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原康夫一愣,顯然他沒料到了明會拒絕這卷佛經。他本來是想拋磚引玉的,也自認為這招還算高明,想借獻經的機會一覽聖典,哪知了明識破了他的意圖。
住持了明早知道日本人的來意,各個方麵覬覦《趙城金藏》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早做好了各種準備。但寺院乃佛門禁地,和外麵的消息受阻,了明還不能夠完全相信,在亂世之中,哪方勢力會真正能保護好《趙城金藏》。在他看來,日本人是外來之敵,燒殺搶掠無所不能,是斷不能相信的。國軍雖然打著反日的旗號,卻處處敗北,不能擔負民族之重托。八路軍算是積極抗日的,但誰知道日後共產黨會怎麼樣,畢竟現在還是國民政府!為了一部《趙城金藏》,本應不問世事的佛門住持,也不得不關心起時政。關心來關心去,少不得在心裏權衡一番,卻愈發是誰都不敢相信了,隻得將金藏好好的保存在自己手裏。
田村正二見了明將經卷還了回來,不禁兩眼一嗆,殺機頓起。站在一旁的了悟也似有察覺,上前一步,立掌在胸。
屋裏安靜極了,外麵的佛經木魚聲傳了進來,斷斷續續,敲打著人的神經,就像一根絲線越繃越緊,到最後會隨著一聲佛號斷然迸裂……
藏在山坡後麵的龍遊山緊盯盤山馬路,半天沒有見到日本人從廣勝寺下來。一旁的耿耳朵滿臉通紅,眼睛瞪得像雞蛋,連捏槍的手心都握出了汗。草叢中的蛐蛐叫一聲停一陣,像是在呐喊,沒個正形,身後樹林子裏的鳥雀突然騰空飛了,發出一陣哀鳴。
龍遊山覺得奇怪,回頭一看,叫聲:“不好,有人……”背後的槍聲就響了,像撒網濺起的水花,撲騰個不停。
耿耳朵馬上調轉槍頭,大吼一聲:“狗日的,來呀!”手裏的三八大蓋帶著憤怒擊發,隻見山林深處人影閃現,十來個日本鬼子躲在石頭後麵搞偷襲。日本鬼子火力凶猛,密集的子彈撞到石頭上像金豆落地,發出一陣陣脆響。
此時的老莫像換了一個人,嚇得有些肝顫。他也不敢露頭,打一槍貓半天,低聲說道:“素不聞詩書之訓,激昂大義,蹈死不顧,亦曷故哉?”
“老莫,還在嚼舌根子呢,你到是打啊!”耿耳朵急了,他滿眼通紅,脖子上的青筋如一條蚯蚓盤著,大吼一聲,挺身扔出一顆手榴道,罵道:“去死吧小日本!”再看前麵,一顆“石榴花”騰然而起,山石像潑墨一樣散開。
正在混戰當中,龍遊山才發現身後又來了人,原來小鬼子搞的是兩麵夾擊。他心裏暗道不好,看來小日本得到了情報才摸到他們背後,馬上調轉槍頭,來壓製身後的火力。人剛剛站穩,就見一旁的老丁趴在了石頭上,沒一點兒聲響。龍遊山急了,一把將老丁摟過來,臥倒在地,才看到一顆子彈正打在了他前胸,將白色的石頭染成透紅。龍遊山抄起老丁的脖頸,哽著嗓子搖:“老丁,你要挺住!”
老丁臉色發白,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有氣無力的說:“叫……大家……趕……趕快撤,有了……叛徒!”
龍遊山早已聽不到槍聲,滿眼裏隻有老丁的模樣,他狠狠的將老丁往懷裏拽,“你再挺挺,我們馬上撤,撤下去就安全了!”
“我可能不……不行了,你們要繼續堅持……堅持下去,找……找出叛徒。”
“老子饒不了叛徒,你先別說了,我背你下山!”
“沒……沒機會了!你們要堅持下去,有……有人聯係你們!”老丁咧開嘴笑了,嘴唇都迸裂出血絲。
“誰來聯係我們,是誰?”
“趙城地下總站……”一句話沒說完,老丁閉上了眼睛,耳旁的槍聲響個不停,他再也聽不見了。微風吹伏著山草,山草低一下頭,又挺立了起來,風卻打著呼哨往山穀裏吹去。龍遊山這時才發現敵人緊逼到了跟前,他耳朵裏滿是老丁的那幾句話:要繼續堅持下去,找出叛徒。清晰得在耳邊響個不停,龍遊山提起槍,心已經木了,對著前麵猛扣板機,轉聲大吼,“兄弟們,趕快撤!”他知道再這麼打下去,霍山遊擊隊就完了。前後都有敵人,他們隻得往霍山縱深處撤退,小鬼子卻追得緊,大有一網打盡的意思。
半身子高的荊棘被踩得東倒西歪,耿耳朵跑得歡實,猛一回頭發現龍遊山在後麵阻擊,他馬上提槍往回跑,準備增援。沒跑兩步,碰到了隊員陳瞎子,他視力不好,正好一個石頭突出地麵,被陳瞎子踢翻,摔了個狗啃屎。耿耳朵一把將他扶起,“陳瞎子,你趕快走,我去幫隊長。”
陳瞎子抹了一把臉上的灰,牙都滲出了血,說道:“你說的叫啥?我們一起去打增援,隊長重情重義,哪能丟下他。”
不遠處槍聲一陣緊似一陣,龍遊山退了下來,招呼兩人,“走啊,還在這裏琢磨卵,老丁都犧牲了!”
