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女出租車司機(下)(1 / 3)

第二章 女出租車司機(下)

大媽說,我想你也不會那麼做,人家可憐她,她卻沒一點兒良心,嘖嘖,人呀做事不能做絕囉,要遭報應呀。

雖然於靜沒有承認那個報警的人就是自己,但鄰居們還是漸漸地感覺到了一些微妙的地方,聚集在胡同閑聊的人們,在於靜從眼前走過的時候,指點著她的後背竊竊私語。普通人的是非觀念,常常並不是用對錯來區分,他們樸素的情感中,很容易摻雜了對弱者盲目的同情,感性的東西總是多於理性。

於靜的生活中,就多了一份沉重的心理包袱。她甚至說不清這包袱裏究竟藏著什麼東西,卻實實在在感受到了包袱的重量。

當然,同情馮某的人,畢竟是少數,有理智的人們對報警的女司機,還是滿心的敬重。認識於靜的出租車司機,知道行當裏的規矩,嘴上並不問那個女出租車司機是誰,隻是故意在她麵前說,這事換了哪個出租車司機,都會報警的,不報警還讓他們坑害咱哥兒們姐妹呀?有的男司機還玩笑說,我就是不知道這個妹妹是誰,要是知道了,請她吃飯,要是她沒結婚,就把她娶回家。這話剛出來,就遭到了一邊人的嘲諷,說那位女司機要是五十歲的老大姐,長得像癩蛤蟆,你請不請她吃飯?說著,幾個人就心照不宣地看著於靜,燦爛地笑。

後來於靜才知道,公安局去她所在的出租車公司了解過她的情況,雖然隻有幾個公司領導知道此事,但很快就在出租車司機當中傳開去。很多司機雖然並不認識她,卻都記住了她的出租車牌號。每當看到她的車排隊等活,誰都不去跟她爭搶,還主動謙讓,弄得於靜很不好意思,幹脆不去酒店和車站那些場所拉活了,每天就在大街上轉悠。再後來,區婦聯找到了她,讓她參加“見義勇為”的評比活動。她說,你們找錯人了,我不是那個報警的女出租車司機。

於靜覺得自己的生活完全亂了,她找不到過去那種內心寧靜的日子了。

三個多月後,於靜仍然是從報紙上得知馮某被判了一年徒刑。那幾天她的心情有些低落,總想離開手裏的這輛出租車,卻不知道自己不跑出租,能去做什麼營生。她就在這種矛盾中,打發著日子。

自從險遭搶劫之後,她每天晚上九點左右就收車回家,而且晚上絕對不跑郊區的路。這天晚上八點多鍾,她在鬧市區酒樓一條街,拉了一位男顧客。這人坐到了車前的副駕駛座上,渾身一股酒氣。她問他去哪裏,他把頭朝座位靠背上一放,閉上了眼睛說,我也不知道去哪裏,隨你的便。

於靜剛啟動了車,就又靠路邊停下來,和氣地說,你別隨便呀,那我咋跑?總要給我說個地方。

男顧客說,我不知道有什麼地方可以去,讓你隨便你就隨便,害怕我不給你錢?

不是。但你要說個地方,我總不能滿大街亂跑吧?你說,你想住賓館還是要喝茶?

想聊天,找一個音樂酒吧,對了,好像有一個“狂歡屋”音樂酒吧,聽說裏麵有陪聊的,就去那兒吧。

於靜想了想,說,你就想聊天?那何必要去“狂歡屋”?我帶你去一個茶樓吧。

男顧客睜開眼睛,問,茶樓也有人陪聊天?

