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的,我請你彈奏給我自己聽。你不要叫我大爺了,就叫我霍老師吧。
史曉梅笑了。姓霍的感覺到了“大爺”這個稱呼不好玩,看樣子他很在意自己的年齡。史曉梅就換了稱呼,叫他“霍老師”了。她說,霍老師能參加今晚的宴會,一定不是一般人物了。霍老師聽了急忙搖頭,說自己就是個退休的中學老師,很一般很一般的人物,不過今晚從京城來的客人中,有一位女歌手是他的學生,女歌手無意中對負責接待的人說她本市有一位中學老師,負責接待的人要討好女歌手,就通知他也來參加宴會,跟本市的工作人員分在一張餐桌上。
這種宴會,增加一兩個人,就好像一頭肥豬身上多了一兩隻虱子,不疼不癢的。
史曉梅相信了霍老師的話,也理解了在宴會上霍老師那種形影孤單的樣子,他本來就是局外人,沒人帶著他玩。
明白了之後,史曉梅卻又擔心起來,霍老師是一個普通的退休老師,每天聽她彈奏一個小時的古箏,能付得起費用嗎?他的話是真是假?
於是她就試探地問,霍老師想請我彈奏幾天呢?一周還是一個月?
霍老師說,一年,或者更長時間吧?說不好,我能活多久就請你彈奏多久。
史曉梅吃驚地打量霍老師的臉,她覺得霍老師的話像是玩笑,或者說是夢話。看霍老師的身體,再支撐二十年沒問題,二十年交付多少演奏費?將近一百五十萬。別說二十年,就是一年的費用,恐怕他也支付不起。
霍老師看出史曉梅的驚訝,也看出她一臉的顧慮。霍老師說,你不要擔心,從明天開始,一直到我離開這個世界,我每天都請你彈古箏,你要是不放心,咱倆簽個合同。史曉梅說合同就不要簽了,如果有一天你聽煩了我的古箏,隨時可以中斷我的服務;如果我不想為你服務了,也可以隨時離去。霍老師忙說,最好還是簽個合同,我保證一直聘請你,你也要保證一直為我彈奏。史曉梅搖搖頭,說,我不能簽訂這樣的合同,請原諒,我不能,不過我會盡力保證為你服務的。
霍老師點點頭,說他家中有一架音質極好的古箏。他把自己的家庭地址和電話留給了史曉梅,雙方約定每天晚飯後的一個小時,大約是七點到八點之間,史曉梅去霍老師家裏彈奏古箏。史曉梅接過了霍老師的紙條,她的手機響了一聲,汪娜給她發來一條短信,問她結束演奏沒有,什麼時候回去。她快速回了短信,說自己一會就回去了,讓汪娜不要擔心。
分手的時候,史曉梅還是一頭霧水。霍老師為什麼每天都要聽古箏彈奏?彈古箏的女孩子有很多,為什麼要讓她長期彈奏下去?史曉梅就婉轉地對霍老師說,其實她的古箏演奏的不算最好,彈古箏好的女孩子很多。又說,即便是她彈奏得很好,每天聽也會聽膩煩了的。霍老師很認真地說,不會的,我在宴會上聽了你的演奏,也看了你演奏古箏時候的姿態,我的決定不是盲目的。
史曉梅說,好吧,你以後還有選擇的權力,不過我的演奏,每天都要付現金的。
霍老師點頭,說,現金,肯定現金。
史曉梅回到了住所,把事情告訴了汪娜。汪娜興奮地祝賀史曉梅釣到了大魚,說這姓霍的老頭一定很有錢,老了老了,要花錢買享受呢。史曉梅卻高興不起來,總覺事情有些離譜,覺得自己的眼前有一團迷霧繞來繞去,讓她看不清前麵的風景。她端起自己傍晚泡好的那杯碧螺春,淡綠色的茶水已經變成了褐紅色,喝不成了。她有些惋惜地倒掉,本想再泡一杯,卻突然懶得動了。
夜已深,白天的悶熱還沒有散盡,從窗口吹來的悶風中,夾雜著溫吐吐的花香。這才是六月中旬,白天的溫度已經到了三十八九度,看樣子2005年的夏天,又不會讓人爽快。
