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搶錢(上)
當晚,史曉梅沒洗臉就上床躺下了,一覺睡到第二天八點多鍾,醒來後感覺渾身酸痛,竟然懶得起床,就那麼睜著眼睛繼續躺著。她記得昨夜入睡前,汪娜在一邊嘮叨了半天,卻記不得嘮叨了些什麼。
電話鈴響了,汪娜看了看半天不動的史曉梅,自己就爬起來去接電話。電話又是那個韓演員打來的,說有個劇組在本市拍戲,急需兩個女演員,讓史曉梅和汪娜立即趕過去。汪娜聽了很興奮,忙催促史曉梅起床。史曉梅似乎沒有理由拒絕,也就跟隨著汪娜起來梳妝打扮,然後兩個人打車趕到了劇組,跟導演見了麵。
這是一部三十集的古裝戲,導演正在物色一個女二號和一個丫環扮演者。導演看過了史曉梅和汪娜的個人資料,打量了兩個人的形象,說史曉梅適合那個女二號,汪娜適合扮演丫環。不過導演沒有立即定下來,他說還需要再考慮考慮。汪娜喜歡演戲,隻要能上角色,演什麼都行,為了不放過這個機會,汪娜跟導演很快混熟了,開起玩笑來。史曉梅心裏卻一直在琢磨霍老師,琢磨他桌子上的照片,心情一直沉悶著,對導演的考察並沒在意。
午飯的時候,導演特意讓史曉梅坐在他身邊,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把一隻手放在了她的大腿上。要是在往常,史曉梅會立即躲開的,但今天她的心情不好,懶得理睬導演,所以就讓導演的手在大腿上放了一會兒。
導演受了鼓舞,午飯後就讓史曉梅去他房間,說要給她定角色。沒想到史曉梅剛進了屋,導演就把門關上,並順勢攬住了她的腰。她掙紮了一下,伸手推開導演,說你不要這樣,我不習慣,有什麼事情你說吧。導演說,我已經決定,讓你來演那個女二號。導演說完,就突然摟住史曉梅,把她推倒在床上。史曉梅越是掙紮,他的動作就越大。史曉梅知道自己不能再猶豫了,她伸手給了導演一個大嘴巴,趁著導演愣神的時候,快速彈跳起來。在她去開房間門的時候,導演又朝她撲上去了,她順手抓起桌子上的一把裁紙刀,對準了導演,說,你再動,我就捅了你!導演乖乖地站在那裏,看著史曉梅走出房間。
史曉梅出了門就離開了劇組,後來那個女二號的角色,就給了汪娜。
那天下午,史曉梅坐在陽台的茶幾旁,手機就放在茶幾上。她不停地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看窗外西沉的太陽。她在等待傍晚的到來。這種心境中,時間也就有意跟她比耐性,行走得緩慢而拖遝。她終於等不到六點鍾了,提前一個小時去了霍老師家。
就霍老師一個人在家。
霍老師正在廚房做飯,看到史曉梅這麼早就到了,略有吃驚,說,你吃飯了曉梅?
史曉梅說,沒有,天熱,不想吃。
霍老師說,來,幫我一把,你把這些芹菜葉子摘下來,我給你燒個芹菜葉湯,好喝呢,不吃飯可不行。
史曉梅就進了廚房,很自然地幫著霍老師做飯。兩個人的話題就從做飯開始了,史曉梅問霍老師做飯的手藝咋樣,霍老師說湊合吧,都是逼出來的,自從愛人去世後,就得自己操練菜刀鏟子了。史曉梅又問,書房裏的那張照片,是你和你愛人照的?霍老師說是,那張照片是兩個人結婚後的第二年照的。
史曉梅笑了笑,說,我還以為那是你偷了我的照片拚湊起來的。
霍老師說,我說你長得像我愛人,沒騙你吧?