於靜說,茶樓沒有,我可以陪你聊,正好我也很想聊天。

男顧客認真地看了看於靜,覺得於靜說的是真話,就點頭說,也好,你放心,小費我照付給你。

於靜帶著男顧客來到她家門口附近的一家茶樓,她每天開車都要從茶樓經過,也跟朋友進來喝過茶,熟悉裏麵的情況。茶樓服務員看到她帶著一位男客走進來,就問他們坐在哪裏。於靜說,找個安靜的小包間,聊聊天。服務員就把他們帶進了情侶間。

在這兒,於靜雖然麵對著的是一個陌生男人,但她心裏毫無緊張感。這兒不僅離家很近,而且茶樓有很多客人和工作人員,看起來很封閉的小包間,其實一點兒都不隔音,就像一層窗戶紙,遮住的隻是一個臉麵。她點了一壺鐵觀音,並叮囑服務員泡濃一點兒。濃茶可以醒酒。

服務員走出包間取茶了。醉眼朦朧的男顧客,看著於靜,說,你不像出租車司機。

於靜說,我不像出租車司機像什麼?

他有些隱秘地笑了笑,沒有正麵回答,說,你長得很好看,不像出租車司機。

於靜問,怎麼稱呼你?

他說,你就叫我老張吧。

於靜笑了,說,你自稱老張,其實並不老,也就四十出頭吧?

他歎了一口氣,說,都快五十的人了。

說話的工夫,服務員進來給他們泡好了茶,很知趣地退出去,讓他們有事情就按鈴。於靜看著對麵的老張,說我看得出來,你心裏一定有鬱悶的事,反正咱倆誰也不認識誰,你就說給我聽聽,興許說出來心裏就痛快了。老張點點頭,承認自己心裏不痛快,卻沉默著不說話。於靜就又說,肯定是男女之間的事,不是自己的老婆跟人跑了,就是別人的老婆要跟你跑。老張苦笑了一下,說你這人,眼睛好毒,能看透別人心裏的秘密。於靜故意用誇張的口氣說,那當然了,我們跑出租車的,啥人物沒見過?一眼瞟過去,就知道你心裏在想啥。

這個老張,是市政府機關的一位處長,四十八歲,他妻子也是四十好幾的人了,前些年早就跟一個有婦之夫好上了,心給了那男人,身子卻還留在老張身邊。到了這把年紀,妻子恐怕也懶得再跟別的男人跑了。老張的痛苦,是跟他相好的一位年輕女人,突然不跟他好了,又愛上了別的男人。不跟他好了,老張倒也不覺得生氣,因為老張跟這女人相處了一年多,實在覺得太累,他不是老板經理之類的有錢人,自己每月兩千多塊錢的工資,根本不夠這年輕女人折騰的。女人離開了老張,倒真是幫了他的大忙,把他解脫出來了。問題是,這女人開口跟老張索要五萬塊錢,老張不答應,女人就給老張的妻子打電話,說要是拿不到錢,她就去市政府告狀,讓老張的副局長當不成。女人知道老張正在競爭一個副局長的位置,也知道老張的妻子是一家公司的副總,拿出五萬塊錢不是難事。女人沒想到給老張的妻子打了電話後,老張妻子就理直氣壯地跟老張提出離婚,要結束他們早就名存實亡的夫妻關係。

老張攤開雙手,對於靜說,你看看,這算啥?我這不是啞巴被驢強奸了,又窩囊又惡心,滿肚子委屈說不出來。

於靜笑著給老張續了茶,笑了說,就為這事,一個人跑出來喝悶酒?

老張接連喝了三杯茶,額上有了細碎的汗珠。老張擔心的不是妻子跟他離婚,跟妻子離不離婚,都是一回事兒,這些年兩個人湊合在一起,都是為了兒子。前年兒子出國後,他們都沒什麼顧慮了。也就是兒子出國後,老張認識了那個年輕女人,突然有了激情,想要一種新生活,沒想到這種新生活很折磨人。現在老張擔心這事鬧出來,他那副局長就真的提升不成了。老張現在什麼都沒有,老婆和情人被別的男人弄走了,兒子像斷了線的風箏,再也拽不到手裏了,留給他的還有啥?因此老張很在意這個副局長,想弄個副局長撐撐麵子,找回一些平衡,或者說找一些活著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