她就坐在陽台的茶幾旁,靜靜地想著,想霍老師流淚的樣子,想霍老師打量她的眼神。想著想著,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一個大疏忽,她問了霍老師許多問題,恰恰忘了問他家裏還有什麼人。他說她長得像他愛人,那麼他愛人還在不在世?如果家裏隻有他一個人,如果他是那種……史曉梅不敢想下去了,覺得眼前有一個黑洞,正把她一口一口地吞納進去。
汪娜看到史曉梅坐在那裏呆傻著,就從床上爬起來,到了陽台茶幾的對麵,要陪史曉梅坐一會兒。汪娜隻穿著一件很薄的睡衣,身上其它武裝起來的地方,現在全都丟盔棄甲了,連內褲都卸掉了。汪娜坐到茶幾邊,把腿反剪著翹起來,說,你是不是興奮得睡不著了?汪娜剛問完話,就發現史曉梅的臉色陰鬱著,她愣了愣,忙又問,你怎麼啦曉梅,我咋看你不對勁兒。
史曉梅說,是不對勁兒,我也覺著哪兒不對勁。
汪娜疑惑地問,你是說,姓霍的有點兒不對勁兒。
史曉梅點頭說是。史曉梅把自己的顧慮說出來,讓汪娜幫她想個主意,是不是明天早晨給霍老師打個電話,再詳細詢問一下他家裏的情況?或者幹脆不去了,告訴霍老師,這些日子她要去外地拍電視劇。
汪娜把史曉梅的這兩種想法都否決了,說明天我陪你去霍老頭家裏,咱倆身上都藏一把刀子,要是霍老頭家裏就他一個人,他敢行為不軌,咱們就捅了他。汪娜說著,眼睛撲閃了一下,瞬間爆發出了凶狠的光。
汪娜的話不是說著玩的,史曉梅知道她真能幹得出來。有一次,史曉梅和汪娜乘坐公共汽車,史曉梅不小心踩了一個小夥子的皮鞋,小夥子是個不三不四的混兒,大概看著史曉梅長得漂亮,就想歪點子了,說史曉梅踩壞了他的皮鞋,他的這雙皮鞋一千多塊錢,讓史曉梅賠償。小夥子把腳上的皮鞋脫下來拿在手裏,在史曉梅麵前晃悠著,說這雙皮鞋送給你了,你給我一千塊錢,咱倆就各走各的路;你要是不掏錢,對不起,你就跟我走一趟。車廂裏的乘客都大眼瞪小眼,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替她說話。汪娜知道這事兒要靠她們自己解決了,她就從隨身攜帶的小包內,掏出一把水果刀,突然橫在小夥子的脖子上,嘴角撇了撇說,你要多少錢?再說一遍,我就捅了你這孫子!小夥子當即翻了白眼,一聲不吭地看著汪娜。汪娜撤開刀子的時候,抬手給了小夥子一個大嘴巴,罵道,你他娘的不想活了,就跟姑奶奶吭一聲,姑奶奶送你去給閻王爺當駙馬!當時的汪娜,完全不是生活中的那個女孩子了,她變成了噴著毒汁的美女蛇,變成了一頭瘋狂的獅子。從那次事件以後,史曉梅跟汪娜在一起,就覺得特安全。
史曉梅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於是接受了汪娜的建議。第二天晚飯後,兩個人做了精心的準備,每個人隨身帶的小包內,都藏了一把半尺長的藏刀,每個人的手機上,都輸進了110報警電話,關鍵時候隻要一摁發射鍵,就可以報警了。
汪娜問史曉梅,準備好了嗎?
史曉梅說,準備好了。
汪娜說,走,捅了他孫子去!
汪娜甩了一下頭,那動作像黑社會中的女老大。兩個人輕輕帶上了門,離開了她們合租的住所。
霍老師的家,在省城中心廣場邊上,是寸土寸金的地方,據說這地兒的房價每平米升到了八千塊。她們從廣場穿過的時候,廣場邊的石階上,已經有許多晚飯後閑坐的人。她們兩個青春飽滿的身體,就牽引了許多人的目光。有一個外地民工模樣的男人,眼睛貪戀地盯住汪娜看,目光追隨著她走了很遠。汪娜就對史曉梅說,你看他髒兮兮的,也配盯著我看?你等一下,我去問問他,瞪著個牛蛋眼看什麼?史曉梅就笑,說人家有看的權利,你不讓人家看,就別從人家麵前走,刺疼了人家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