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真是一個噩夢,當然好極了,然而那畢竟不是夢。於靜剛剛送走上學的女兒,電話鈴響了,是公安局打來的,告訴她,昨晚根據她提供的線索和特征,兩個犯罪嫌疑人已經抓獲,希望她能配合一下警察的工作,去公安局一趟,警察要當麵向她了解一些情況。聽說要去公安局,於靜的心就“咚咚”跳,好像是自己犯了事似的。她不敢怠慢,簡單梳妝打扮了一番,開著出租車趕到了公安局。
一個年輕警察,帶著於靜走進了一間辦公室,屋內有四名警察,一個個眼睛布滿血絲,盯著她不動聲色地看。好半天,那個年齡大的警察,才張嘴說話了,口氣挺和藹的。他說,我是這兒的公安局長,首先我要感謝你給我們提供了重要的破案線索,根據我們初步審理,這兩個人就是前不久搶劫女出租車的犯罪嫌疑人。
於靜疑惑地說,是嗎?
局長說,有些具體細節,我們還要了解一下,希望你能配合我們。
於靜機械地點頭,說,配合。
局長問,你當時看到了中年人的右衣袖內,藏著刀子嗎?
於靜說,亮亮的,是刀子。
旁邊的一個警察追問一句,你能肯定是刀子?
於靜愣住了,腦子“翁”了一下。她看到自己每說一句話,身邊那個年輕的小警察就在紙上記錄一句。她的話就有些結巴了,說,是、是吧,好像是刀子。
局長說,你一定仔細想想,到底是不是刀子,這很重要。
我當時看到的是刀子,可我現在又覺得不像刀子……
她的回答,讓警察很不滿意。旁邊的警察插嘴,說她的話矛盾了,昨晚看到的是刀子,今天咋就不是了?局長朝旁邊的警察擺擺手,示意身邊的幾個警察不要吭聲。局長繼續問於靜,說,那個中年男人,下車的時候對你說,“就算我們沒有乘坐過你的車,咱們誰也不認識誰”,是這樣說的對吧?
於靜點頭說,對。
局長問,河南口音的小夥子咋說的?
於靜想了想說,他說我什麼都知道了。
記錄的小警察說,你慢點,你再說一遍,你說他的原話。
於靜就又說,他說,她啥都明白了,不能放過她……
局長瞪大眼睛問,他說不能放過你啦?
於靜忙說,說沒說後麵這句話,我記不清了。
局長不慌不忙地說,那你再想想。
於靜就仔細地去想,她早已是滿頭大汗。警察似乎有的是時間,他們都不慌不忙地看著於靜,耐心地等待她思想。而於靜的腦子卻亂了,經常把一句話說得支離破碎,自己剛說過的話,再重複一遍的時候,又把意思說歪了。昨晚她跟兩個犯罪嫌疑人在一起,也就一刻鍾的光景,現在詳細追述那段過程,卻用了兩個多小時。到後來,她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她成了犯罪嫌疑人,在接受審問,因此她說話的時候就左思右想,吞吞吐吐的了。她越是這個樣子,警察越是詳細追問,弄得她有些煩躁了,問麵前的局長說,我沒有犯罪,你們審問我幹啥?局長很抱歉地解釋說,對不起,我們不是審問你,是了解一些情況,這是我們工作的必要程序。於靜心裏就後悔起來,自己不該告訴警察車牌號碼,不該用自己家的電話報警。
警察向於靜了解完事情的詳細經過,就把於靜帶到了拘押室,讓她去指認抓獲的兩個犯罪嫌疑人。兩個犯罪嫌疑人被分別關押在兩間屋子內,當警察把他們一起帶到於靜麵前的時候,兩個犯罪嫌疑人都愣住了,盯住她仔細看。他們的目光中充滿了疑惑和憤恨,把於靜看得心裏發虛,恨不得躲在警察身後。公安局長提醒於靜看仔細了,說你看是不是他們兩個?於靜點點頭,說是。那個河南人就轉頭瞅著中年男人,恨恨地小聲說,看到了吧大哥?俺咋說哩?俺說肯定是她報了警,娘哎哎——你還一個勁兒替她說好話,說不可能,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這會兒俺是別想活著出去了,有一天你出去,替兄弟好好收拾這娘們兒!
局長說,把他們押回去!
兩個犯罪嫌疑人又分別被帶了回去。那個中年男人在被帶走的時候,突然掙紮著回頭看了於靜一眼,這一眼像刀子似地剜疼了於靜的心。
於靜不知道自己如何離開了公安局,如何開車回了家。她一天都沒有出車,也沒有吃任何東西,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懶得動彈一下。女兒放學回來,看到她那副模樣,忙問她是不是病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跟女兒回答,就點點頭,說自己有點兒小感冒。女兒忙去抽屜找到了感冒藥,給她倒好了水,讓她吃藥。女兒把藥片塞進她手裏,端著水站在床邊看著她,似乎不看著她吃下感冒藥,就不離開床邊了。她勉強支撐起身子,感覺頭真的很疼,不管是不是感冒,為了讓女兒放心,她把手中的藥片吃了下去。但是她沒有想到,自己聞到一股藥味的時候,突然覺得惡心,趴在床邊幹嘔起來。
女兒有些怕了,驚恐地看著她,帶著哭腔說,媽媽快去醫院呀,媽媽你不會死吧?