憑借著對周圍地形的熟悉,一夥人快速消失在叢山之中。激烈的槍聲像被大山吞進了肚子裏,給消化掉了,整個霍山變得安靜下來。
廣勝寺的廂房內,上原康夫突然朗聲笑了,雙手將經卷接了過來。“哈哈,真想不到了明大師能夠成人之美,我本來對這幅經卷就鍾愛有加,但又恐擔道義之責,所以打算還回來,想不到大師肯讓我代為保管。此行目的,我們以交流傳播兩國文化為主,我當然也是願意對貴寺擔當道義之責的。”
這番話裏,綿軟中帶剛,潛意思就是一旦惹惱了他們,他們將不再顧及什麼道義,廣勝寺就得負出代價。上原康夫說得冠冕堂皇,了明當然聽出了話裏的意思,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應觀過去所念諸法,恍惚如夢。應觀現在所念諸法,猶如電光。應觀未來所念諸法,猶如於雲,忽爾而起。”
“了明大師不愧是佛法精益,我自歎不如。倒是跟隨我慕名而來的幾位日本僧人想在這裏留宿幾日,跟隨大師研習佛法要義,不知大師能否行個方便?”上原康夫開始布下棋子,想留下幾人盡可能探聽到寺內的情況。
了明知道推辭不過,說道:“我佛廣結善緣,深植福田,消彌因業果報,施主大可安心留宿。”
寺外槍聲傳來,異常激烈。上原康夫與田村正二對了一眼,點頭已明白外麵情況。了明宣一聲佛號,向寺外望去,入定了一般,半晌才垂了眼眉叫道:“淨慧,給五位施主安排房間。貧僧禪習時間已到,先行告退一步,各位可自行觀賞。”
到了禪房,了悟跟了進來,憂心忡忡的掩上房門,說道:“師弟,剛才日本人送的一卷《趙城金藏》,你為何拒收,那可是實實在在從我們廣勝寺流落出去的啊!”
了明在蒲團上盤腿坐定,緩聲說道:“師兄你還不明白,他這是在試探,並不是真心捐贈,目的卻是想得到《趙城金藏》。”
“看著從寺裏流落出去的這些寶貝,真個是好生可惜。”
“我何嚐不是此種心情,隻是前期管教無方,致使金藏外流,心中甚是不安。現在無論如何,我也要將金藏保全下來。”
“是啊!我等研習一輩子佛法,其實這才是真正的傳承佛法。隻是日本人太過強橫,就連剛才,淨慧見了都心生懼念。”
“待會兒,你過去看望一下。”
“是!”
“了義師兄是否還在前殿?”
“還在,是否叫他過來?”
“不必了!”了明大師閉了眼睛。
淨慧領著田村正二已安頓好食宿,交代事宜。劉貴一臉喜氣,帶著人回來彙報,說是將遊擊隊打了個屁滾尿流,遊擊隊傷亡慘重,還擊斃了一個八路情報員。
上原康夫很是平靜,拎起了地上的皮箱,說道:“在我們日本帝國,職責所在,就應該做好,要不然就是失職。這是你的職責,明白嗎?”
“是是,上原康夫先生教誨得是。”劉貴把帽子摘了半截,彎腰說道。
“有一件事情問你,前段時間是不是抓過一個叫李方正的人?”
“是的,我給皇軍說,這小子可不是個好人,竄通情報被我抓個正著,紙條上清清楚楚寫著廣勝寺這三個字。我看八成也是奔著《趙城金藏》來的,我一琢磨,這不是壞皇君的事嗎?就拿了他。”
“哦,審問出什麼了?”
“這小子嘴死硬,到現在還沒承認,您給我幾天時間,保證能審出來!不過……”
“不過什麼,有話快說!”
“不過翻譯袁先生對此人也很感興趣,說將李方正交給他處置,讓我不要插手。”說完這句話,劉貴心裏有了莫名的快意,不自覺地陰陰笑了。這個袁文耀,自恃讀了兩天書,從來沒把我劉貴放在眼裏,該給他小鞋穿的時候,絕對不能馬虎。
“哦,是嗎?你記住了,不管是誰管這件事,李方正要一有情況馬上通知我。”
“嗨!”劉貴抬手敬了個禮,露出滿臉迷茫。媽的,這個李方正到底是咋回事,還成了香餑餑,這麼多人惦記著他?老子回去再用用刑,一定要知道這個人的來曆!