哪裏是像呀,簡直就是一個人。她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霍老師說,吃完飯再告訴你好嗎?你讓我把飯吃完……
史曉梅明白了霍老師的意思,不再多問什麼,低頭麻利地摘完了芹菜葉子。霍老師要炒菜,她就從霍老師手裏奪過了鏟子,係上了圍裙,替霍老師炒菜了。霍老師一時無事可做,就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史曉梅的一舉一動,看得很專注很仔細,連一個細小的動作都不肯放過,於是他的頭就不得不跟隨著史曉梅的身子來回擺動,上下起伏。
兩個人吃過飯,霍老師給史曉梅和自己泡上了烏龍茶,就坐在書房內看著那張合影照,開始講述他愛人的故事。其實也是他自己的故事。
霍老師從小出生在這座南方城市,六十年代中期,他大學畢業分配工作的時候,無意中讀到了詩人李瑛幾年前的一首詩,描寫內蒙古烏蘭察布遼闊的草原風光,藍藍的天空,飄浮的雲朵,一下子把他感動了,他毫不猶豫地作出了選擇,放棄優越的家庭條件,到內蒙古大草原去,把自己的青春理想,放飛在遼闊的烏蘭察布藍天上。霍老師的父親,是本市一所大學的教授,父親的想法,是準備把他留在自己身邊的。當時,他已經跟自己大學的女同學戀愛了,這位女同學叫雲,就是照片上的女孩。雲得知霍老師要去遙遠的烏蘭察布盟,開始有些猶豫,霍老師就再三動員她,給她講革命理想,最終感動了雲,她用行動支持了霍老師,用行動證實他們愛情的純潔。雲跟隨霍老師一起去了烏蘭察布盟。
雲離開家鄉的時候,帶走了她心愛的古箏。雲從六歲開始學習古箏,到了大學畢業的時候,她已經開始在一些重要的場合演奏古箏了。
霍老師在烏蘭察布盟一個偏僻的小鎮,當了一名中學老師,青春理想和熱血歲月,讓霍老師和雲的日子飽滿了幾年,霍老師在草原上寫出了許多飄浮著白雲和放牧著牛羊的詩篇。他們的三個孩子都出生在草原上。然而,白雲終究要流走的,羊群的詩意也漸淡漸遠。雲不適應潮濕的草原生活,惡劣的環境讓她患了肺病,生育了孩子之後,身體越來越弱。病重的時候,她常常夢見家鄉的小橋流水,夢見短笛橫吹的江南風光,她就告訴霍老師,等到自己的病好起來,她要回家鄉一次。
雲沒有實現這個願望,她的病越來越重,到後來連路都走不成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回到故鄉了。一天晚上,月亮安靜地懸掛在草原的上空,雲瞅了窗外一眼,對霍老師說,你把我的古箏搬到外麵去,你把我也扶到外麵去。霍老師明白雲要做什麼了,他把古箏放到了門前的草原上,把雲抱到椅子上坐好。
雲開始彈古箏,她彈了一曲《蕉窗夜雨》。雲的手指在月光下起舞,憂傷的古箏曲在草原漫開。月亮在雲的頭頂上一動不動,似乎要棲落在琴台上,草原的風也停止了腳步……雲彈奏完曲子,坐在那裏半天不動,直到她的身子慢慢地倒下去。
雲就是在這個晚上永遠離開了霍老師。雲閉上眼睛的時候,對霍老師說,如果有一天你能回到家鄉,請把我的古箏帶回去。
雲閉上眼睛走了,雲彈奏的那曲《蕉窗夜雨》卻留在草原上空,終日不肯散去。
三年前,霍老師滿五十五歲就退休了,他帶著雲的古箏,回到了江南名城。霍老師的三個孩子,都先後考取了大學,早就回到了家鄉。大女兒32歲,大兒子30歲,都已經成家,隻有27歲的霍春寒還是單身,住在單位分給他的房子內。霍春寒曾經有一個女朋友,兩個人同居了一年多,前些日子分手了。不過看現在的樣子,三個孩子最有發展前途的就是霍春寒,他在省政府城建處工作,前年就提升了科長,前景是可以看得到的。
霍老師講述這些的時候,眼睛經常瞅一瞅麵前的照片,照片上的雲,一直對他微笑著。但這個時候,霍老師身邊的史曉梅,卻怎麼也笑不起來,她的眼睛裏含著淚水。
史曉梅問,你後悔嗎霍老師?一首詩就把你帶到了烏蘭察布,改變了你的命運,真讓人難以想像。
霍老師說,我為什麼要後悔?人的一生,有許多種活法,每個人隻能選擇一種。我選擇了烏蘭察布大草原,把我的青春和理想留在那遼闊的草原上,有什麼後悔的?
史曉梅一時無語,她本以為霍老師要歎息,準備好好勸慰他幾句,現在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不能想像,一首詩歌就能讓一個人付出一生,永不回頭。
她說,霍老師你應該再找一個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