於靜平靜了一下,摟過了女兒說,我的乖女兒,媽媽不會死,媽媽要陪婷婷上大學,要陪婷婷出國……
說著,淚水不由地流出來。
當天晚上,電視新聞裏就報道了本市搶劫女出租車司機案,經過公安部門連日來多方麵的追蹤偵查,犯罪嫌疑人已被抓獲,公安部門正抓緊審理此案。
報道很簡單,於靜很想知道更多的東西,到了第二天早晨,她就出門買了一份本市的早報,果然上麵登出了有關此案的詳細報道。於靜這才知道,那個河南人叫陳根,刑滿釋放的無業人員,從河南來本市專門盯住女出租車司機進行搶劫,已搶劫出租車三起,其中一死一傷,另有盜竊案件七次,共獲贓款贓物折合人民幣三十餘萬。那個中年男人姓馮,報紙上沒有透露他的名字,稱他為馮某,是本市新東區人,而不是那個河南人說的燕南區。馮某在新東區一家食品廠工作,愛人幾年前患了腦血栓,癱在了床上,他每月的工資還不夠愛人的醫藥費。去年夏天一個偶然的機會,他認識了陳根,最初並不知道陳根的底細,隻是覺得這人夠義氣,兩個人很快成為好朋友。去年底,馮某的愛人住院檢查治療,陳根借給了他三千塊錢,連借條都不要。他幾次想湊錢還債,陳根都拒絕了,讓他很過意不去,後來他就寫了一張借條,交給陳根,說自己雖然現在沒錢,但這錢以後肯定要還清的。
陳根接過紙條,當場撕掉了,說,大哥,跟你說實話吧,這錢是偷來搶來的,俺無家無業,留著錢幹啥?俺是活一天算一天,這輩子就這操行了。
馮某知道了陳根從事的行當,就勸他不要再幹了,找個正經的差事做。陳根聽了馮某的話,就回到了河南老家。前些日子,陳根聽說馮某的愛人病情惡化,又住進了醫院,陳根就趕過來看望,正好遇到馮某四處借錢四處碰壁的尷尬處境。晚上,陳根就不聲不響地出去了,在搶劫的時候,這位女出租車司機極力反抗,他就將女司機捅死了。陳根把搶劫的出租車以一萬三的價錢,賣給了郊區一個專門倒賣汽車的不法分子,把錢交給了馮某,謊稱自己是借來的錢,但是馮某得知本市發生的女出租汽車被害案後,立即逼問陳根,他說,如果你還把我當哥哥,你就實話說,那事是不是你幹的?
陳根點頭說,是。
馮某說,老弟呀老弟,你咋這麼糊塗?!
陳根說,俺不能看著大哥有難不幫,不能看著你給別人求爹爹告奶奶借錢,不能看著大嫂在醫院等死!
馮某說,那你還呆在這兒幹啥?還不趕快跑呀!
陳根說,反正俺身上有人命案了,跑啥?俺還想再幹一次,給大嫂把治病的錢準備齊了。
馮某說,不行,你不能再幹了,趕快離開這兒。
陳根說,不,俺不走,一定要再幹一次,你要不準俺幹,你就報警。
馮某說不贏陳根,就歎了一口氣,說你還要再幹,那我隻好陪你一起去了,我知道你是在幫我,大哥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兩個人商定好,圖財不害命,得手後,陳根就離開本市,去東北馮某的一個朋友那裏躲避幾年。就這樣,馮某陪同陳根攔截了於靜的出租車,可馮某沒想他們攔截的女司機也是一個苦命人,就不忍心下手了。
警察在接到於靜的報警之後,立即對通往二裏莊的那條小路全部封鎖,嚴密搜查,很快將仍在伺機作案的陳根和馮某抓獲。報道中還說,給110報警的那位女出租車司機,憑借自己的智慧和勇氣,如何如何跟劫匪展開周旋。
於靜無心細看這部分,把報紙丟在一邊,仍舊倒在床上睡覺,心裏想那個馮某,這會兒心裏一定恨死她了。恨她就恨吧,她覺得自己也是出於無奈,好在她及時報警,不然的話,他真要搶劫成功,罪責就更重了。隻是,他進了監獄,在醫院的愛人咋辦?想到這兒,她心裏難免一陣酸楚,為那個在醫院的女人揪著心。
於靜在家呆了三天沒有出車,幾個出租車司機朋友,就給她打電話詢問情況。她覺得自己老在家呆著也不是辦法,於是硬支撐著身子,去大街上開車拉活了。
後來,熟悉她的鄰居,看了報紙上的報道,覺得那位女司機的情況,很像是於靜,一位大媽見了麵就問,報紙上說的是不是你?
於靜忙搖頭,說,我哪有那麼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