感覺又來了,輕飄飄的不真實,唯有他晶亮如燈塔的目光可以指引我走出迷茫找到方向……天呐,我竟然用了這麼惡俗的比喻,我甩甩頭,重回地球。可我根本不知該表示什麼,唯一想說的,卻是覺得那個噴泉前的吻,其實也挺浪漫的。

我無聲的動動嘴唇,他立刻緊張的輕咳兩聲,“這個,現在回答可能有點不妥,不如你回去考慮考慮,等到《千萬次微笑》殺青之後你再告訴我答案。”

我聽著我們混亂的心跳聲,同樣混亂的點點頭。

“不過,另外一個問題,你必須現在回答我,”唐紹雍精明的生意人本性畢露,“你是不是把我加入黑名單了!”

額,被發現了,要不然手機能這麼清淨嗎……

“林衿遲。”咬牙切齒的聲音。

“嗯?”

“以後,絕對不許鬧失蹤,絕對不許讓我找不到你!”這最後的半句,語氣卻已溫柔的似乎變成了請求。

後來我才知道,以唐紹雍那麼內斂的性格,就算是在我麵前也沒有完全將內心坦露。他並沒有告訴我,我不辭而別的那一周,他瘋狂的四處找我,甚至後來還神經兮兮的以為我因為那個吻玷汙了純潔想不開要找個沒人的地方自盡……各種途徑,各種手段,隻是我們的世界太不相同,甚至沒有什麼交集的地方能夠讓他得到我的線索。就像我們的相識,自始至終都是全憑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